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巫月垂着眸子將眼眶中的晶瑩逼回,努力扯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偏頭望向身旁的、披着一頭如墨青絲的夏輕歌,“你這是,去洗澡了?”
夏輕歌臉色一僵,輕輕點了點頭。
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條河。
該死的夜錦衣,那落在他身上的煙塵,就像一隻只螞蟻,一點點啃噬着他,簡直要了他的命。他在河裡足足洗了九次才罷休。
他剛回來,還未來得及找夜錦衣的晦氣,就見巫月從馬車上跳下,貓着腰、躡手躡腳往夜錦衣的帳篷而去。
那一刻,躲在樹後的他,很想衝出去將她攔下。
就在他剋制住自己,想要轉身而去的時候,卻發現巫月的腳步頓住,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變得有些憂傷,繼而腳步一彎,就往這邊而來,然後又爬上了樹。
坐在高高的枝椏上,晃悠着兩條細腿,明明不合禮儀的動作卻晃亂了他的心。
當他的目光終於落在她臉上時,心中更是一痛。因爲他看到竟然有晶瑩從她眼角溢出,仿若天上的星墜落,卻又比空中的星更閃爍,也比天空中的星更讓他心悸。
隨後她慌忙抹淚、故作堅強的動作,愈發讓他心疼。
是的,心疼。
他的心,從來沒有一刻這麼疼過,這比他被長劍貫穿腹部的傷還要痛,這比他曾經中的毒箭還要痛。
“你哭了?”夏輕歌小心翼翼的開口,一向陰柔的聲音竟有了絲惶恐。
“呵呵。”巫月輕笑着否認,“哪有?你看錯了。我呀,爬上來,是在想,是不是坐在高處,伸手就可以夠到天上的星星。”
好似爲了證明自己所言,巫月伸手向虛空中抓了一抓,“可最終發現,還是差了那麼一丁點。”
就如她和夜錦衣,差了那麼一丁點的緣分。
巫月搖了搖頭,將時不時就跑到腦海中的夜錦衣趕出去,偏頭望向身旁的夏輕歌,“你說,我要是再努力爬高一點,是會夠着星星呢?還是會摔的粉身碎骨?”
就如她和夜錦衣,如果她努力向他靠近一點,是能得到他?還是會粉身碎骨?
怎麼又想到夜錦衣?
巫月自嘲的笑了笑,曲臂捅了直愣愣盯着她的夏輕歌,“說話呀!”
“你等着。”
話音落,夏輕歌的身影已然從樹上滑下,繼而一閃沒入一頂帳篷。
巫月脣角無聲的勾起,擡眸望向璀璨的星空。
人的慾望是不是無窮無盡的?初始,她只想活命,只想活下去。現在,有了一樹的長生果,暫時不用爲性命擔憂,她忽然就想要的更多。
“巫月!”
正想着,便聽夏輕歌陰柔的聲音在樹下喚她。
她垂眸看去,只見夏輕歌將一個明晃晃的銅盆放到了地上,繼而身形一動,又回到了她身邊,“我帶你下去。”
話音落,也不給巫月說話的機會,扯着她的手臂便從樹上躍下,在空中緩緩轉了一圈,之後穩穩落在地上。
“來!”夏輕歌扯着巫月的手
臂走向那銅盆。
銅盆中是滿滿的一盆水,水裡面倒映着一閃一閃的星。
觸手可及!
巫月偏頭去看夏輕歌,他正一臉希翼的望着她,狹長的眸子裡帶着些許的緊張。
這樣的夏輕歌,與她第一次所見,便一劍閹了楊才俊的夏輕歌截然不同。那時的他,滿身陰柔的殺氣,如一柄覆着薄紗的利劍,可此刻,他竟然透着幾分孩子氣的天真。
這發現,讓巫月莫名的有些心虛。
“謝謝。”她將目光轉向盆中搖曳的星,“我今天總算知道玉柔公主爲什麼纏着夏統領不放了,你這哄女孩子的本事,可真不是旁人所能及的。”
“我不知道如何哄一個姑娘開心,只是設身處地的想,或許有人如此,我就會開心一些。你,可開心一點?”夏輕歌鎖着巫月真誠道。
夜玉柔,他躲還來不及,豈會哄她?
巫月清亮的眸子中閃過些許的詫異,擡手拍了拍夏輕歌的肩,“第一次就能做成這樣,夏統領,我看好你呦!如果你出手,這天下的姑娘誰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真的?”夏輕歌的眉梢掛上了一絲驚喜,“那你呢?”
巫月心跳瞬間滯了一下,繼而嚴肅了神色看向他道,“可惜,我不是姑娘。我是男人。從今之後,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從今之後,她要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再清醒一點。
失落瞬間從夏輕歌心尖滑過,“若這銅盆是錦王爺端來的,你會如何?”
夜錦衣?
如果是夜錦衣,或許她早就驚喜的跳了起來。
“夏統領,”巫月定定看向夏輕歌,“什麼是如果?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
如果夜錦衣尚未娶妻,那多好。可又哪來的如果?
如果她未中長生果之毒,那該多好,可又哪來的如果?
“是啊,這世上沒有如果。”夏輕歌望着銅盆中一顆顆閃爍的星輕輕道。
有的,只是努力和不擇手段的努力。
夜錦衣,人,你自己看不好,那就別怪本統領橫刀奪愛。
“當年,倘若出使東平國的是本統領,說不定那東平公主看上的也是本統領,而不是錦王爺。”夏輕歌若有所思的聲音仿若此刻瀰漫在如水夜色間的青草氣息,淺淺流過。
巫月整個人卻仿若如遭雷擊,瞬間怔住,“你剛纔說什麼?”
“沒什麼,”夏輕歌的眸光轉向巫月,帶着些許歉意,“本統領只是略有感慨而已。正如你所說,這世間的事情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如果本統領不是偶然救了從城牆上墜落的玉柔公主,也不會被她纏上。”
“不,不是,你剛纔說什麼東平公主?”巫月定定望着夏輕歌,不肯罷休。這東平兩個字,她是印象深刻。昨日百獸園宴會上,後來的美酒,夜玉柔說正是來自東平。
“哦,”夏輕歌恍然,“你說此事啊,三年前,原本該三皇子出使東平,可不巧三皇子一病不起,皇上便讓錦王爺代替三皇子去了東平。誰知,東平國的
六公主對王爺一見鍾情,當下便回了國書,說是隻待孝期之後,便要嫁給王爺。”
“所以,錦王妃的位置一直空懸,就是爲了這東平公主留的?”巫月恍然。難怪就連皇上也只是將綠珠賜給夜錦衣做側妃,原來是這正妃的位置早被人預定了。
“呵呵呵。王爺還真是桃花朵朵。”巫月口中讚道,心中卻是滿滿的失落。夜錦衣還真是能招蜂引蝶,無論走到哪,都能引來狂蜂浪蝶。
“誰說不是呢?”留意着巫月神色的夏輕歌附和道,狹長的眸子裡卻有異樣的光芒閃過,“時間也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你今晚就睡在我帳篷裡吧?”
巫月臉色微變,可不待她開口,夏輕歌陰柔的聲音又道,“反正今晚本統領要守夜,那帳篷空着也是空着。你若睡在馬車上,這一晚睡不好,明日再顛簸一天,身體怕會受不了。”
“你要守一整晚?”巫月有些狐疑的望向夏輕歌。
“出門前,皇上已囑咐過本統領,一定要保護好王爺的安全,本統領自然不敢有分毫差池。”夏輕歌一板一眼道,之後不待巫月拒絕,衝自己的帳篷努了努嘴道,“去吧。”
說完,不等巫月應聲,他已然轉身往巡視的侍衛而去。
巫月略略遲疑了一下,可當眸光劃過夜錦衣那黯了光線的帳篷時,她當下拿定主意,不住白不住。
“夏統領,”巡邏的侍衛有些驚詫的望向夏輕歌,“您不去休息?”
“今晚,本統領來守,你們去歇着。”夏輕歌擺手道。
詫異之後便是滿滿的驚喜,幾名侍衛感恩戴德的道謝之後,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夏輕歌緩緩在篝火旁坐下,已弱了的火光當下給他蒼白的面色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夏統領!”
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的陳奕彤一走出帳篷,便看到了守在火堆旁的夏輕歌。
夏輕歌狹長的眸子一深,突然衝陳奕彤招了招手。
待陳奕彤受寵若驚的走近,他才淡淡開口道,“陳小姐睡不着,是因爲不想去梅城吧?而之所以不願去梅城,是因爲錦王爺吧?”
陳奕彤一怔,脣邊瞬間浮起一抹苦笑。誠如她外祖父所言,她對夜錦衣的心思,整個臨安城,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她望向跳躍的火苗矢口否認道,“夏統領說笑了,我此去梅城是爲了見我未來的夫君,我只是有些憂心他會忘記我。”
“陳小姐,”夏輕歌脣邊浮起一抹譏諷,“你可以欺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自己吧?倘若你連自己都騙不了,又如何騙得了別人?”
陳奕彤一怔,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她對夜錦衣的心思,夏輕歌如此篤定,那遠在梅城的李如初是否知道?倘若知道,對她是否還有意?
若有意還好說,若是無意,那祖父交代她的事情要怎麼辦?
“陳小姐,”夏輕歌的眸光投向遠處的密林,“兔子弱小,卻能踢開蒼鷹。不爲別的,只因是殊死一搏。是束手就擒,還是拼死一搏,全是兔子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