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向來從嚴,若是拒不交代,那就更得嚴上加嚴。小卿雖然早做好了捱打的心理準備,可是看到師父真要打,那種懼怕和疼痛,讓他立刻悔不當初。
慈航靜庵的事情要是說了,四叔可徹底被賣個結實,若是不說,小卿根本沒有信心與師父手裡的那根柳枝相抗衡。
只要師父願意,別說是手指粗細的柳枝,就是一根筷子,一棵青草,也能打出驚龍鞭的效果來。
小卿真是愁腸百結,恨不得立刻昏過去纔好。突然埋怨起剛纔的那紅衣女子,爲何沒有重傷了自己。
龍城的耐性還是不太好,雖然說,他今天總的來說,心情不錯。
見小卿垂頭不語,龍城也不再說,柳枝一揚,“啪”地一聲,結實地抽在小卿的臀峰上。柳枝直接咬入肉中,抽離時,已帶了一溜血珠。
小卿的身子猛地一顫,原本緋紅的臉色,立刻痛得煞白,足足用了三秒鐘,纔將嘴邊的痛叫忍了回去,雙眸立刻蒙上一層霧氣。
傅龍城手中的柳枝已經又抽了下來,小卿咬緊牙根,盡力支撐住身體,剋制着腦海中想要哭泣、求饒甚至躲閃的本能念頭,硬生生地承受着師父的責罰。
十下結束。小卿原本細嫩白皙的皮膚上,已經掛了十條血檁。
“師父息怒,徒兒知道錯了,徒兒不該對師父有所隱瞞,徒兒知錯了。”小卿語聲嗚咽。
還不如早些招了,爭取個好態度,如今惹了師父氣惱,這痛楚比往昔尤甚。
這十下柳枝,龍城參雜了內力,痛得小卿渾身哆嗦,撐地的雙手,早將地面的雜草攥碎,指甲將掌心弄得傷痕累累。
傅龍城就知小卿挺不了多久,卻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招了。停了手,等小卿說。
小卿回頭看師父,餘光略過,便看到一條條地血檁,屁股彷彿就更痛了。
“師父,小卿隨着四叔,帶着含煙、月冷還有龐月月去慈航靜庵給姨師奶她老人家請安的。”
“是嗎?”傅龍城淡淡地問。這小畜生真是長了膽色,當着自己的面就敢避重就輕了。
如只是“請安”那麼簡單,小卿哪會慌張至此。傅龍城眉峰一皺,真生出幾分怒氣來。這小畜生竟敢在自己面前說起謊來了。尤其是聽小卿提到四叔,傅龍城的火氣就更大。傅龍羽,傅四老爺,都這時候了,不在鏢局閉門思過,還敢夥着小卿四處亂跑,果真是自己往家法板子上撞呢。
“師父。”小卿弱弱地喊了一聲。
傅龍城看小卿那黑溜溜的眼珠看自己,委屈怯懦、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有些心軟。小卿那時剛來傅家不久,爺爺尚在,並且因爲燕月來傅家而大發雷霆,對自己大動家法。小卿忽然自屋內跑了出來,攔跪在自己身前,對他師祖道:“師祖,這不是師父的錯。”
雖然燕月是小卿同三弟龍晴救下並帶回傅家的,但是卻不能告訴爺爺。當時自己剛重責了龍晴,按爺爺的脾氣,哪會因他有傷就輕易饒過,故此便將這事攬到自己身上。
爺爺聽小卿這樣說,驚怒非常,龍城既怕爺爺重罰小卿,又怕小卿說出真相,讓龍晴再受罰,忙先一腳踢了他倒地,喝他沒有規矩,不許插言。小卿自地上爬跪起來,轉過頭來看自己,那眼神如泣如訴,委屈隱隱,又帶有些許的不甘和氣惱,卻只弱弱地喊了一聲“師父。”
小卿平日看起來似乎灑脫隨性,卻實在是一個孝順孩子。如今,他一心想要回護的自然是傅龍羽那個混賬東西了。
小卿偷眼去看師父,見師父已經沉了臉色,自己的一顆心也沉了下去,四叔,小卿到底還是連累了你。
“都是小卿混賬,小卿自作聰明,亂作主意,不關四叔的事情,師父別生氣,師父別生四叔的氣,都是小卿的錯,小卿該死,師父打我吧。”
小卿再顧不得疼痛,轉了身,爬跪到師父腳下,撿了柳枝,塞到師父手裡,又跪轉過身,伏□子,擡高已經傷痕累累的屁股,哆嗦着等着捱打。
小卿驚慌失措,瑟瑟發抖的模樣,讓龍城的眉頭又緊了幾分。
剛纔面對展紅顏的索命一指,小卿雖然技不如人,無法反抗,卻也是面不改色,眉間帶着淡笑慨然赴死,怎麼如今不過是被抽上幾鞭柳枝,就如此瑟縮畏懼的模樣,龍城氣,“跪好了,哆嗦什麼?爲師就那麼可怕?”
師父並未立刻動責,小卿心裡升起一線希望,今日師父的心情果真不錯,他乍着膽子,小心翼翼地回道:“師父平日裡就很是威嚴,若是動了家法,別說幾位叔叔和小卿師兄弟怕得要死,就是太后她老人家都不敢惹您。”
龍城大怒,什麼叫“太后她老人家都不敢惹”,太放肆了,剛舉起柳枝,小卿已經哀哀求饒,“師父息怒,是師父問話,小卿不敢不答。”
“不敢不答,就敢胡說八道,妄言放肆了?”龍城怒,剛想饒了你,就巴巴地討打,好,成全你!
“掌嘴!”。龍城斷喝!
小卿心裡這個後悔,師父心情就是再好,也還是那個年輕嚴厲的師父啊,自己怎麼就敢亂說話,連太后她老人家都扯進來,唉,果真是該打。
“啪”。“啪”。小卿一下一下打着自己耳光,不很重,也絕對不輕。很快,那被展紅顏戲稱具備“妖孽”資質的俊秀小臉,就豬哥樣的腫了起來。
傅龍城看着徒弟那越來越青紫的小臉,怒氣漸消,卻忽然有所警覺,自己怎麼又發脾氣啊。好像答應過姑媽,這次來關外,定要剋制,不輕易重責弟弟和徒弟們的。
龍城臨來關外時,去太后跟前請辭,順便了帶了雲恆去請安。當時雲恆因在路上與人打架,被龍城責罰,見到太后時,小臉還腫着。太后一邊心疼的掉淚,一邊埋怨龍城說,好好的孩子在外人手裡都吃不得虧去,到你手裡,動輒就打得鼻青臉腫,皮開肉綻的動彈不得。哪就有那麼大的火氣,非打得孩子們痛不欲生的,纔算教訓了。
龍城當時看雲恆委屈的模樣,也有悔意。他一直來都是按爺爺的方法教育子弟,謹守爺爺定下的家規,按爺爺說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棍棒底下出好兒,凡違了規矩的,自然是有多重打多重的。難道有錯嗎?就是慈悲爲懷的千佛大師,也曾告誡自己,對待子弟決不可寬縱的。
不過,太后姑媽的話好像也很有道理,自己也許也該試試收斂脾氣,嚴而不戾了。
“行了。”龍城示意小卿停手。
小卿停手,輕抿下嘴角,火辣辣地痛。卻片刻不敢耽誤,應聲道:“小卿知錯,還請師父重罰。”
傅龍城冷哼了一聲,道:“你先滾起來。”
小卿大驚,師父竟然就這麼輕饒了自己,剛纔的“賬”也不算了嗎?驚疑未定地剛剛站起,便聽得一陣急速的馬蹄聲,瞬間而至。
好快的一匹馬!好漂亮的一匹馬!果真是一匹神馬!
幾個閃念滑過小卿腦海,一匹銀白的寶馬已飛馳而來。馬背上一對年輕的男女,神色慌張,形跡可疑。
“糟糕!”小卿待看清寶馬頭上火紅的月亮印記,以及罕見的銀色雙角,立刻覺得今日真是背運到極處,爲何這死馬別處不跑,單單跑經師父面前。
小卿雖然只是聽聞,但是也立刻猜到這馬背上行跡十分可疑的一男一女是誰了。
武詩兒和落陽。
小卿終於知道爲什麼師父先讓自己滾起來了。以傅龍城的內力,早就聽出有駿馬馳近,故此先赦了小卿。
只是傅龍城想不到的是,馬背上的武詩兒竟是被一個青年男子攬抱懷中的。
落陽不認識傅龍城,可是詩兒認得。詩兒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傅大哥,傅龍晴的大哥!
她的身軀立刻僵了,臉上神情也就變得古怪。落陽自然是看不到。他依舊縱馬。
寶馬如風行雲的奔馳突然急停。
寶馬長嘶,雙蹄離地,馬身幾乎直立。
落陽大驚,與詩兒幾乎滾落於地。他勉強一個縱身,抱起詩兒,關切地急問:“詩兒,你不要緊吧?”
詩兒瑟瑟發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睛只看着地,恨不得有個窟窿好鑽進去。
雖然馬行神速,落陽還是看見了溪邊那兩個卓爾不凡的男子。但是他想不到,那個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卻偉岸非凡的男子會出手攔下自己的馬,而且只是微微一擡手,就能攔下紅月血駒這樣的寶馬。
“詩兒,你還好嗎?”傅龍城淡淡地問。
小卿在旁邊暗暗佩服師父沉穩。未婚女子與男子同乘,即便邊關風氣開放,也是遭人詬病之事。況且,還是一個已有婚約在身的女子,況且且的是,這個女子還是自己未來的弟妹,而師父居然還能冷靜地不帶一絲怒氣。
詩兒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與落陽私奔,好不容易逃離武家牧場,卻直接撞見了未婚夫婿的哥哥。
“在下金戈洗月軒,落陽,不知閣下怎麼稱呼爲何要攔下在下兩人?”落陽感覺到詩兒的畏懼和窘迫,挺身護花。
“晚輩傅小卿。”小卿忙抱拳回禮,答道:“這位是家師,師父姓傅,名諱上龍下城。”
“傅龍城。”落陽一驚,難怪詩兒會慌張至此。
“傅大哥,我,我……很好。”詩兒急忙攔到落陽身前:“他,他不是壞人,他,他是我的朋友。”詩兒當然清楚傅龍城武功的高低,就是十個落陽也非敵手。
傅龍城皺眉。此時,他倒寧願是詩兒另有隱情或是受制於人,纔會與這叫落陽的男子在行爲上有所曖昧。但顯然不是。
情形尷尬。大伯哥撞到未來的弟妹與人私逃,該如何做?龍城不知。他去看小卿。
小卿立得筆直,卻扭頭去看夕陽。嗯,夕陽真美……
“久聞傅大俠威名。“落陽臉上發熱,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拱手寒暄。
“詩兒,你此番出來,可曾稟過武前輩嗎?”傅龍城並不看落陽,而是問詩兒。
詩兒驚慌搖頭,泫然欲泣。
“你還是先回武家牧場去吧,免得武前輩掛念。”傅龍城暗暗嘆了口氣,他一直都覺得詩兒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孩子,想不到竟然會出這種事情。
“不瞞傅大俠,我與詩兒正是從武家牧場逃出。”落陽豁出去了,再次踏前一步:“落陽不才,對詩兒卻是一片真心。承蒙詩兒不棄,願意與落陽相攜,還請傅大俠成全。”
傅龍城目光很冷:“落軒主落陽?你可知武姑娘是有婚約之人嗎?”
“落陽知道。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不是詩兒想要的。”
“住口!”傅龍城眉峰一挑。
落陽只覺心頭一寒,應聲住口。
“傅大哥,是詩兒的錯,詩兒沒有福氣……”詩兒羞愧難當,跪落於地,泣不成聲。
“不關詩兒的事,若是傅大俠不肯見諒,要殺要剮,落陽絕不皺下眉頭。”雖然畏懼傅龍城的氣勢,落陽還是再次挺身而出。
“是詩兒不好,詩兒對不起爹爹,對不起龍晴哥哥。”武詩兒忍不住痛哭失聲。“傅大哥殺了詩兒吧。”
“要死,也是落陽死。”落陽扶住詩兒:“都是我不好,武功太差,不能保護於你。”
傅龍城鬱悶。好像是他們兩個做得不對吧,怎麼倒像是自己在這裡恃強凌弱呢。
“師父,還是請詩兒阿姨和這位落軒主回武家牧場去,請武前輩處置吧。”小卿欠身道。
傅龍城忍下怒氣,點點頭道:“詩兒,你還是先回武家牧場去吧。”略頓了一頓,“落軒主也請一道去吧。”
“我和詩兒是真心相愛的。龍晴他都能體諒,爲何……”落陽還要慷慨陳詞,嚇得詩兒忙來捂他的嘴。
小卿看師父的臉色驀地一沉,心裡恨不得給這個落陽兩個耳光,三叔是徹底被你賣了。
果真,傅龍城眸中精光一閃:“你認識龍晴?”
“是。傅大俠,令弟龍晴,乃人中之龍,落陽與他相交恨晚,曾邀他到家中淺酌,把臂言歡。我與詩兒的事情,已得他見諒,龍晴賢弟願成人之美。若是傅大俠能收回成命,解除傅武兩家婚約,我與詩兒將不勝感激。”落陽抓住機會,連忙陳情。
小卿在旁一臉黑線:落陽落軒主,您好歹也算得一方成名的人物,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就那麼沒數嗎?
傅龍城的肺差點沒氣炸了。好你個傅龍晴,成人之美也不看看對象,你是不是想死啊。
忍着氣,冷冷地道:“是否解除傅武兩家的婚約,還是請武前輩示下吧。”
落陽知道自己不是這位傅龍城大俠的對手,而這位傅大俠顯然不像他弟弟龍晴那樣溫和,好說話。他沒有動手,卻足以脅迫自己和詩兒乖乖地回到好不容易纔逃出來的武家牧場去。
即便不甘心,他還是扶了詩兒乘馬。待上了馬,復又轉頭道:“舍妹落月對令弟龍晴是一片真心,還請龍晴賢弟好好照拂於她。”
小卿徹底服了,這位落大哥啊,你不說話能死啊?
傅龍城依舊很冷靜:“這種事情,傅龍晴他做不得主。”
連舍弟都不叫,直接叫傅龍晴。小卿就知道三叔這回是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