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淡粉羅裙的少女無語獨立,明眸皓齒,滑嫩的肌膚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白淨,她左手握着一把柳葉,右手輕揚,把柳葉一片片射向湖面,軟綿柔嫩的柳葉直直飛出很遠,如同堅硬的鐵片颯然有聲。
遠處飄緲的歌聲甫歇,近處又響起古拙的壎聲。
這些富家子弟吃飽喝足,一味只知道調笑作樂,無端端糟蹋了這清淨的月色,少女柳眉微蹙,嬌豔的嘴脣撇了一撇。
一把柳葉很快就射完了,她伸出纖指輕輕一擼,又擼下一把柳葉,仍象先前那樣一片片射着。
只是這時柳葉在飛行中改變了姿勢,盤旋向前,上下翩飛,前一片柳葉還在空中,後一片緊跟着又飛出去,一時間眼前柳葉散亂,追逐着紛飛着,每一片都劃出不同的飛行軌跡。
少女凝神沉思,臉色甚是莊重,全然沒留意綿綿不絕、略顯嘶啞的壎聲。
長這麼大,少女此番是第一次離開家門,在江湖行走,可以說閱歷全無。
原先有小翠相伴,所到之處,一應事情都由小翠出面應付,後來又有田原同行,田原武功雖然不濟,但畢竟是個男人,自己和他在一起,不知不覺就寬心許多,就覺得有個依靠,自己無形當中變得柔弱起來。
想到田原,多多胸間升起一股柔情,不知他現在怎樣了,自己一氣之下離開了他,他一定會很傷心,他的爹孃都被人害了,本來就很孤單,自己不該再如此待他。
還有,這世上有那麼多人都在找尋他,欲殺死他而後快,他此刻說不定又遭遇仇敵,危在旦夕。
多多念及於此,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又愧又急,恨不得馬上就飛到他的身旁,不知怎麼,小原的眼睛只要一看着她,她就會感到暖洋洋、很舒服的。
她突然又哼了一聲。
這事本來也怪不得我,誰叫他是田世南的兒子,誰叫田世南和娘那個那個……偏偏又讓自己碰見。
她覺得這整個世界的人似乎都合起來欺騙她和爹,這件事爹爹大概至死也不知曉,爹失足跌落懸崖的一瞬會怎麼想呢?
他一定會想到她,也會想到孃的,說不定爹爹還會叫着娘和她的名字。
在她幼時的記憶裡,爹爹對娘一直都既愛又憐且無奈,有許多次,爹爹從外面欣喜地回來,她看得出,爹那時多麼盼望娘已回心轉意,一家人可以和睦相處。
但每次爹都被娘給氣走了,娘和爹在一起,總覺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但每次她從窗戶裡看到爹爹遠行的背影,她覺得爹爹纔是這個世界上受了最大的委屈,又無處可以訴說的人。
爹爹至死未得到孃的一句溫言軟語,而世上的人,還都認爲爹爹是一個大惡魔,人人都厭惡有加。
這世界對爹真是太不公平了,爹爹孤孤單單的來又孤孤單單的走,爹爹死也不會瞑目。
多多從未象此時這樣憎恨娘,她想她就是死也不會回落花門去,她再也不想看到孃的笑臉,她想到這笑臉後面隱藏的虛僞就覺得噁心。
她從憎恨娘連及憎恨田世南,因憎恨田世南連及厭惡田原。
娘要我找到他悉心保護,只不過是要保護她舊相好的骨肉,我偏不管他。
她氣惱地噘着嘴,把剩下的柳葉狠狠甩了出去,一片片穿透荷葉,折斷下面的葉杆,荷葉被折斷了一大片,露出下面銀亮的湖水。
壎聲不知不覺,絲絲縷縷塞滿她的耳廊,悲愴嗚咽如泣如訴,正合她此刻的心境,她一時竟聽得呆了,淚水從她的眼睛裡滾落下來。
她聽到吹壎者停止吹奏,嘆了口氣,不由地跟着也長嘆一聲。
嘆息聲響,倆個人都詫異地轉過頭去,面對着面,隔了一大塊月夜望了一眼。
多多沒有想到,這世上竟還有和她一般悽苦一般孤寂和漫無目的的人,他說不定從這裡走開以後,也同樣不知道該去哪裡。
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對對方不由地心生好感。
宇文燕隱約認出對方是個少女,忍不住鼻子一酸,差點就落下淚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席捲着他。
多多聽出對方是個青年男子,臉色微微暈紅。
兩個人遲疑了一下,轉過身,沿着長堤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宇文燕心裡暗道:月明風清,佳人宛若有約,這少女如若是她,該有多好。
他說甚麼也沒想到,這近在咫尺,又越走越遠的少女恰好就是令他朝思暮想,輾轉難眠的那一個她。
兩個人相背而行,神情落寞,露水沾溼了他們的鞋襪。
他們絕沒想到,有一個清瘦的男子身着一襲黑色的長袍,悄無聲息地立在柳陰裡,一直冷冷地打量着他們。
此人輕功着實了得,他來到他們中間,兩個人誰也沒有察覺。
一個矮壯的人影擋在道路中間,在月光下,臉色甚是陰冷,多多一瞥之下,冷不丁打個寒噤。
那漢子嘿嘿冷笑,更不打話,他趁着多多一愣之際,判官筆急點,指向多多的要穴。
多多驚詫一聲,人隨即朝後躍出,剛落下來,那判官筆緊跟着又已點到。
湖邊的道路狹窄,難以騰挪閃避,多多欲再後退,卻已來不及了。
情急中心念急轉,右手突然一揚,口中叫道:“落花迷津!”
陸乘臉色頓變,他心知落花門暗器厲害,眼見多多右手激揚,趕緊把筆回撤,足底一旋,人從原地直拔而起,左手順勢一掌拍出。
人躍在空中,足底虛浮,無所借力,陸乘的這一掌只有三成勁力,縱是如此,多多還是覺得胸口一熱,她藉着襲來的掌力一個起落,既化解擊在胸口的勁道,人又越出一丈開外,討了一個空隙。
她站在那裡,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嬌氣。
其實,她赤手空拳,既無兵刃又無花瓣,催命判官陸乘的點穴手法奇譎怪異,變幻莫測,很少有人筆下逃脫。
危急關頭,多多隻有口道“落花迷津”嚇他一嚇,自己則乘機脫身,這也是險中求生的一招,若非落花門“落花迷津”名震武林,陸乘心有餘悸,多多此刻,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陸乘一躍之後,並無花瓣射向自己,定睛一看,一個人影正急足朝長堤的那頭跑去,這才醒悟上了這小妮子的當,怒吼一聲:“小妮子找死!”提足追趕。
多多於劍術和暗器上造詣了得,這兩者此刻都已無法施展,若論輕功,就略遜一籌。
她奔出去沒多遠,就覺得身後一股勁力襲到,陸乘喝道:“看掌!”
多多身子矯捷,柔腰一擺,躲了開去,陸乘的第二掌接着襲到,她往左一側,又躲了過去。
陸乘接連兩掌都未擊中,登時氣得鼻孔冒煙,他把筆往腰間一插,雙掌輪番猛擊,掌掌生風,掌風過處,兩旁的楊柳枝折葉落,霎時只剩下光禿的樹幹。
多多左閃右避,香汗淋漓,狂飛猛舞的枝葉刺向她的面門,危急之際,她卻還想着臉若被樹枝弄出疤痕,可就變成一個醜婆了,急得一邊躲閃一邊用手遮着面門,也當真令人稱奇。
她躲到一根樹幹後面,陸乘一掌擊到,碗口粗的樹幹從中喀嚓斷裂,上面半截壓向多多。
多多伸手一撥,用的是個巧勁,倒下來的樹幹改變方向,多多借陸乘的掌力,把樹幹反射向他。
手掌在樹幹上稍一用力,人輕飄飄又向後躍出,在空中柳枝拂過她的眼前,心念一動,順手擼下一把柳葉,笑嘻嘻站在那裡。
陸乘隨手一撩,飛向他的樹幹被他甩過頭頂。
他看到多多在激鬥中突然站住,凝重的臉孔嫣然而笑,不禁愣了一下,擡起的手掌沒有拍出,不知她又要耍甚麼名堂。
多多明眸溢彩,含笑招呼:“你過來。”
陸乘竟呆呆往前跨了一步,心道這小妮子怎地如此漂亮,死了倒也可惜。
心中的一口怒氣,登時化爲泡影。
他直愣愣道:“你想做甚?”
多多嘻嘻一笑,右手一揚,輕道:“落花迷津!”
陸乘聞言,咧了咧嘴。
暗道這小妮子愚蠢至極,以爲老子還會再上她的當。一時全無防備。
多多料到陸乘會做此想,第一次甩手仍空無一物,緊接着左手又是一揚,滿滿一把柳葉急射出去。
陸乘猛然見眼前黑影散亂,耳旁颯然有聲,對方真有暗器射出,大吃一驚。
眼看柳葉就要刺入他的要害,陸乘往後一仰,直挺挺倒在地上。
柳葉從離他面門一寸高處飛了過去,陸乘暗歎:“好險!”
這一招雖然救了性命,卻令他難堪至極,堂堂天道教的使者催命判官陸乘,江湖上只要一聽到這個名字,誰不聞風喪膽,今天居然被個小妮子用幾張****得挺屍倒地,這面孔怎擱得下?
陸乘從地上一躍而起,又氣又怒。
多多已趁機逃出很遠,陸乘叫道:
“哪裡走!”
雙足急點,人如箭一般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