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靜歌對上北域王上微怒的眸子,遲疑片刻,張嘴欲言又登時止住。緩了半響才沉沉道,“我……”
“你願意與否?”北域王上憂心忡忡的反問,皺起眉來靜待他答案,身側的筱君又拿手肘頂了頂他,擡眸驚慌地望着他,小聲提醒道,“依郞哥哥,父王正等着你回話呢,快接過戒指給我帶上啊。”
他緩緩望向幾十米開外,那個一身中原深衣長裙的女子,筱君順着他的視線一同望去,頓時明白了他心中的所有猶豫與遲疑,旋即撒開他的手,滿臉怒意的質問着,“依郞哥哥,到現在了你還在想着她。可是她不是親口跟你講過了,你不是她要找的人,是她認錯人了,她要回中原了。今天是我們成婚的日子,你捨得這樣傷害我嗎?”
“我……我……”他擡臂握住筱君的雙肩,深沉地望着她,輕柔又無奈道,“筱君,我真的需要好好靜一靜。我想找回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被人牽着鼻子走,這樣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所想要的,對不起……”
筱君頓了頓,臉色瞬間蒼白無色,頰邊紅潮與幸福瞬間殆盡,“你說什麼……”無力地問道,身子陡然一軟,迫得朝後緩緩退了兩步,又沉聲問道,“你說什麼?”
靜歌一臉凝重,沉沉吸一口氣,只道,“筱君,對不起,我想找回真正的自己,對不起……”
筱君悲涼地哼笑兩聲,旋即瘋魔似地吼道,“真正的你就是大漠第一勇士,就是我的依郞哥哥啊……你還要找回怎樣的自己,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你一直視我爲掌心裡的寶,小心疼我呵護我,這纔是真正的你啊,依郞哥哥,你到底要找回怎樣的自己?”
城堡之內,遠近的華彩瞬間黯淡下去,四下譁然起來。
這場盛世婚禮,只因完顏靜歌一時的反悔,而徹底成了鬧劇。
華麗宮燈下的北域王上已然吹鬍子瞪眼,蒼老的雙眸中閃過矍鑠的憤怒,握緊手中剩下的另一枚戒指,咬牙道,“依郞,本王給你最後一個選擇,收回方纔的話,把戒指給公主戴上。”
幾十米開外的朱小朵急得手心裡冒着冷汗,捶拳相握,既是希望靜歌接下戒指,又希望他抗拒。內心的複雜已經迫得她沒有了主張,直至陸遠之再次握緊她的手時,她才恍然明白若靜歌抗拒,那麼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
陸遠之望定她慌張的神色,緊了緊她的手,“別擔心,大不了一死。如果這是我們最終的結局,我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朱小朵急急道,“可是安安她還在筱君公主的手裡。”
陸遠之眼裡迅速閃過一陣鈍痛,卻沉沉嘆一口氣道,“上天若真要收了她的命,那一切都是天意。顛沛流離地活着並不是幸福,真正讓安安幸運的是,她有你這樣一個善良的母親。別擔心,該來的總會來,福禍旦夕,躲不開,避不過,唯有欣然接受,放寬心,我決不會讓你孤單。”
福禍旦夕,躲不開,避不過……
她腦子裡又把陸遠之的話過了一遍,心漸漸寬鬆下來,緩緩望向幾十米開外,完顏靜歌站在華麗的宮燈下,猛然挺胸擡頭,身姿筆挺如劍地答道,“對不起,我不能娶筱君公主爲妻。”
登時,尤如晴天霹靂。
筱君一個踉蹌向後
,險些跌倒在地,幸有婢女阿奴緊緊摻扶,她才勉強撐着身子瞬間落淚道,“依郞哥哥,你在說什麼?你不是答應過我,回到漠北就和我成親的嗎?你別鬧了,王公百官都看着我們呢。”一邊梨花帶雨,一邊牽強笑着。
吹鬍子瞪眼的北域王上沉沉吸了一口氣,依舊將手中的戒指遞在他身前,只道,“你現在把這句話收回去,否則你,乃至大阿詩府邸所有人都將獲罪,該怎麼做,你心中有數。”
望了望離他幾米遠的大阿詩,他是他現在這個身分的父親,雙目渾濁,滿面皺紋,蒼老的眼神中帶着殷切的懇求,急急走過來拉着他的手,淚眼汪汪道,“依郞,你和公主從小就青梅竹馬,能娶到公主,何其幸運。況且,你身上牽動着我們整個家庭的榮辱與性命,萬萬不可做傻事啊。”
頓了頓,只覺着握緊他手的那隻皺紋滿布的枯掌在瑟瑟顫抖。他竟於心不忍起來,“阿瑪,我……”
大阿詩苦口婆心地勸道,“你是我的兒,你是漠北第一勇士,你還將是漠北的駙馬,這樣的身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要去尋找怎樣的自己?”
“阿瑪,我……”
難以啓齒,唯將那無奈的目光投向幾十米開外,停落的時候旋即迎上一對同樣深情款款又滿是痛惜的眸子。腦海裡又突然閃現出一道身着白狐襲衣的女子,她站在落雪紛飛中,也是這般楚楚可憐。
是她嗎?
她是記憶裡的女子嗎?
心中有一個念想旋即落定,擡眸時他毅然決然地朝北域王上說道,“王上,依郞待筱君公主只有兄妹之情,實在不能有負重任,給不了她幸福一生,還請王上成全。”
北域王上滿目矍鑠又隱在兇狠,“你不顧自己的性命,連你整個家庭的性命都不顧了?”
完顏靜歌垂頭,拱手拜道,“王上,依郞一人犯錯,何必連累整個大阿詩家族,請皇上念在阿瑪忠心耿耿,爲漠北誓死效忠的份上,莫要怪罪於他。要怪就怪依郞,是依郞負了公主。”
北域王上沉沉地吸一口氣,“你心裡有了別人,所以要負了小君?”
保持着垂頭致禮的姿勢,又道,“王上,依郞連自己到底是誰都無法明白,又怎會明白心裡到底喜歡着誰。”
“那你爲何不娶小君,娶了他你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一身榮華。”
“依郞志不在權與勢,只想弄明白我到底是誰?”
“這麼說,你是誓死也不願和小君成婚?”
“王上饒恕,依郞愛莫能助。”
一身華美長裙,頭頂着燦然金冠的筱君不知何時起,眼裡渙散無光,只盯着一處傻愣愣的笑,那笑聲忽而朗朗拔高,笑得瘋魔狀,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見她又癡又笑地自言自語,笑着笑着,竟然從一側的侍衛身上拔下月彎刀,見人便捅,直捅傷了數人。
見此情況,完顏靜歌立即臂膀一伸,直握住她手裡的月彎刀,登時割得掌心破出一道血口子,“筱君,是我對不起你,你又何必拿旁人出氣?”
握住她手裡的月彎刀不讓她去傷人,她卻滿眸迷離地望來,癡癡傻傻地打量他一眼,“你是誰?”旋即緊緊皺眉,“是不是你殺了依郞哥哥,是不是你,我要
替依郞哥哥報仇。”被他握緊的月彎刀又被她猛地抽去,刀口破得更深,來不及去顧,急忙挽緊她的臂膀往回一拉,“筱君,你清醒清醒……”
筱君猛地轉身,手中月彎刀在他臂上深深地劃了一刀,瘋了般吼道,“是誰殺了依郞哥哥,是誰,站出來,出來……”
婢女阿奴急忙跪地,“王上,公主這是又發病了,快傳旨請御醫吧。”
兩年前,北域王上阻止依郞和筱君成婚,兩人逃至中原,途中拔山涉水歷經艱辛,依郞最終病倒,不治身亡。筱君從此瘋瘋傻傻,被北域王上派人尋回漠並,傳遍了宮中御醫,醫治無果,最終還是一個雲遊四海的老人將她的瘋傻病治好,可是她卻堅信依郞沒有死,要返回中原尋找。
現今王上與大阿詩明明知道這個依郞並不是真的依郞,卻要順着她還她一個盛世婚禮。
不曾想鬧成如今這樣的結局,北域王人焦頭爛額,“御醫有何用,根本治不了小君的瘋病,那蒼訝大師又了無蹤影,現在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靜歌措手不及,避開筱君砍來的月彎刀,聲聲勸道,“筱君,我就是依郞哥哥啊,你到底怎麼了?”
避不開那月彎刀,他乾脆再一次徒手握緊,迫她仰望自己,朗朗道,“筱君,我就是依郞哥哥,你看着我。我答應你,等我證實我確實是漠北第一勇士,我會再來娶你的。”
筱君挑眉看他,眼裡是癡是癲,“你是依郞哥哥?”旋即搖頭,“依郞哥哥死了,他死了,你不是,不是……哦,我明白了,是你殺了依郞哥哥,對不對?”眼裡猛然生出恨意,用力抽刀,這次卻不及上次幸運,無論如何都拔不出握在他掌心裡的月彎刀。
鮮血沿着掌心緩緩溢出,登時染紅了他的喜衣與她的白紗,看得幾十米開外的朱小朵目瞪口呆,搖着頭低聲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靜歌,你快放手啊,放手啊……”
陸遠之瞥視左右,附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朵朵,不要出聲。”
她知道現在處於何種境地,忍着心中鈍痛,捂緊雙脣,眼睜睜地看着靜歌握緊那把寒光閃閃的月彎刀,鮮血從不曾停過,而瘋魔般的筱君卻還在用力往外拔着。
靜歌咬了咬牙,隱忍鈍痛,道,“筱君,你醒一醒。”
阿奴從上地跳起來,皺緊眉頭勸道,“依郞大人,你快放手啊,公主發病了,誰也記不得了,你再不放手,她會傷了你的。”
靜歌側眸,一頭霧水,“公主怎會發病,發什麼病?”
阿奴急得不知從何解釋,趁此時機筱君抽出月彎刀來衝向上羣,登時有侍衛來阻止。北域王上怕急了掌上明珠受到傷害,急忙增派了人手來制止她發狂,不肖片刻已經撤走了所有賓客與王公百官。
望着被侍衛硬重重綁住的女兒,又望了望一臉無奈的完顏靜歌。北域王上半眯起眼來,幽幽道,“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罪?”
靜歌沉默,低下頭來說出一句話來。
北域王上又道,“筱君是本王唯一的女兒,我與他幾個哥哥都十分疼她,寵她,可是就是因爲你,再一次讓她發了瘋病,這可是死罪。實話告訴你,你確實不是漠北第一勇士,你不必再去尋找自己的真實身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