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掠過,挑得牀前的紗幔曼妙起舞,雲山幻海般地投下婆娑的淡影,映在朱小朵春梅綻雪的瑩潤肌膚上,簡直昏惑了清麗的月光。
鞭聲,痛呼聲在夢裡尖銳繞耳。
朱小朵眼睜睜地看着,聽着。
陸遠之已被魁梧的牢卒打的皮開肉綻,面目全非。血沿着他清癯的面容緩緩下流,赤紅的血流浸洇在他的黑髮、他的衣衫,他的脣角,蠻煙瘴氣的氳氤開來。
觸目驚心,懾人心魂。
一旁的朱小朵身臨其境,卻寸步難行,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罩在原地,讓她動彈不得。
楚皇后似嘲非嘲地望着陸遠之,脣邊掠過一絲疏離的冷笑,“你是娶還是不娶公主?”
陸遠之已經奄奄一息,楚皇后卻得意地瞪了朱小朵一眼,又對他道:“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娶靜思公主,二是你和你夫人一起去死。繼續打,打到他想好爲止,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小朵奮力掙扎,只覺血水已經漫天蓋地,無論她怎麼哀求,都無法阻止那狠狠的鞭子重重地抽在陸遠之的身上。
鞭聲越來越大,痛呼聲卻越來越淺……
“不要……”
朱小朵從夢中驚醒,那倔強得滴點也不承認自己依舊在意的心,登時驚慌失措起來。
她滿面潮溼,即將燃盡的燭光投落在她悲慼清癯的臉上,浸墨般的烏髮零亂散開,驚慌得眸光渙散。
猶記初來此地,爲了生存,陸遠之捱了不少地痞流氓的打,尤其是他們開了繡莊以後,競爭對手、官府、幫派,各種打壓下,除了被捱打,就是送銀子,買關係。
然而陸遠之卻從來不說苦,就連躺在病牀上都微笑着安慰她,他們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
曾經他真的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寵着她,愛着她,叫她如何放手?
原來,她可以倔強,可以口是心非,卻不可以忘懷。
她知道,即使是沒有護院看守,也一定邁不開步離開此地。心都在這裡了,即使是天涯海角,也依舊會牽掛,會擔憂。
她是他在這異世唯一的親人,她又怎麼可以拋下他去獨自面對險惡的人世呢?
到底是,深深的愛過。
五年的時間不算太長,卻足以讓一個人烙印
般地住在自己的心裡。
這一夜,朱小朵再也無法入眠,起身繞過迴廊,站在陸遠之的書房外,久久佇立。
殊不知,書房裡的那一個人,依舊是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朱小朵正在廂房收拾衣物,準備搬至下人房,月紅匆匆跑來,粉嫩的臉頰紅通通的甚似紅霞,一邊喘着氣,一邊吞吞吐吐地喊道:“夫人,聖旨……皇宮來了好多人,傳你去接聖旨……”
她的眸光清淺,心卻登時冷卻,輕輕挑了挑細眉,略有沉思,手中的襦裙剛好疊放整齊,擡起兩片薄脣淡淡地說道:“月紅,昨兒傍晚你沒聽見東家吩咐嗎?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夫人了,日後一定要改了這稱呼,要不被新來的女主子聽了,不會有你們的好日子過。”
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聖旨終於是來了。
月紅望着她的背影,眸光一驚,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夫人,你是說東家要換女主子?”
朱小朵緩緩轉身,雙眼之中沒有任何波瀾,“走吧,去接聖旨,記得以後不要再喊我夫人了,我也是一個奴婢。”
月紅神色驚憂,見她已經大步離去,忙在後頭追逐,“夫人……”
來到正廳的時候,陸府上下二十來口人已經全數恭敬地跪身在地。
跟在朱小朵身後的月紅,也急忙跪了下去,卻見夫人遲遲不肯跪地,穩穩地站在廳堂中央。
身側跪地垂頭的陸遠之猛地擡頭,朝她瞪來了一抹怒意,冷冷地命令道:“還不快跪地接旨。”
朱小朵置之不理,只見大堂中央站着一個花信年華的女子,身上的金縷深衣熠熠生輝,繞襟式的裙襬長長的拖地,髻配珠翠,耳垂明珠,墨染般的青絲迤邐地垂在胸前。
她體態輕盈,腰如沈約,一雙水汪汪的靈目燦然生輝,宛然如花中仙子,美得那般姑射神人。
這就是靜思公主了。
朱小朵嗤之以鼻地從她身上收回視線,揚聲罵了一句,“狐狸精。”
完顏靜思身側的朱公公,以及身後兩個宮女的臉色不約而同地驀地一黑。
紅脣白臉、身着紅緞太監服的朱公公翹着蘭花指,怒目瞪着朱小朵,怒不可遏地指着她,道:“你……你罵誰是狐狸精呢?”
陸遠之臉色一黑,
擡頭瞪着朱小朵,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朱小朵,你不要太過分了。”
朱小朵不躲不藏,瞪了一下滿臉端莊笑意的靜思公主,又道:“天生狐媚,不是狐狸精又是什麼?”
朱公公氣急敗壞,塗抹着濃厚水粉的蒼白臉頰終於因爲憤怒而有了一絲血色。那是氣急攻心,火氣浮現在了臉上,“你這個jian婢……虧公主還在皇上皇后面前替你求情……你簡直是目無王法,膽大包天,來人,掌嘴……”
完顏靜思斜睨了一眼朱公公,開口阻攔,“好了,朱公公,你是來宣旨的。不要對姐姐無禮。”
侍立在側的朱公公斜睨着朱小朵,憤憤不平道:“公主,這個jian婢對您不恭不敬,您還向着她?”
完顏靜思溫和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打量着朱小朵,輕聲說道:“是本宮於姐姐有愧,本宮不許你再對姐姐出言不遜。朱公公,你先宣旨吧。”
朱公公臉色一滯,堵在喉嚨的話流沙般地倒回去,展開手中的明黃錦卷,正準備朗聲念起,卻見朱小朵依舊擡首挺胸地佇立原地,“陸夫人,聖旨在上,還不快下跪領旨。”
陸遠之的眸光始終未能從朱小朵的身上離開過片刻,她無法理解他眼裡的那抹盛怒竟是他對她的擔憂。
在這西琰王朝,她卑微得只是一粒塵埃,若想挑戰皇權,只有死路一條。
朱小朵垂眸與他對視,從他眼裡看到了死死的命令。
那囂張跋扈的身姿屈身跪地,終是抵不過皇權在上。不是她怕了,而是她不想他難堪。雖是跪地,眼裡卻始終隱忍着一抹無法駕馭的野性。
朱公公朗朗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陸遠之乃血xing男兒、才情過人、淑人君子,深受靜思公主傾慕,特封爲十三駙馬,賜皇金萬兩、府邸一座,同公主於三日後完婚。念及公主苦苦求情,故保留陸氏正妻之位,欽此!”
聖旨念畢,除朱小朵以外的一干人等,在陸遠之的帶領下跪拜謝恩。
完畢後,靜思公主扶起陸遠之,見朱小朵仍然一臉傲氣地跪在地面,邁着蓮步走近,屈身撫着她的雙臂,滿面和善地說道:“姐姐,起來吧,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陸遠之在一旁幽冷地望着她,語氣冰涼地命令道:“還不快謝過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