我不願意抱着回憶過活,我可以等,但不願意最後的結局是她真的成了我的回憶。
——顧方西札記
暗色,星火,兩個男人的剪影。
怔愣了半晌,艾倫淺褐色的眼眸在這一方靜謐的茶座角落裡微微收縮,然後失笑,菸頭在指尖晃動,空氣裡傳來絲絲縷縷的茶香。
他是認準了顧方西來找他不是好事,從來,他都懶得交際,想起交際來必定是壞事。艾倫一瞬不瞬的擡頭在燭光暗色的晃動中看進顧方西墨黑如曜石的瞳色,然後嗓音低沉嘲諷的淺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我把我的未婚妻讓給你?”
“不是讓。”顧方西湮滅了菸蒂,只聽見“滋”的一聲,光亮少了點,茶香四溢的空間,他掀起眼,瞳仁分明,神色平常。“她一直是我的妻子。”
聞言,艾倫怔了怔,並沒有太過驚訝,只是面色如常,略略蹙眉問道:“遲寧調查過,你們的確是離婚了。”
話落,艾倫看着平靜如常的顧方西,喉嚨一動,眯起眼又說:“你做了手腳?”
輕扯出一個弧度,很淡,略像是自嘲。
撥過額前的黑髮,露出更清晰的漆黑瞳孔,顧方西下意識摸着後腦勺凹凸的疤痕,語調平和從容,吐字清晰,眼底有種微微蒼涼的深沉帶着隱約的溫柔流轉開來:
“那晚,迷迷糊糊,我舅舅的確趁着我不注意讓她簽了名,我不知他騙她是用了什麼方法纔不叫她發覺的,我想後來她應該也以爲我們是離了婚的。其實,離開維也納前我從當地的婚姻登記處出來,他們都不知道那張協議書我一直放在身上從來沒有用過,也許是我當時滿臉鐵青難受的樣子騙過了他們,所以他們也問我要證據,而事實上我一直在猶豫所以一時狠不下心,後來我的確是反悔了,可我沒來得及挽回。”
“我離開她一年後失憶醒來的時候,想了很多,一筆一劃我寫着她名字,心裡卻開始前所未有的盤算起來。也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學會了籌謀,我不希望再讓任何人來控制我的人生,我唯一
能保護的,也僅有我和她的婚姻了。所以,我到了當地開了一張證明我們夫妻關係的證明,但我很清楚,我必須騙過任何人,否則,以司徒的性子,以我舅舅對顧氏的執念,還有對司徒的忠心,他們絕不會放過她。我再次追她是一回事,她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妻子,是另一回事。在我還沒有能力保護她的時候,我不能把真相告知任何一個人。”
彷彿想到什麼好笑的,薄脣輕抿,略微失笑,顧方西低低的問:
“你猜,艾倫,中國有多少家調查公司?她在中國有親人,我不希望那些人查到我們的關係,中國三千家的調查公司,民事調查的公司佔了一千多家,這一千多家公司,我那個晚上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交代情況,一家一家我幾乎把我作爲模特那些年賺的錢全都投了進去,所幸司徒她還不屑來調查我那些在她眼裡算得上微薄的收入是用在哪裡,之後每增加一家這樣的公司,我都會第一時間注意,其實,這並不是保險的方法,卻是我當時能想出來最傻瓜的辦法。巴黎有多少媒體想挖我的隱私,但我很明白,不用我出面,我舅舅和司徒也不會希望我曾有過婚姻記錄的事情鋪開在臺面上,所以他們恰好陰差陽錯的替我掩蓋了真相,後來我見到了遲寧,我心想,她一定會去查我,沒想到是真的,可巧的是,她在那家公司得到的答案跟我三年來交代他們的一樣……”
“假話是,遲歡是單身,我們在維也納已經離婚。”
茶水在喉嚨一陣陣的翻滾,猛地終於咳嗽出聲,艾倫褐色的眼眸巨縮,俊朗的面容,眯起眼來,眼角也有些褶皺,半天,指着顧方西,那張從容不迫沉靜如水淡漠的臉孔,直直的發抖,直到半天蹦出兩個字,從牙齒縫裡吐出,一字,一頓:
“顧方西,你、這、個、瘋、子!”
淡淡的勾脣,他很平靜,仿若沒有聽見艾倫的低吼,反而拿了紙張遞過去,示意讓他擦擦自己的嘴角。
艾倫氣得渾身發抖,照例也不是小年輕的年紀,卻還是不及眼前這人的沉氣。
這些年,別的沒長進
,反倒是心平氣和的功夫比誰都甚。
依舊是那張顛倒女人的臉,狹長眉眼,纖長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樑,菲薄的脣,棱角分明的曲線,優雅低調的穿衣風格,半眯眼時,眼角略微顯露的皺紋,斂去了魅惑性感,反添了沉穩如死水的平,可偏偏是他,做着近乎瘋狂的舉動,甚至是奪回自己的妻子,這一樣不管不顧的舉動。
“艾倫。”半晌,他飄渺的視線移向窗外,竹簾外是一片小潭,有幾彎漣漪在那兒散開,散開,直至消散,收回眼,他瞳色清淡,黑色如琉璃般乾淨,他喚了聲對面的艾倫,然後道,“你或許有許多我沒有的好,可我對她的,是從來都不添一點點的雜質的。艾倫,當年在倫敦時裝週爲了趕接連不斷的演出,我和你索性睡一個地方,你在隔牀喚着一個女人的名字,我還記得清楚。”
“從始自終,不管我是否辜負她,我從當年年輕的時候,到現在不再年輕……”喃喃着脣,眉眼淡淡舒開來,他略微表情一柔,然後繼續說,“夢裡,我喊的始終是她,從來沒有別人。以後也會是,一直都是她,沒有別人。也許你可以答應我,你以後也會,可你比不得我這一輩子從頭到尾對她的心。”
也不知是那句話戳到了艾倫,只見他臉色一變,眸裡有些動盪,然後是一連串的苦笑:“爲什麼一開始你不拿那件事來向所有人包括她告知你的所有權?”
“一開始,是爲了保護她,後來,是爲了不拿這件事逼她就範,就算我再怎麼卑鄙,我也不願意逼她跟我因爲一紙婚書在一起,只要她還是自由的,我就願意等她,求她,可是,這個世界上,能逼我的也就只有她了,我不能任我一心想守着的人阻斷我所有乞求路的……”
澀澀的笑了笑,又點了一支菸,然後吸了口,看着煙霧氤氳着眼眸,略略的失神,只是憑着自己的意識在呢喃着。
“艾倫,我們能選擇的,是讓那個人最終成爲回憶,還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將她變爲現在的日子,我選擇後者,我一直選擇的都是後者,即使她不明白,她不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