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五月,南京城開始進入難熬的悶熱季節。已經拖了幾個月的會試,終於到了開考的日子。
雖然從春闈變成了夏闈,但其實是好事,這個時節在半開放的號房裡考試,怎麼也比二月時舒服多了。
而且對苦盼科舉多年的考生們來說,能重新開考就謝天謝地了,還挑啥時候呀?
所以大明的讀書人都十分重視這次大比,只要有資格參加的,基本都來了。就連已經在雲南當了一年多縣令的馬君則、黃觀、胡儼等人,也告了假千里迢迢回來考試。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人也亦然,比如鐵鉉因爲不願意耽誤公務,就沒回京趕考。而楊士奇雖然就在京裡做官,卻同樣沒有報名參加會試。
不過他還是在考試當天,早早來到夫子廟旁的貢院外,送幾位昔日同窗入棘圍。
看着貢院街上,盡是提着五花八門的考籃,穿着藍色圓領衫的舉人,和揹着統一樣式的考箱,穿着黑色圓領袍的大學生,楊士奇又有些羨慕道:“哎呀,是得進京趕考一次,人生纔算圓滿。”
“那你爲什麼不報名呢?”馬學長就很不理解他跟鐵鉉的腦回路,問道:“明明以你們的水平,只要正常發揮,進士功名還不唾手可得?”
“哈哈哈。”胡儼笑道:“君則兄還不理解士奇兄?他從來不做無用功的。”
“是啊,參加科舉是爲了做官,我都已經當上五品官了。”總理海政衙門的經歷楊大人,得瑟的撐一撐腰間的鏤花銀腰帶道:“而且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爲什麼還要遭這個罪?”
說着笑呵呵的對馬君則三人道:“倒是三位兄弟,都已經身爲一方父母官了,還能揹着書箱進號房裡吃這個苦,真是讓人佩服。”
“不進京趕考一次,總覺得人生不圓滿嘛。”胡儼直接重複一遍他的話,然後笑道:“再說王爺也鼓勵我們都回來參考,考個好名次,王爺和學校臉上還都有光。”
“我純粹陪考,好名次還得指望你跟瀾伯老弟。”馬君則很有自知之明,立即做出免責聲明。
“我也不穩,不過有瀾伯在,會元狀元都沒得跑。”胡儼笑着攬住黃觀的脖子道:“怎麼樣,有沒有信心?”
“縣裡的事情我都忙不過來,這一年沒怎麼看書,”黃觀推了推眼鏡,謙虛道:“第一不敢想的,力爭前三吧。”
“哈哈哈!”幾位同窗笑成一片。
說話間,來到貢院柵門外,送考的便就此止步了。
楊士奇將給三人準備的吃食,塞到他們的考箱中,正色道:“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好好考……那些人爲了這次科舉,一直不遺餘力的攻擊王爺。你們考好了,就能幫王爺減輕很大的壓力。”
“明白。”三人跟楊士奇抱拳作別,信心滿滿的進了貢院。
在他們看來,以國子大學的實力,不說包攬吧,佔個七八成的進士名額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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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楨同樣對他的學生們信心滿滿。
雖然負責錄取的考官都是文官,但誰都會欺騙你,只有數學題不會,對就對,錯就是錯,不會就是不會,他們就是想搗鬼也無從下手。
那邊貢院髮捲之後,老六也終於恢復了自由。他抱着胖乎乎的孟煵,跟王妃一道走出皇宮,深吸了一口宮外的空氣,如釋重負道:“可算是結束了。他奶奶,跟坐了兩個月的牢差不多……”
“王爺辛苦了。”王潤兒心疼道:“趕快回府好好歇歇吧。”
“其實累倒不累。尤其最後這一個月,吃了睡,睡了吃,跟孟煵的作息差不多。”朱楨笑笑,扶着倒是嬌豔欲滴的王妃上了金輅道:“就是憋悶啊。” “我是愈發懷念海闊天高的雲南了。”朱楨坐在徐徐前行的金輅上,看着紫禁城的高高的朱牆。
這個自己曾經的家,已經不再能給自己家的感覺了。
雖然自己的爹孃大哥對自己一點沒變,但皇家從來不只是一個家庭,它還是朝廷的一部分。而後者,對自己的抗拒和排斥,是毫不掩飾,甚至引以爲榮的。總之,這金陵就是有再多的親人,也不是久留之地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二哥三哥和四哥,他們都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虧他當時還天真的以爲,自己跟他們不一樣,但其實大家都是一樣的……
正出神間,他的胳膊感到一陣柔軟,是王潤兒輕輕靠了上來,依偎在他身旁。雖然四周有儀仗護衛,但當街做出這種親密舉動,對素來端莊的滇王妃來說,還是很需要勇氣的。
“妙清和劉璃快生了,王爺跟父皇說說,咱們一起回雲南吧。”善解人意的王潤兒,用她的溫柔細語,撫慰着朱楨滿心的煩悶。“妾身這個滇王妃還從來沒有看到過滇池呢,真是太不應該了。”
“這不是因爲孟煵太小嗎?”朱楨擺弄着懷裡的大胖娃娃,面頰與王潤兒的額頭輕輕摩擦,心情果然平靜了不少。“現在天也太熱了,不是入滇的好時候。你們娘倆還是等秋涼了再去吧,那時候這小牛犢子也更壯實了。”
“好。”王潤兒自然都聽他的:“那王爺先回,我隨後就到。”
“不急在這一時,等放了榜再說吧。”朱楨笑道:“我怎麼說也還是國子大學的祭酒,到時候得給學生們賀一賀。”
“那更好。”王潤兒甜甜的笑了,能再單獨擁有他一段時間,自然再好不過了。
兩口子正說着話,朱楨忽見潭王的儀仗進了右安門。
不管是弟弟遇到兄長,還是親王遇到三親王,老八的儀仗都趕緊向道旁避讓。
朱楨卻朗聲笑道:“老八,過來。”
“哎,我來啦,六哥。”老八便下了象輅,顛兒顛兒的跑過來,朝着朱楨和王潤兒抱抱拳,笑嘻嘻道:“正要給六哥和嫂子請安。”
“叔叔安好。”王潤兒趕忙還禮。
朱楨笑問道:“進宮?”
“哎。”朱梓苦笑着點頭道:“自從領了這破差事,每天都得進宮彙報,煩死了都。”
“怎麼,現在見了父皇還腿肚子轉筋?”朱楨大笑道。
“可不。”朱梓苦着臉道:“我看這毛病,這輩子改不了了。”
“那可有你受的啦。”朱楨笑道。
“我看早晚我得讓咱老子嚇死。”朱梓嘆口氣,慌里慌張道:“六哥,沒別的事我得趕緊去報到了,晚了又要被父皇尅了。”
“還真有個事。”朱楨便正色問道:“我在宮裡這段時間,京裡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