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靜靜掛在飛瀑之上。
映照着流水碎玉飛瓊般落下,發出動人的聲響。
懸崖側,閣樓邊,是那紫色、紅色、斑斑瀾瀾的花草,開的依舊如水潑墨染的畫卷。
一切美的依舊不似人間。
閣樓的二層,從房頂上垂下無數條細密的紅線,每條紅線下懸着一頁紙箋,每頁紙箋上只有兩個字,月兒!
只是那筆跡,或是遒勁有力,或是溫柔細膩,或是一蹴而就,或是斷斷續續……
這一片片隨着清風轉動的紙箋下,是一張沉香木的大榻,上面鋪着雨過天晴色的被褥。
房樑之上,紙箋之邊,牀榻之側,還飛舞着一隻只閃爍着熒光的螢火蟲。
如夢似幻,美的更不像是人間。
夜錦衣就抱着巫月,從木梯上,一步、一步上來。
房中的螢火蟲仿若受到驚嚇,刷的齊齊躲去了一旁,片刻,又被這一對璧人所吸引,好奇的提着小燈籠湊了過來,圍着兩人上下翻飛。
夜錦衣溫柔的將巫月放到榻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
修長的、覆有薄繭的手指緩緩拂過她細細的眉,月牙兒般的眼眸,挺翹的鼻,櫻紅的脣,之後,手指便在那脣上輾轉流連。
指尖傳來的溫熱與柔軟,讓他的一顆心忽然跳快了兩分。
他緩緩移開手指,傾身,薄薄的脣湊了上去。
一點點在那柔軟上輾轉反側。
良久,那櫻脣竟動了一下,默默對他做出迴應。
淺淺的笑聲,便從夜錦衣的脣邊流出,他的月兒,終於無礙了。
如果做這樣的夢死了,也算勉強彌補一下她的遺憾吧。
脣邊的味道與夜錦衣一般無二,低低的、動人的笑聲竟然也與夜錦衣一般無二,還有那淺淺的梨香,也與夜錦衣一般無二。
這臨死的夢,做的也太真實了一些吧?
巫月又糾結了一下下,才暗暗將眼皮掀開了一條縫。
瞬間,她的眸子就撐大,忽的坐了起來,“夜錦衣?真的是你?”
夜錦衣毫不客氣,探手就在她光潔的額頭敲了一下,“你想是誰?”
“嘿嘿,嘿嘿!”巫月傻笑了一聲,才抿了抿脣道,“正是因爲我想是你,所以看到是你,才驚訝啊。”
“不對不對,”她的小臉忽然繃了起來,“我不是死了嗎?怎麼……”
“死什麼?”不待她話說完,夜錦衣已然截斷,臉色微沉,“本王不允,誰跟讓你死?”
“噗!”
巫月被夜錦衣的話逗的樂了起來,“你又不是閻王,還要你允……”話未說完,見夜錦衣臉色又沉了一分,她當下眉眼一彎笑道,“不過聽你這般霸道的說,我還是很喜歡的。”
夜錦衣微沉的臉色瞬間化暖,脣角不自覺勾起,黑湛湛的眸底更有鮮花灼灼綻放,勝過閣樓外,那如墨的畫卷。
話說完,巫月偏眸,月牙兒般的眸子瞬間又撐大了。
螢火蟲!
這裡竟然有螢火蟲!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螢火蟲?”
“本王一隻、一隻從桃湖邊抓來
的。”那夜,陪她撲螢火蟲的素白身影,灼傷了他的眼,所以,他便將所有的螢火蟲都抓來了這裡。
她喜歡的,要給,也是能是他來給。
“喜歡嗎?”
“嗯嗯。”巫月狠狠的點着頭,轉眸間,眸底的驚訝之色又濃了兩分。
這裡不是那仙境嗎?
“夜錦衣,我怎麼會在這裡?”巫月終於想起問這個問題了,“是你救的我嗎?你聽到我叫你了?”
是!
他聽到了。
諸葛無名占卜出的結果,只說巫月在城南舊宅,他從那起伏的屋脊上掠過,也不知爲何,就在最不起眼的那一處院落停下。
仿若,他聽到,有人在那裡一遍遍喚着他的名字。
那一聲聲的呼喚,如一根根的細線,將他的心捆的密密匝匝,讓他不得不在那裡停留。
推開那沒有燈光、幽暗的廂房,他便嗅到她的氣息,聽到她的低吟。
“聽到了,所以,”夜錦衣認真的看着她月牙兒般的眸子,“我就來了!”
“那,我的長生果之毒是不是也解了?”巫月的眸底噙着一抹小心翼翼。
“嗯。”
“啊!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再也不用死了。”巫月歡快的跳起,在她上高高躍起,去追那調皮的提着燈籠打探她的螢火蟲。
歡喜伴着笑意汩汩從她心底流出,在她周身迴盪,久久不落。
看她歡喜,他亦歡喜。
“夜錦衣!我愛死你了!抱抱我好不好?”巫月站在榻上,偏眸看向那個眉眼含笑,望向她的男人。
這樣的請求,又怎會不好?
夜錦衣起身,張開雙臂。
巫月猛然跳起,撲入他的懷中,手臂環着他的脖頸,雙腿盤着他的腰。
之後,她稍稍向後撤身,盯着他如墨的、滿是柔情的眸子道,“夜錦衣!我好愛好愛你,勝過愛我自己!”
“不許!”他沉聲,不待她眸中的詫異浮起,清淺、溫柔的膩死人的聲音已道,“要最愛你,然後再愛本王。”
“咯咯咯……”
巫月歡笑起來,之後手臂稍稍用力,將自己拉向他,在他薄薄的脣上狠狠的親了一口。
“呵呵呵……”
夜錦衣也禁不住輕笑出聲。
低低淺淺的聲音仿若這世間最動人的樂曲,沉醉了明月、清風、美景,還有這滿屋的螢火。
可這樣,還不足以傾訴此刻他心中的快樂與歡喜。
他抱着她旋轉起來,看那月牙、飛瀑一會在東,一會在西,一會在南,一會又在北……
驚詫之後,滿屋的螢火蟲也跟着歡快起來,提着小燈籠,嬉笑着隨着兩人旋轉……
良久,他才停下。
良久,她才帶着眉梢眼角的笑意從他懷中擡眸,看向房頂那垂下的一片片紙箋,“這是什麼?爲什麼上面都寫着我的名字?”
話音落,她又垂眸看向夜錦衣,“都是你寫的嗎?”
夜錦衣輕輕頷首,自四年前相遇,每次他想起她的時候,便會來這裡,取一張紙箋,寫下月兒兩個字。
他不知道
她的姓名,只記得那日,她眉眼彎彎如月兒般對他說,“叫我,月兒。”
他不知道這是她的小字,還是她的名字,或是她的代號?
但,他想她時,除了肩頭,她留下的印記,便也唯有取一方信箋,在上面寫下月兒兩字。
明明他有滿腹的話要說,可寫下這兩個字之後,一切便再也說不出來,只能默默沉澱在心中,一點點醞釀、發酵,然後釀成一盞蝕骨思念的酒。
“是你寫的嗎?”久久不見夜錦衣回答,巫月又急急追問了一句。
“是!”
“夜錦衣!”巫月此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她的心情,每次他都是這樣,她明明已經很感動很感動了,可下一瞬,他就能讓她的感動再深一分。
夜錦衣頭稍稍前傾,抵住巫月的額頭,“想你的時候,無事的時候,我就會來這裡。”
“可是這裡……”巫月偏頭看向這些密密麻麻的信箋,絕不可能是兩三個月之內寫出的,可她與他,不過認識了數月的時間。
不等她的小心思轉開,夜錦衣已抱着她在榻上坐下,捧起她的小臉,在她光潔的額頭親了一口之後,鎖着她清亮的眸子認真道,“月兒,那枚紅色的蓮花印記,你也看到了,是嗎?”
巫月輕輕眨了下眼。
“那裡有你丟失的記憶。今日,你之所以會那麼難過,因爲,那本來就是你的情緒。”
巫陽既然說那封印不穩,巫月隨時都有可能想起往事,那還不如他提前告訴她,也好讓她有個準備。不至於像今日在三皇子府那般無措。
巫月凝眸,“你的意思是說,我因爲太過於難過,所以忘掉了一部分事情?”這個在醫學上,倒是說的通,畢竟人的大腦有自我保護意識,會自行將糟糕的記憶封存。
夜錦衣輕輕頷首。
“那……”巫月有些遲疑。
“你相信本王嗎?”不待巫月的話出口,夜錦衣突然問道。
“當然。相信你,勝過相信我自己。”
若沒有夜錦衣,她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好!”夜錦衣放開她的小臉,攥起她的小手放到他的心口,“不要說本王以前碰到的人不是你,不要說那人只是與你容貌有幾分相似。你覺得,本王是那麼蠢的人,分不清自己要的究竟是誰?”
“本王很確定的告訴你,本王要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你。都是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你。絕沒有錯!”
“嗯。”雖然那些事,巫月記不得,可這一刻,也不知是夜錦衣堅信的語氣,還是因爲今日那蝕骨的悲傷,她對夜錦衣的話,都堅信不疑。
原來,他喜歡她,已經這麼這麼久了。
夜錦衣擡眸,看向隨風打着轉的信箋,“這裡的信箋很多,是我一頁,一頁寫下的。每想你一次,我都會寫一張。”
“原來,你想我這麼久,”巫月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那些信箋,“上次,你帶我來這裡的時候,爲什麼沒有帶我來看?”
“我,”夜錦衣垂眸看向那亮晶晶的眸子,黑湛湛的眸底有星星點點的火光燃起,“我怕你那時會感動的以身相許,可我那時,又偏偏什麼都不能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