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流言

“這許多年來,你一人帶他們奔走,我心有愧,敢問娘子當如何彌補?”他那似木頭一樣的臉上,竟起了笑意,恍然一眼,還真有些像街上那些登徒子。

扶幾微微偏頭,臉上笑意藏不住。

“剛纔容人與我說,”他的大手往上,在耳根處摩挲,“他將來是一國之君,是好事,勤奮好學,天資聰穎,不可限量。”

扶幾知道他說的是耳後圖騰,藏在如瀑青絲裡,如不仔細,很難發現。

“容人的胎記在右腳,景色的胎記在耳後,以前他們三個都在我身邊時,剛開始沒做準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靠胎記來區分他們。”那是一段十分快樂的時光,有成羣的孩子,圍着自己團團轉,用軟甜的聲音叫自己“福姐姐”。

“以後你們都在,這空蕩蕩的皇宮,再不會孤單。”

扶幾有些心酸,回手抱他,頭埋在他胸口處,有一下沒一下的磨蹭,聽着他的心跳:“我不知道能陪你多久,只希望能陪你更久。”

“身後有萬里江山拖住我,但我知道,不管多久,不管你走多遠,就像這一次,你總歸會回來的。”

扶幾想了許久,覺得他這是在笑自己癡傻,但細細思考,事實也的確如此,便沒有翻臉,最後點頭笑開。

清歡宮————

“賤人!賤人!這個賤人怎麼陰魂不散,”髮絲凌亂的女人,分明生了一副瘦弱的模樣,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掀翻在地,目光陰毒,像一條伸着信子的毒蛇,“本宮可是皇后,是皇后!本宮要讓她生不如死!”

膽小怯懦的宮人匍匐在地,全身顫抖,彷彿下一刻自己腦袋就要搬家。

皇后生病,閉宮不出。

梳妝檯上放着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臉,褪去精緻的妝容,取下釵環玉飾,那真是一張普通的面容,眉目冰冷,目光空洞,面無笑意,怎麼敢笑呢,眼角的皺紋那麼深刻,那麼嚇人……

猶記那日封妃,自己坐在高位上,跪在臺階下的那個女人,真真是天資國色,活色生香,這數年未見,她竟和從前無甚變化,老天不僅給了她一張好皮囊,竟然讓她青春永駐,每每想到此處,嫉恨就像一條毒蛇,瘋狂的吞噬理智!

雲淡風輕,煙柳畫橋,夏日好風光。

扶幾穿過一道道月亮門,走過幾個九曲迴廊,站在樹蔭下,聽蟬鳴,看容人景色規規矩矩扎馬步,嚴父嚴母,沒有絲毫懈怠,如今看起來如此穩健,至於不離,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累的滿頭大汗的扶析去扶她,而她卻一個勁兒的搖頭。

宮裡的人都知道,扶析殿下是一個脾氣頂好的人,上到太后,下到宮女太監,但凡和他說過話的,皆說他謙遜有禮,溫潤如玉,身上有一股書卷氣,公子無雙。

不離性子跳脫,就是看他好欺負。

最後景色看不下去,輕飄飄飛過一個眼神,不離嘴一撅,乖乖站起來,繼續蹲馬步,眉毛一挑一挑,也不知心裡又在使什麼壞。

容人是一個新晉的寵妹狂,明面上不好說,轉頭對扶析使了個眼色,扶析立馬明白,並且付出了行動:上前扶住不離,在後者茫然的目光中,故意放高了音量:“妹妹你怎麼了?是不是天氣太熱中暑了?”

扶幾:“……”。

扶幾身後跟着兩個宮女,模樣清秀,身量小巧,一個叫溫和,一個叫溫顏,前者溫聲細語,溫婉淑女,靜若處子,後者恰恰相反,動若脫兔,簡直就是不離的分身,脾氣火爆,罵起人來 雙手叉腰,眼睛一瞪,像是要鬥雞似的。

饒是如此,看到眼前這一幕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兩人齊齊看向自家娘娘,一個左顧右盼,當時沒看見;一個上看下看,欲言又止……

扶幾心裡憋了一口氣,這一直以來,自己對他們都過於嚴厲,景色自律,不離天真,在別人面前偷懶耍滑頭,若是自己現在出馬,估計立馬乖的像只兔子,算了,由着她去。

大概是發現扶幾面色不愉,溫和慢慢上前,扶住扶幾的手,放輕了聲音:“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公主年幼,娘娘不必看的這麼緊……”

扶幾深吸一口氣,略微點頭,溫和不是自己,自然不明白扶幾心中所想。

在陰謀詭譎的皇宮中,他們只有自己強大,靠山山倒,靠水水跑,只有自己強大,才能刀槍不入,纔能有恃無恐,才能平安活下去。

容人是太子,扶析和景色是郡王,不離是公主,有三個哥哥撐腰,卻又不敢相信僥倖。

“你不必如此着急,”大概是聽了今日的事情,其貅坐在牀邊,那時候扶幾坐在牀上看醫書,“我知你心中所想。”

“大概我想什麼,你從來都知道。”微微側目,看進一雙如星辰般的眼,彷彿仔細探索,便可尋得皓月,“天色不早,早些歇息吧。”扶幾往裡挪了挪,騰出位置。

“朕今日心情好,暫時不想睡覺……”鳳眸微眯,嘴角扯出一抹危險的弧度。

扶幾:“……”。

清歡宮————

“皇上呢?”看一身黃衣的小宮女剛剛走進宮門,褪去朱釵的女人連忙追問。

“在……,在……忘君軒……”氣氛驟然冷卻,瘦弱的小宮女連忙跪在地上,言辭糾結,“皇后娘娘不必揪心,皇上不過圖個新鮮……”

其實連小宮女都知道,怎麼可能是圖個新鮮?宮裡早就傳遍了,皇上的書房裡有一幅畫,畫中人如洛神,傾國傾城,儀態萬千。現在的揚妃,就是十年前的揚宮人,最是薄情帝王家,帝王薄情,卻能被記住十年,豈止是圖個新鮮而已?

“本宮要她死!”地上鋪滿被揉成團的上好宣紙,案上濺了墨汁,黃衣小宮女靜靜研墨,不發一言,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中,知道的越少越好。

池清歡把信紙放進信封,吩咐人送出去,再受寵又怎樣?本宮仍然是皇后!

帝都流言四起,皇帝偏寵妖妃,耽誤朝政,一時之間,怨聲四起,羣臣上奏,力求處置妖妃。

溫和靜靜地站在一旁,眉目低垂,手裡拿着小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煙爐裡飄出青煙,繞樑而上,香氣不絕,是上好的檀香。

溫顏風風火火跑進來,兩根眉毛擠在一起,恨不得夾死一隻蚊子。

“砰!”怒氣騰騰的把手裡的杯子往桌上一砸,兩腳一跺,像極了一隻鬥雞,“那些大臣都是什麼人啊?就見不得我家娘娘好,自家女兒沒我家娘娘美貌,就在前朝上書,吵着要殺要剮的,咱們行的端坐的正,何苦聽他們廢話?”那聲音中氣十足,抑揚頓挫,上下嘴皮一碰,連珠炮似的。

扶幾知道此事,不曾理會,也不打算理會。

自來到皇宮,身體一直不好,整日昏昏沉沉,食難下嚥,師兄給的藥丸,服用的量越來越多,作用卻越來越小,時常咳嗽,有時候咳出來的痰夾着血絲,溫和要請太醫,被扶幾拒絕。

原本以爲流言止於智者,可是足足半個月過去,流言蜚語像枝頭的蟬,隨着夏日來臨,叫喚的越來越大聲,一點沒有要停的意思。

溫和一日比一日毛燥,溫顏在院中來回踱步,頭髮都炸了毛,只恨不得拿一把菜刀宰了那些咬耳朵的宮女。

扶幾不在乎,口水不傷人。

直到……

閒來無聊,帶着溫和溫顏去了少學監,守門的太監說皇子們去了馬場,想了想,許久沒動過,便找了一身馬術服,也朝馬場走去。

除了景色他們,還有一衆大臣的孩子,遠遠的就聽到吵鬧聲,從混亂的字句中,偶爾聽到“揚妃”,“妖女”等等字眼。

扶幾駐足,默然站立,眉目清冷,呼吸輕緩,雲淡風輕,表情寡淡。

溫和溫顏低頭看着腳背,同樣沉默。

不遠處的交談還在繼續。

“妖女妖女,你母親是妖妃,你就是個妖女!”

“你聽誰說的?”不離脾氣直爽,雖然心直口快偶爾任性,卻也謙遜機敏,“真是大膽……”

“我孃親說了,你母親就是妖妃。”

扶幾擡頭看去,那是個和不離一般大的孩子,比不離高半個頭,圓頭圓臉,臉像個蘋果,紅彤彤胖乎乎的。

是新晉禮部尚書周圍之子,是池清歡父親的門生,曾聽不離提起過,這個胖乎乎的小子叫週年。難怪不得,難怪不得流言四起,難怪不得……

扶幾受過很多的傷害,心卻很大,和別的女人不同,不會因一時的寵愛而爭風吃醋,心憂家國,家國天下。

可,那是從前!

他們可以傷害自己,傷害自己的身體,傷害自己的名聲,卻唯獨不能,傷害自己的孩子!

馬伕站在一旁沒有阻攔,扶幾從轉彎處走出,有認識自己的太監想要下跪,扶幾微微擡手,都是些機靈人,二話不說就退了下去。

“小公子的父親可是周圍周大人?”扶幾蹲下身來,朝圓圓胖胖的週年招手,不離本想說什麼,卻被隨後走上來的溫和帶開。

“你是哪裡來的小宮女?”

“……”扶幾眉毛一挑,“皇上今日還未下朝,小公子若不想學,眼見這日上當空,要不奴婢帶小公子去找周大人?”

七八歲的週年,眼睛骨碌碌一轉:眼看就要下學了,能和父親一起回去自然是好!隨後點頭答應。

太和殿外有百級長階,白色大理石上雕刻飛龍,精緻貴氣,四角宮殿的鉤檐上,檐牙雕琢,一尊尊吉獸守護着這裡。

扶幾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小孩聊天,仍然是那些流言,與剛纔在馬場聽到的沒什麼不同。

前朝大臣大多數沒見過自己,扶幾取下發間釵環,一身顏色淺淡的馬術服,素面朝天,三千青絲如瀑般瀉下,牽着小小的孩童站在階下,下朝的大臣爲之駐足。

看到許多舊人的臉,其鵠,其邑,吉越將軍張起,鎮國將軍樓襲,何知,蘇州,池清歡的父親,當朝的宰相,然後週年突然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大聲叫着“爹”。

周圍走過來,扶幾屈膝行禮,周圍目露疑惑,週年抓住他的手,彷彿是看到他眼中疑惑,開口說道:“爹爹,她是帶我來找你的宮女。”

“周大人的兒子很聽話,周大人教子有方,周小公子剛剛一直在和奴婢說話。”

“就是就是,這宮女真有意思!”

出來的大臣越來越多,認出扶幾的人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靜靜站在不遠處,做出等人狀。

“周小公子說周大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看來周大人是自己兒子的榜樣啊!”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一半是因爲扶幾的美貌,另一半是因爲扶幾的聲音:太大了!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

扶幾當然怕別人聽不見,那計劃不是全落空了嗎?

“哦?還說了什麼?”

扶幾看了週年一眼,撓撓頭,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最後輕輕搖頭。周圍一臉不解,眉頭一皺,年近五旬的臉上,皺紋更深了。

週年看出自己父親疑惑,連忙回答:“就是孃親她們說的,還有父親也說過,太子殿下的母妃是妖妃,之前姑姑還說過呢,越相不離是個小妖女,當時我們笑了好久……”

扶幾聽到不離的名字,原本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漸漸冷淡下來,眉目都添了冷意,目光慢慢變得銳利,寒芒乍現,彷彿眼中藏刀,隨時都要出鞘。

周圍連忙去捂自己兒子的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懵懂無知的少年,聲音清脆,彷彿玉珠,擲地有聲,字字清晰,直入人耳。

不認識扶幾的大臣淡笑着想要離開,扶幾一個眼神過去,其邑立馬明白,當時單膝跪地,聲音中氣十足,生怕別人聽不見:“見過揚妃娘娘!”

扶幾也不客氣,略微頷首,示意他不用拘禮。

空氣一時安靜,然後更加安靜……

周圍的臉色變了幾變,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小小的週年不明所以,直到其餘的大臣都跪倒在地,才慢吞吞地跟着跪下。

其鵠面部肌肉抽搐,似乎是憋不住笑……

十七章 故人來二十六 黎民三十九 不離第十章 情動四十七 不歸二十章 圖騰七十六 沉睡三十章 立威三十章 立威八十二 嫁娶四十三 嘉禾六十九 陷落三十三 遺孤五十四 虎符二十六 黎民五十一 遺忘五十六 盛都三十九 不離三十五 星辰五十八 靜好十三章 舊疾七十一 除障四十三 嘉禾十三章 舊疾十九章 佛陀六十五 心結三十二 祝閒第一章 下山三十八 硃砂五十六 盛都第十章 情動五十四 虎符七十八 尋找第八章 動城三十八 硃砂七十九 重逢三十一 長老三十四 壓城十九章 佛陀八十二 嫁娶四十一 帳暖五十九 誤會第六章 皇宮三十章 立威二十章 圖騰第三章 開始五十四 虎符五十章 威脅六十章 被捕十二章 越相十九章 佛陀四十二 暗手五十一 遺忘七十六 沉睡七十章 告別七十九 重逢十三章 舊疾五十九 誤會第四章 浮世四十章 紅鸞六十六 解惑第十章 情動二十四 故夢四十章 紅鸞第五章 其邑五十一 遺忘六十二 隱世第一章 下山三十一 長老十五章 殉國十六章 入獄四十五 徒來三十六 臂膀六十九 陷落二十一 深巷七十章 告別二十章 圖騰第十章 情動四十六 漸離七十六 沉睡第十章 情動三十一 長老六十六 解惑八十一 醉酒七十七 夫子十三章 舊疾六十四 皇嗣五十九 誤會四十一 帳暖七十八 尋找四十二 暗手七十九 重逢二十四 故夢十一章 賞雨三十八 硃砂六十三 雪衣仙十二章 越相二十三 不老二十八 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