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點點滴滴的血跡,偶爾有幾滴掉在地上幾株新發芽的重活草葉片上,有的鋸齒狀的葉片已經被踩碎。
扶幾猶豫着往陷阱裡看,然後撞進一雙冷冽的眼睛裡,漆黑冰冷,猶如深井,臉上的有乾涸的血跡,沾着黏在一起的頭髮,手裡死死地捏着一把匕首,在看到來的是人而不是野獸而更加用力。
然後仔細一看,就看到一雙狐狸一樣的眼睛,不像京城貴女那樣,喜歡把自己的眼睛化得大而明亮,那是一雙細長的眼睛,其貅在井裡,明明看不清揹着光的扶幾,卻有一瞬間恍惚,搖頭,可笑,這裡可是帝川,沒有川主之邀,沒有人可以進這裡,除非像自己這樣,求藥心切,纔會在這毒草叢生的帝川裡穿行,只爲爲病重的母后求得藥引。可即使如此,以自己的身手外加四個暗衛,仍然進不去帝川冢,在自己親自來求藥時,身邊的暗樁將自己的行蹤暴露,這一路更是殺手不斷,至於殺手是誰派的,其貅都懶得去猜。
扶幾覺得這個人真的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難道不痛的嗎?“那個,你怎麼在這裡的?你受傷了,我救你上來吧,但是我先告訴你,我我我,別以爲我打不過你,而且你要對我感恩戴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喂,我說話你聽到了沒?……”扶幾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井下人的臉黑了幾分,可明明他的臉上血跡斑斑,扶幾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嗯,一定是的……
其貅蹙眉,估算着和這個人腳手的勝算有多大。這樣想着,井沿趴着的人已經不見了,其邑想坐皇位,又想名正言順,留活口是正常的……
思考間有一條白色的水紋白綾被放了下來:“那個,我的披帛很結實的,你係腰上,我拉你上來,我力氣很大的。”說着,對井底的人一笑。
或許扶幾還是高看了自己,所謂的力氣很大就是折騰了一個下午,其貅身上原本結痂的傷口非常幸運的全部又裂開了,在太陽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時扶幾成功了,然後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自己救的人長什麼樣時,成功地被暗算,暈了……
平地起篝火,扶幾被冷醒,動了動,動無可動,身上捆着自己的,是師姐爲自己織的白綾。扶幾氣的心口痛,栽了......
剛想掙開,一把匕首橫在自己脖子上,扶幾眼睛一紅,差點罵出聲來......
“說吧,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我走進來的。”扶幾覺得這個人可能不是很壞,因爲自己的面紗還在,就是戒心重了一點。雖然這樣想着,但其貅開口的時候還是被冷到了。不知什麼時候男人也戴了黑色的面罩,扶幾覺得和他身上的夜行衣很是般配。
“帝川不是什麼人都進得來。”其貅用匕首擡起扶幾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卻突然看進了那雙自己在井下沒有看清的眼睛裡,除去莫名的熟悉感,架在扶幾脖子上的匕首卻是往後一退。可笑,他堂堂羣臣皆懼的帝王,怎麼會怕傷到一個其邑派來的殺手。但是這雙眼睛......
扶幾怕刀,更怕痛,眼睛氣的通紅漲淚也不敢罵出聲來。自己當然知道帝川不是什麼人都進得來的,可帝川的規定,一切都要以帝川裡的安全爲重,扶幾頑皮,但師哥師姐們更是扶幾不可缺少的存在。
“你覺得我會是什麼人呢?我可是救你的人,你這種忘恩負義......義義義......的人。”扶幾自認自己從未怕過誰,卻不知爲何男人看一眼,扶幾就焉了下來。是很久以後扶幾才知道那種東西,叫氣勢,“你受傷了,我帶你出去吧,不然你出不去的。”
其貅從懷裡取出地圖,扶幾當場就嚇得哭了出來,扶幾覺得害怕,有了這個地圖,除非修改陷阱,否則這個人可以隨意進出帝川,如果覬覦帝川裡的花草,師兄師姐們是不會罷休的,如果抵抗,師父說是會有殺身之禍的,自己死不足惜,如果連累帝川......扶幾想都不敢想。
其貅覺得頭痛,那些個討好自己的女人,或溫柔小意,或嫵媚妖嬈,卻沒有人在自己面前這樣哭過,按下心裡一時的無措,其貅竭力忍住沒有暴喝出來,想想以前闖入寢宮的殺手,無論男女,不是當場殺死就是送進掖獄。
“住嘴!”匕首一收,倚着扶幾身後的大樹閉眼休息。四下漆黑,林間有野獸跑過時發出的窸窣聲,還有貓頭鷹的怪叫。扶幾自小住在守山冢,什麼聲音沒聽過,但卻從未被這樣捆在林間這樣聽過,一時心裡涼颼颼的,用肩頭撞了撞身邊的人,可怎麼都叫不醒,然後是一陣恐慌。
“喂喂,你還好嗎?你怎麼了?你別睡着了,醒醒......”得,扶幾看到他手腕上的傷口,那是被重活草鋸齒葉割傷的,看他渾身血淋淋的,似乎還不止這一處。
扶幾嘆氣,帝川救命的草是不少,但害命的草更是不少,這重活草便是其中一種,雖不嚴重,但長時間下去也仍舊是要命的,緩緩呼出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懼意,解開白綾,燒旺了火,將人平躺,檢查了他身上的傷口,想用他手中的匕首爲他放出毒血,可是這個人似乎不識好人心,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才把匕首搶過來,處理好重活草,月已到正空,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二更天時醒過來,這個人居然直接發燒了......
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對,莫不是還有其他的傷口?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頸部動脈處居然還有兩個小小的牙印,看着血液顏色,便知道這個倒黴蛋是被有毒的蛇給咬了,怎麼辦?割他大動脈?得了吧,用嘴的......
簡單處理了一下,再看看矇矇亮的天色,再看看比自己長了一大截的傷患,無力嘆息,這個不出理不行啊,所以當扶幾揹着沉甸甸的人走在漆黑布滿荊棘的山林間時,扶幾忍住了沒有哭。
在扶幾不知道的地方,男人沉默地睜開眼睛。
幾乎沒有人行走的山林,無路可言,偶爾傳來荊棘割破布料的聲音還有少女換氣時的喘息。銀白的月光被林間的枝葉割碎,亂七八糟地灑下來,留下斑駁的樹影,少女或許用了什麼香料,香氣掃過鼻尖,髮絲落在其貅頸肩處,癢癢的,卻有不敢動。還好暗衛不在,否則非得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山行六七裡,扶幾實在走不動,估計再累一會,舊疾就要犯了。哎,扶幾覺得挺失敗的,功夫再好有什麼用,那不過是因爲老天的寵愛,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練功,體力卻仍然差勁,這不,足足緩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喘過氣來。
黑夜裡,那雙扯開一條縫的眼睛靜靜地打量着累到乾噦的“殺手”。看來其邑爲了這個位置真是煞費苦心啊。
吐完了,喝了一口水囊裡的水,又戴好面紗轉過身來,其貅在某人轉過身來時穩穩地閉上了眼睛。扶幾靜下來打量這個倒黴鬼,自言自語道:“沒經過你的同意是不能摘下你的面巾,但是我不懂醫,我也不知道你的毒是否清完了,我發誓好了,我就看看你的嘴脣,就看看你是不是還有餘毒未去,不然死了怎麼辦,對吧!”
其貅心中冷笑,餘毒一清,你可就不是自己的對手了,那是殺你,可就易如反掌了。
扶幾吸了一口氣:“還好你底子好,只用一個月便可好全了,如若是我,不知又要躺多久了。”
其貅一驚,果然丹田中空空如也,這蛇毒居然可以讓人內力盡失,然而這一瞬間的出神,竟將自己的命門都交了出去......
扶幾覺得被蛇咬了一定很痛,不然這個昏迷中的人也不會因爲自己給他吸毒就疼得一顫......
血液帶着鐵鏽的味道,還有蛇毒未清的噁心苦味,扶幾偏過頭就開吐,還好面紗掀的夠快,不然面紗都得遭殃,春日的夜風也是料峭的,扶幾齣了汗又被這冷風一吹,臉上就開始發燙,但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擦擦汗,轉過身來。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睛,扶幾心裡陡然漏了一拍:“你醒了,看來毒清的差不多了嘛。”說着,扶着他起身,其貅眉頭突然蹙到一起,扶幾覺察到不對勁,無視某人的掙扎,挽起男人的褲腳,纔看到那一腿的傷,咽咽口水,心道帝川的機關真不是吃素的哈。
忽略已經開始發痛發燙的額頭,扶幾一咬牙,拉起其貅的手往背上一帶,被壓出一聲悶哼,頭痛帶來的嘔吐感又強烈了一分。
“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和你說話你可能沒那麼痛了吧?你爲什麼要到這裡來呢?我叫你土豆好嗎?......你爲什麼不說話?是受傷的原因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哦?你是誰?”
得,就聽到這一句了是吧。“你可以叫我阿幾,我認識的人都這樣叫我的。”可不是嘛,認識自己的人加起來就那麼幾個......
帝川方圓數百里,守山中畏懼中信帝帶,若扶幾用上輕功大概也就兩天,不過,那也就想想好了。
扶幾被師姐們照顧的太好,以至於到自己照顧人的時候就非常......嗯......一言難盡。
當扶幾第五次採來有毒的蘑菇時,其貅覺得餓着其實也不錯。
夜晚風吹時,扶幾開始燒得糊塗。那是一個很多年都困擾自己的夢境。
夢裡是一個大雪天,有一個人家的夫人產子,卻生下一個醜陋且滿身疤痕的孩子,無論是道士還是算命先生亦或者廟裡的和尚都說這是一個連上天都不要的孩子,即使她長得很漂亮,身體其實也很健康,可是爲了不讓家族受到牽連,家裡的人還是選擇把她扔掉,扔在不一會就會被大雪掩埋的亂葬崗,即使被救下來,調養了許多年,頭痛的毛病卻是如何都去不掉治不好,然後畫面一轉,那個長大的孩子的臉,赫然成了自己的臉。“哇......”痛極了時就會幹噦,昏昏沉沉裡世界都在旋轉着,就像有什麼在自己的腦袋裡不停地轉着。
扶幾怕吵醒身邊靠樹而睡的人,艱難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一邊,直到恨不得把胃水都吐出來才舒服一點。
最是無情帝王家,戒心何其重,其貅在扶幾說夢話時就醒了,“看來是蛇毒犯了。”
扶幾知道這樣的同意其實不算啥,痛得最厲害的時候直恨不得自己暈死過去比較好。
回來時看到人醒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訕訕道:“那啥,我受過傷,有些舊傷,治不好,犯起來就這樣,你接着睡吧。嘿!”
其貅曲折一條腿,一手搭在膝蓋上,至始至終,連表情也未曾變過分毫。
扶幾悻悻地坐下,在餓意與睏意的雙重襲擊下很快睡了過去。
這大概是其貅第一次有想給一個人披一件衣服,不過很快打消,呵,一個殺手,內力在身,怎麼會冷?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打消自己的敵意而已。
在第四天太陽最後一絲光輝也消失的時候,扶幾成功地倒下,有一些深的傷口發炎流朧,彼時其貅已經可以自己行走,當扶幾在自己面前暈倒是其貅想要不要現在把她掐死,看,這個殺手可是開創了自己很多的第一次啊,第一次置自己於如此險地,不想......不想殺人......不想殺這個人......
在晨光熹微時扶幾才悠悠醒轉。看看身邊的人,有落花灑在他黑色的夜行衣上,乾涸的血跡變成了黑紅色,即使看不到臉,可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卻是這麼也遮不住的。一時思緒飄得有點遠,竟然忘記了控制眼神,“你看夠了?”
“土豆,不知道爲什麼,我看到你總想起一些舊事。”
“舊事?”其貅第一次對一個殺手的舊事產生了興趣。
四下裡有風,吹開扶幾面紗的一角,面紗下依稀露出的肌膚白得快要沒有血色,其貅淡然地挪開眼睛。帝川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有的是外面見都沒有見過的,可是沒有可以當藥引的那種。一瞬間的出神,待眼神再移到扶幾的臉上時,纔看到眼前之人也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