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幹什麼……”
“痛嗎?”慢慢褪下衣服,看他身上開始脫落的痂,“我也痛,從城樓摔下去的時候,那些傷口,新的舊的,都痛……”聲音不大,卻足夠面前的人聽見。指尖一寸一寸撫過其貅的傷口,帶起一陣微癢。
“我……,不想在邊關看到你。”面前的人似乎極少說“我”,他身體繃緊,肌肉堅硬,彷彿很不甘心,薄脣緊抿,臉色和平時看到的不太一樣,不是以往那般眉目冷冽,“這一年,你去哪裡了……”他的聲音好像在顫抖,扶幾覺得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從哪裡來,就回了哪裡去。”幾代傳下來,連皇帝都不知道帝川的存在是因爲什麼。
第一代的川主姓“江”,江,山,百,扶,千,秋,來……,傳到扶幾這裡,已經是第四代,太祖對越相的期望……
明明周圍的空氣冰冷,卻在鑽進房間的時候,被蠟燭烘得暖融融,甚至越來越燙。
“你留在這裡,我不保證自己會做什麼,你走吧。”他“啪”的一聲甩掉手裡的筆,突然站起身來,被解開的衣裳滑到地上。
扶幾年幼時偷懶,不喜練功,師兄師姐們說的“少說多做”,自己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不過現在這個時候,突然覺得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所以吻的時候有點艱難:踮着腳,仰着頭,勾着面前的人的脖頸,在他驟然放大的瞳孔中,胡亂的吻過去。
在扶幾眼裡,他從來都殺伐果決,一聲令下,可以攪動朝堂,能夠號令沙場,他可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以大軍壓境時鎮靜思考,卻沒有看到過現在這般,雙手無處安放,被自己錮在懷裡,面色由驚疑平靜,耳垂漸漸染上薄紅,燭光將他的睫毛打出影子,覆蓋在下眼瞼上,明明背對着光,眼中陰影卻慢慢散開。
扶幾覺得腰間有手慢慢環上來,力道很輕,彷彿在擁抱一件瓷器。肩胛骨處的傷似乎沒那麼疼了,慢慢放下環在他頸間的手,觸到了他的髮帶,用力一帶,墨發飛散。
有那麼一瞬間,扶幾覺得自己纔是皇帝……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出神,這一小瞬間的出神,引來某人的不滿。
百十蠟燭瞬間熄滅,滿室光輝瞬間暗淡,有一絲一縷的月光滲進來,掉在地上一根銀線。紗幔在輕輕飛舞,晃動着些微的光影。
四下裡漆黑,男人反客爲主,現在變成了扶幾自己手足無措,手抵在他的腰腹處,能感覺到肌肉流利的線條觸感,往上游走,然後感覺到了他的心跳,一聲一聲,有力的敲擊着。
他的身上有一股陳年梨花白的味道,離得近的時候,容易讓人沉醉,比如說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都已經換了位置。
那雙大手放在扶幾傷口處,解開扶幾身上的軟甲時,絲毫未弄疼懷裡的人。扶幾看到自己系成蝴蝶結的腰帶,灰色的外衫,雪白的中衣,爲了以防萬一的裡衣,還有那……在肌膚上留下痕跡的裹胸……
扶幾看不到,在黑夜裡,覆在自己身上的人瞬間陰沉的臉色,積滿陰雲的眼睛。大掌微動,布條鬆落,掌心微熱的皮膚感覺到身下的人肩背處皮膚的褶皺。
爲了不被發現,她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而這一年來的尋找,卻從來沒有發現她就在自己身邊,如果早一點發現,就把她藏起來,這樣的話,她會不會少受一些苦……
扶幾感覺到肩胛處微癢,然後力道越來越大,卻又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傷口。細細密密的吻落下來,眼角眉梢,額頭鼻尖,再慢慢到嘴角……
離開衣服的肌膚暴露在空氣裡,帶動一陣戰慄,身上的人一怔,只感覺到他手一動,有被子蓋下來。
扶幾聽到其貅漸漸變重的呼吸聲,感覺到了什麼,雙手慢慢環上他的腰腹,擡高身體,吻在他的鼻尖。
“你別動。”他的身體僵在那裡,肌肉繃的僵硬,聽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徐徐吐出來,氣息打在頸間,麻酥酥的癢。
扶幾不聽……
其貅一忍再忍,無法再忍……
扶幾不知道,人的身體可以那麼燙,燙得自己的心臟劇烈的跳動,震的胸腔都在顫抖。不管了,趁着微弱的光模糊的看到他的五官,一寸一寸吻過,最後停在脣角,伸出小舌輕輕舔舐一下,他想喝醉了一樣,突然加重了力道,動作不再似之前的溫柔,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以你的信仰爲信仰,以你的家國爲家國,想離你近一點,因爲你不怕痛,忍着痛。
其貅不敢動,怕她疼,明明是寒冬臘月,額頭上卻是一層細密的汗。扶幾怕痛,卻不怕其貅火大,一口輕輕地咬在他的鎖骨上,不知道他是什麼感覺,倒是自己……真的感覺到了痛……
扶幾感覺到其貅的身體很燙,動作很輕,不像平時的他。
也許是高估了自己,扶幾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那麼能忍,所以,噹一聲“痛……”從脣角溢出來時,其貅真的是一點都不敢再動,身體定格在那裡,汗水佈滿額頭。
高居朝堂的君王,每一次都是因爲同一個人 手足無措,進退不得。
扶幾忍住身體的顫抖,微微彎曲身體,舌尖輕輕掃過他的胸口。
其貅覺得自己的定力在她面前簡直不堪入目……,當扶幾湊過去,其貅能清晰的聞到金瘡藥的味道,以前受傷時用的藥,從來沒有覺得如此好聞……
那是其貅到邊關近一年,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因爲夢裡有想夢到的人,懷裡有想抱的人,她身上的香味,就是最好的安神香。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虛幻,遙遠,那麼不真實。
這一年來魂牽夢繞的人,揮之不去的思念,都在頃刻間爆發,糾纏成一寸一寸的溫柔。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每天清晨醒來,一擡頭,就能看到心心念唸的人就睡在自己的枕邊,伸手可觸;在噩夢出現時,那魂牽夢縈的味道就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慢慢熟悉陽光,第一張映入眼簾的,是自己最想看到的臉龐,伸手可碰……
這大概是一個帝王最簡單又最美好的期待,可是這簡單美好的期待實現起來卻如此艱難,所以當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空空如也的身旁,牀單已經冰涼,若不是牀上氤氳開的一點血跡,都不知道那個人曾經來過……
“來人!她人呢?”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雖然想看到的是一年前的那張臉,但沒關係,即使是一張假面,但那是她的眉眼,只要知道是她,就很好很好……
“皇上,”走進來的人,穿了一身淺黃色的布衫,外面罩了一層軟甲,不是別人,而是怎麼也不願意離開的池清歡,“皇上有什麼吩咐?”她的面色蒼白難看,來到這裡二十幾日,無論自己如何靠近,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總是對自己不理不睬。
這並不是最致命的,最讓人嫉恨的,是他受傷昏迷時,嘴裡含着吊命的參片,零零碎碎的從嘴裡溢出來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死了一年的人的名字————百幾!
想到這裡的時候,拿着帕子的手突然絞緊,好像捏着的不是手帕,而是某一個人的脖頸,力道之大,只恨不得絞碎,連帶着面部的肌肉都微微扭曲。
“遠追呢?”
爲什麼今天還是那樣,他醒過來找的人,永遠不是自己,和往常一樣,又是某一個軍中將領?
一個在皇宮以皇后之身份自居的人,全部依靠這一個人,作爲朝廷重臣的女兒,作爲天下人 眼裡未來的皇后,是不允許任何一個女人威脅到自己的位置,即使是一個死人……
一隻信鴿,被一雙素手放飛,只有當事人知道傳遞出了什麼消息。
扶幾向來覺得自己臉皮不算薄,但是那人派人來叫自己時,扶幾一口就拒絕。有的人天生就是當皇帝的料,如果是他的暗衛,扶幾甩手就能拒絕,所以這一次他派的,是扶几几乎沒有看到過的一個將軍,下巴下一圈鬍鬚,皮膚黝黑,穿着銀色的鎧甲,手裡拿着一把關公刀,刀身比手掌還寬……
“我還有事就先不去了。”扶幾不承認自己慫……
“我說你一個菜頭,皇上要見你那是看得起你,怎麼像個娘們似的拖拖拉拉的……”
得……,去吧。
“說吧。”扶幾低眉斂眼站在他面前,目光在地板上畫圈。
其貅把脣抿成一條線,這個昨天晚上主動勾引自己的女人,現在就翻臉不認人……,扶幾頭有些暈,目光落在他臉的下半截上,覺得那一圈黑色的胡茬在動啊動。
卓夏無疑是最有眼光的那一個,見此場景,立馬與那個絡腮鬍子的將軍丁點勾肩搭背,說了昨天晚上喝了什麼酒,和將士們聊了什麼天,哪個茅坑最快就能排到,然後一連自己眼瞎,什麼也看不到的樣子走了出去……
相比之下,宋半就聰明瞭許多,直接拔出腰間的刀,隨意比畫了兩把,再看看帳篷頂部:“不對,我剛剛好像聽到了有刺客的聲音,屬下現在就去看看……”
行吧,白日行刺,也不知道是哪個刺客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纔會乾的事。
不過兩三個眨眼間,帳篷裡的七八個人退了個乾淨。
宋半守在帳篷外,等卓夏忽悠完那個絡腮鬍子的將軍丁點,把手搭在後者的肩膀上,嘴裡叼着不知從哪裡扯來的一根枯草,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咱們主上是不是熬到頭了?”宋半抖抖腿,感嘆道,“不容易啊,一年了,不對,總的說來是兩年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主上對哪個人那麼上心……”
“是啊,一個那麼謹慎的人,卻願意不計她的來路。無緣無故消失了一年,卻把她的喜好記得清清楚楚。”
比如說昨晚深更半夜,主上醒過來,羅羅嗦嗦一陣吩咐,要準備什麼吃食,又要準備幾件衣服,要多大,要什麼布料,有什麼顏色都吩咐的清清楚楚……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人就是有那樣的能力,能讓人見之難忘,憂之念之。
“你說吧。”扶幾用右手食指指尖輕輕的摩擦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
“我早上沒有看到你,”明明上一刻還滿腔緊張,卻在所有人退盡的那一刻,所有的底氣都被抽乾,“……”
扶幾;……
新將軍鐵武是一個墨守成規的糙漢,今日早晨出操晨練,如果發現自己不在,不知道要囉囉嗦嗦的念多久。
天氣很冷,所以扶幾懷疑兩人之間的空氣已被凍結,這樣站着也不是回事,轉身欲走。
“我想你了……”那是相識兩年以來,扶幾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突然看到他的眼睛,漆黑不見底,看到最多的時候是他低垂着眉眼,不管是朝堂上的運籌帷幄,還是朝堂下的鎮定自若,他眼睛裡出現的最多的,是洶涌着的暗潮……
可現在,扶幾彷彿看到了滿天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