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天色將晚。
這一日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太晚了,將近凌晨,她躡手躡腳的打開門,扭動把手的時候,心都在顫抖,其實她本來是要早回來,可惜被同學拉着去酒吧,不小心喝醉了,在好友家裡睡了好些時間才緩過來,一看時間,五雷轟動。
一直答應爸媽,今天要早點回來,不曾想被同學給擺了一道,遙想父親那張不怒而沉的冷,顧子布心都在發顫,渾身發冷,明明是春夜,暖意微襲卻讓她頭皮發麻。
暗黑的客廳,大概是睡下了吧。
拍拍胸,暗自慶幸,顧子布剛一打算在沙發裡靠會兒,沒想到,霎時,燈火通明,入目的是父親那張似笑非笑,陰冷懶笑的臉,心下一窒,趕緊做求饒狀,卻不料,整個人被一拎,迎來的是父親一個巴掌拍在脊樑骨處的痠疼。
“爸,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被同學騙去喝酒,我不該那麼遲迴來,我不該讓你們等門,我不該,是我不該,反正,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錯。”首先認錯,態度絕好。
卑躬屈膝的,晶瑩剔透的眸子流轉間,透露幾許狡黠,還有僞裝的乖巧。
顧方西蹙眉,冷睨着她,然後“啪”將她轉個身,用雞毛撣子打了一下。
“啊——”拼命的狂叫,泛疼,好似十分痛。
遲歡愛莫能助,早知她的脾性,定是不那麼疼,否則早不哭不叫忍着疼流眼淚了。
可另一個人不知道,從暗色的角落裡出來,他冷着嗓音,急急的拿過顧方西手上的東西,藍眸一肅,嗓音低沉緊張:“顧方西!你就那麼對你女兒?!”
他翻過她的身子,沉着聲急問:“有沒有事,很疼嗎?”
顧子布清淺的眼眸微瞪,眼裡看見的是一張從未見過的臉孔,五官深刻,黑髮濃密,歐洲人典型的棱角分明,藍眸如海一般深沉,眼角有些許紋路但不掩俊朗成熟的氣息。
她見過他,但好感不深,也不知道爲什麼。
也許,可以歸咎爲女人的直覺。
“我的女兒,跟你有什麼關係?”冷哼一聲,滿是嫌惡,那是顧子布第一次看見父親那樣的表情,有些好笑,便低低的笑出聲來,像只可愛的松鼠,幸災樂禍。
“你女兒可是個禍頭子。”嘆了口氣,遲歡拎起顧子布的衣襟,米色的毛衣,披肩的長髮如瀑布般將臉蛋襯得愈發玲瓏嬌小,狠狠瞪了眼顧子布,遲歡對着那個男子說:“顧子布,子布,這個叔叔是爸爸……咳,多年的朋友,法蘭克。”最後看向顧子布,輕聲的介紹道。
“哼。”慵懶的抱胸,顧方西冷冷的嗤了聲。
“法蘭克叔叔好。”認真,九十度鞠躬,然後是懶懶嫣然的笑意,與顧方西如出一轍,又有遲歡的溫柔大方,但眉目流轉間盡是俏皮。
法蘭克笑笑,菲薄的脣勾起
依然有蠱惑人心的魅力,笑的時候,紋路有些深,深藍色的毛衣顯得年輕了幾歲,他摸摸她的頭,輕聲側頭說:“子布,子布,好名字,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那個時候你還在你母親的肚子裡。”
在墓旁,他看見那個肚子,弧度圓潤,那個生命,沒想到如今已經那麼大了。
她低頭狀似害羞,其實只是有些累,想閉會兒眼睛,半晌,像是想到什麼,然後衝到門口打開門,揚着聲音問:“爸爸,那個禮物叔叔不來了嗎?”
“誰啊?”
“就是每年都來的那個黑衣叔叔啊!”
探頭探腦的,好不靈活。
顧方西聞言,眉梢一挑,懶懶的回答:“本尊都親自來給你送禮物來了,黑衣叔叔這個幫忙送禮的就下崗了嘛。”
怔愣了半秒,她指指法蘭克,然後望向顧方西,見父親點頭,她才走到法蘭克身旁,然後側頭,挑着淡眉,眉眼彎彎的道:“謝謝您十八年來的禮物。”
這是個禮貌的孩子,而且性情多動卻又溫和。
他看着她晶亮的眸子,玲瓏的臉蛋,優美的下頜弧線,嫣然清和的笑容,心裡一柔,又摸摸她的頭,髮絲很軟,他脣微微上翹:“我一直想來看看你,不過總是抽不出空來,現在見到你很高興,不用謝我,你很乖,乖女孩都應該有禮物。”
他說,她很乖,而且表情無比認真真誠。
通常別人說她乖,皆是無可奈何。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她送的他,還是偏頭,彎眉,她忽然冷不丁問道:“叔叔,爲什麼每年都給我送禮物?任何事不都得有個原因嗎?”
這個性子應該是隨母親的,法蘭克如是想到,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性。
陽光刺眼,風很柔,淡淡送來青草味,又是一年的春天,他伸出手,手心空洞,任風從指間穿梭流逝。
半眯着眼,藍眸溫和滲着幾許不易察覺的惆悵,下意識的摸摸她的發頂,惹得她躲閃,他輕聲笑笑,笑聲醇厚低沉,然後慢慢斂下語氣很淡:“我只是,很想對一個人好,不計較得失,不計較回報,我想有一個人能讓我對她好。”
半晌,她眼神轉深,從他的身上掠過,也順着他的視線看着街上的車流,抿了抿脣,她輕聲終是忍不住說:“你身旁沒有一個人能讓你對他好的人嗎?父親,母親,喜歡的人……”
“沒有,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
他並沒有怪她的唐突,只是很寵溺的噙着笑轉頭望着她,語調平淡,手心下意識一攥。
昂貴的轎車停在他們前面,然後是一個黑西服的人對她恭敬的頷首,喚了一聲:“先生,該走了,巴黎還有很多事在等您。”
她想,他的確很有錢也很忙,那車的牌子她不認識,只是看到一個“B”開頭的字母,如此而已,收回視線,
他厚實的手有些許薄繭又再次摸摸她的頭,輕柔微笑着道:“子布,再見,如果有機會來巴黎,記得要來找我。”
坐進車裡,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只看得見他挺直的背影透露幾許硬朗和孤寂。
人羣熙熙攘攘,她轉過身,不由自主的咀嚼着他的話,想對一個人好,這是她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聽見這種話,誰不想有一個人對自己好,怎麼會有人想對一個人好,甚至是不計較得失,不計較回報?
可是轉念想,怎麼不可能,他沒有父母,沒有喜歡的人,都走了,一個人擁有那麼多,有錢,看似也忙,總是得到卻沒有辦法去付出應該是一種孤獨。
就像你擁有了很多,卻忽然發現,那些東西連讓你當做禮物想去送人的對象都沒有,不是寂寞和孤單又是什麼?
晨曦薄霧,有些許清冷。
深吸一口氣,她搖了搖頭,拒絕深想,與她無關的事,何況她這人天生性懶,太糾葛的事情會讓她不舒服。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她終於見到那個每年送她禮物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卻有着籠罩一身散不去的孤獨。
同年,父母去維也納暫住,她暑假便報了旅行團打算來個環遊世界。
第一站是巴黎。
奢侈明亮的城市,卻有着沉澱復古的情懷。
她對這座城市是有好感的,埃菲爾鐵塔優雅霸氣,道路兩旁這時堆滿了雪,幾個相扶相持的老夫妻從她身邊走過,一片蒼茫薄霧,灰色但雅緻的氣息。
恍惚間,她忽然聽見身旁有人在喊一個人的名字:“法蘭克——”
她下意識的轉過頭,見到的是一個俊俏的少年和一個妙齡的女子在街頭擁抱。
這時她纔想起,似乎有也是這個名字的人讓她來巴黎的時候聯繫他,未嘗不可。
她還記得他離去時塞給她的名片,她的記性極好,拿出手機撥了號,只聽見那頭低低沉沉的嗓音,語調溫柔的喚了她一聲:“子布,你好。”
禮貌而溫和。
彷彿她並不是胡鬧還在成人世界外徘徊的小孩子。
她微笑,說:“你好,法蘭克叔叔。”
“直接叫我法蘭克就好了,不用那麼規矩。”
“好的,法蘭克。”少說兩個字也好,如是想,她顧子布的確是個懶性子。
先去了他住的地方,竟是一家酒店的總統套房,乾淨整潔,甚至奢侈輝煌,卻沒有一絲家的味道。
“反正得到處走,購置房子反倒奢侈。”他聳聳肩,無所謂的說,眉宇間卻透露出一抹惆悵。
她的確是個懶性子,看見了,察覺到了,反而愈加有些牴觸,心想早點離開巴黎,只因爲莫名女人的直覺。
臥室房門半掩,她不經意的瞟了一眼,大牀上只有一個枕頭,孤零零的在那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