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透過窗照射在臉上的時候,刺眼的感覺將他從沉睡中喚醒,嵐顏剛剛睜開眼睛,又眯了起來,手下意識地捂上臉。
咦,他的手能動了?
他記得上次氣息紊亂的時候,他足足睡了一天,直至中午都沒恢復,昨天明明比那日還要嚴重,怎麼睡一覺就好了?
不僅如此,上次有過的手腳痠軟,呼吸氣悶的感覺都沒有,身體內筋脈也沒有隱隱作痛的感覺,流轉正常,內腑暖暖的,半點也不像受過傷一樣。
如果不是地上那灘乾涸的血跡,他真的會以爲昨天的傷只是一場夢,而他砸吧了下嘴,依稀還殘留着藥香味。
藥?他昨夜昏昏沉沉起來吃了藥?可他有療傷的藥嗎?
嵐顏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正當他坐在牀沿邊思考的時候,大門外的人一腳踢開他的門,“你居然還在偷懶睡覺,快來練功!”
不等他開口說話,一把將他從牀上跩了起來,推推搡搡出了門,隨後拉開架勢就撲了上來。
嵐顏看着眼前小老虎一樣衝來的嵐修,內息運轉間,對方所有的動作都那麼清楚,甚至有些慢。他的腦海剎那做出判斷,只要往左閃身,就能躲過這次攻擊。
他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哎呀!”腳軟綿綿的跨出,才伸到空中一半,那拳頭已經狠狠地捶上了他的胸口,嵐顏身形凌亂,打着轉摔倒在地。
一隻手捂着胸口,他懊惱地捶了下地。
明明看的那麼清楚,掌控了對方的路數,爲什麼他的動作還是那麼遲鈍,和從未修習過的人一樣呢?
“哎喲。”同樣的呼疼聲來自對面,嵐修捧着自己的手腕錶情扭曲,手指骨節上一片通紅,剛纔那一下,對方體內的反震力量讓他的氣血都亂了,胸口憋悶難受。
堂堂嫡長子豈能被這點功夫嚇倒?嵐修咬着牙,衝着嵐顏招手,“現在到你了!”
嵐顏一骨碌爬了起來,按照昨日書本上記載的招式,一拳揮了出去,直奔嵐修的面門。
這一招共有三變,看似打面門,當對方全力防守或者想要攔截的時候,掌心中途變招,在對方手還沒到之前,再切對方胸口,當對方急忙想要抵擋的時候,第三次變招直取對方咽喉,這招式將就手法快,調動對方所有的注意力。
昨日嵐顏偷偷地學習了好久,自覺招式已經完全純熟,這一招用的也是極快,說打就打。
可他的手才伸出去,還來不及第一次變換,小細手腕就被人捏住了,嵐修順勢一拋,小沙包就飛了出去,又一次滾了一身黃土。
嵐修的手法很巧,嵐顏的身體沒摔傷,但是他摔傷了自尊。辛辛苦苦學一晚上的招式,還沒出手就被人拍死,讓他沮喪極了。
“你爲什麼不調動內力?”嵐修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傻子,“明明那麼純厚的真氣,只要你以氣帶動手指,就能快起來了啊,你以爲光練手腕,就能快了嗎?就算你能快,這軟綿綿的手指能打傷人?”
嵐修的手戳着嵐顏的胸口,“用內力,調動內力,知道嗎?”
那口氣,分明是恨鐵不成鋼。
嵐顏苦哈哈的,他也想啊,也要能調動得出來啊。
他這個灌滿水的皮囊,居然找不到塞子在哪,無處釋放他的真氣,完全聚集在丹田之內,只有在修習的時候纔會順着心法流轉在筋脈中,然後繼續鼓脹,一旦他要用,就偃旗息鼓了。
“我、我……”嵐顏囁嚅了半天,就是沒吭出下文。
“一定是你運氣不夠純熟,記得氣息就不記得招式,記得招式就忘記運氣,多練練就好了。”嵐修不疑有他,猜測着。
嵐顏苦笑着,“我會多練的。”
他也希望如嵐修所說的那樣,僅僅是因爲自己不會駕馭,而不是這身體有問題。
嵐修點着頭,“那我們先把招式練熟好了。”
陽光下,兩個人影蹦跳着,比劃着,雖然生澀,卻努力。
整整一日的練習,兩個人都是精疲力盡,嵐修爲免他人的注意,早早回去了,而嵐顏默默地進屋,看着手中的書,不斷地重複着動作。
拿起、嘆息、放下,拿起、嘆息、放下……
放這個動作重複了無數次之後,他狠狠一咬牙,再度把那本鳳逍的書拿起,揣入懷中,直奔後山而去。
腳下飛快,直奔那塊溪水邊的大石頭而去,當他爬上偌大的石頭,正經盤坐好,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那本鳳逍的書打開。
做這個選擇,是經過了他深思熟慮的,他想要再突破一次試試,而鳳逍與封度山的心法相較,前者只是讓他昏過去,還沒吐血,今日頂多再昏一次好了。但是他不希望被人看到那樣的自己,選擇這後山僻靜之所,即便再度受傷昏迷,也不會有人知道和嘲笑。
他害怕那種質疑與鄙夷的目光,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他的無能。
風兒幽幽,水聲嘩嘩,石上的人盤膝而坐,先是將封千寒的心法再度修煉一遍,當心法開始行進,所有的筋脈都在那一瞬間打開,讓氣息在身體內涌動着,隨着他的意識遊走,四肢百骸都舒服極了。
每行一個周天,丹田就鼓脹一分,充盈飽滿。當三個周天之後,他趁着所有氣息仍然在運轉時,忽然切換了鳳逍書中的心法,強行地帶動氣息流轉。
初出茅廬的傢伙就是不知死活,任何有修煉功法的人都知道,心法不能隨意交融,更不能隨便打斷逆行,輕則筋脈受創,重着寸斷身亡,沒有人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而他這樣的做法,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是沒有人告訴他,他只是想要調動真氣,能夠使出招式,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做了。
當他按照鳳逍的心法調動真氣的霎那,那股原本溫順的真氣忽然凝結在身體裡,然後開始逆轉,完全不由他的心法控制。
不僅如此,那逆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散亂的真氣就像一把把刀子,飛射向筋脈,突刺着,切割着,彷彿要穿透他的筋脈,刺透他的身體,涌出來。
如果真氣是風,那之前是春風溫柔,現在就是狂風席捲,掠奪着他所有的一切,他的身體,他的神智,他的氣血,直到他的生命。
狂暴的力量吞噬着,嵐顏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他無法控制這股氣息,猛烈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真氣,在發作起來會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疼,鑽心的疼,他彷彿聽到了筋脈斷裂的聲音,每一寸每一分,都在被無數把刀凌遲着,切割着,而他只能活生生地感受,無法抗拒,無法抵擋。
他嵐顏想過無數種死法,卻怎麼都沒想過筋脈寸斷疼死,這種疼像火燒,把筋脈都燒到捲曲收縮抽搐,依然不能停下來。
這種痛又像是寒風冰凍,感覺到一寸寸變麻,卻又一寸寸凝結的無助,刺入骨髓深處,刮弄着。
他錯了,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他……
任憑心中呼號的再大聲,他一動也不能動,魂魄彷彿飛離了身體,遠遠地看着那個石頭上的人倒下,蜷曲,全身抽動。
眼角有熱熱的東西滑下,鼻間也是同樣,粘稠的熱燙,滿是腥味。
筋脈寸斷,七竅流血,他嵐顏就算想活,只怕也艱難了,只是這死,也未免太痛苦了。
受盡折磨,卻無法動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人生最悽慘的事莫過於此了。
他不想死,他還想回到封城,向所有人證明他嵐顏不是一個廢物。
他又想快點死,這樣的折磨,這樣的痛苦,他承受不住了,只想求一個痛快。
倒落的身體因爲筋脈的抽動而扭曲着,順着石頭的斜坡,骨碌碌地滾了下去,噗通一聲,落到了溪水中。
冰冷的溪水覆蓋上身體,春日的山泉清寒徹骨,涼意從他的口鼻耳內灌入,肺裡的空氣越來越少,身體越來越沉。
若是尋常人,這普通的山澗溪水未必能淹死人,可是現在的他,是無法動彈的廢人,平坦坦地躺入水中,身體漸漸沉下。
他的眼睛彷彿還能看到上方,那波光淋漓的水面,眼前漂浮起的一絲絲紅色,是他身體內的血。
視線模糊中,他知道自己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不甘心沒能證明過自己的能力。
可又有那麼一絲安慰,至少這樣,能讓自己少受折磨了。
水面的晃動裡,天空的景色已然不清,但是那藍,卻還是那麼真實。同樣的天空下,不知道千寒哥哥怎麼樣了……
千寒哥哥,我還是給你丟臉了!
最後一聲心底的嘆息裡,嵐顏慢慢地閉上眼睛,由那冰冷包裹上身體,沉落,沉落。
“嘩啦!”一聲水響,白皙的手指探入水波中,揪上他的衣襟,狠狠地將他拽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