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很多人,第一次接觸這首《臨江仙》,就是在《三國演義》的開篇。
但其實這首詞的作者楊升庵,一百多年後纔出生呢。
這位首輔之子,當朝狀元,還沒來得及施展才華,便因爲捲入‘大禮議’中,被忍無可忍的年輕道爺廷杖數次,發配雲南充軍。
嘉靖三年,他戴着枷鎖,被軍士一路押解到江陵,乘船過長江時,看着江水滔滔,遠山青翠,船上兩個白髮漁翁正在飲酒談天。他不禁深受觸動,想到了自己的遭際,一時感慨萬千,,寫下了這首千古名篇《臨江仙》。
後來毛宗崗修改《三國演義》時,便將其作爲開篇詞。因爲它太實在合適了,就像是爲三國英雄量身打造的一般。
這首詞對羅貫中來說也是絕殺,因爲它就像在訴說他的平生一般。至少羅老師自己是這麼認爲的。
所以他對下半闕的渴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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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呢?”見他無動於衷,羅貫中催促道。
“下面啊,好像忘了。”朱楨卻擱下了毛筆,欣賞着自己的字,該說不說,長進太多。
“艹……”羅老師爆了粗口。
“先生要是跟我多講講你知道那些事兒,我肯定能想起來。”朱楨笑眯眯道:“你也知道,靈感需要碰撞的嘛。”
“你真……”羅貫中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抵擋不住下面的誘惑,無奈道:
“好吧,我說。其實市舶司在元朝就已經不行了,究其原因,無非就是元朝的行政能力太差,根本沒法監管走私。上上下下的官員又貪污成性,絲毫不把國家利益放在心上。海商們發現只要把官員買住,找好保護傘,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走私,還交稅?叫個屁!”
“嗯。”朱楨點點頭道:“這跟我瞭解到的差不多。然後呢?”
“後來張四九佔了江南,他更是什麼都不管,海商們自然都很支持他,希望他一直統治下去。”羅貫中接着道:
“張四九能以一州之地抵抗那麼久,離不開海商不斷給他運送補給。後來張四九敗了,那些海商自知留下沒有好下場,便與張四九的殘部退居海島,一面繼續跟朝廷對抗,一面繼續壟斷海上貿易。”
“這麼說,壟斷海面的,還是原先那些人?”老六就很會抓重點。
“差不多吧。這些年肯定死了好多,但總體來說,還是那夥人。”羅貫中點頭道。
“乖乖。可是的他們不能上岸,該找誰進貨,又該找誰出貨呢?”朱楨追問道:“人員補充、物資補充有靠誰呢?”
“呵呵。”羅貫中輕笑一聲道:“我只能這麼告訴殿下,從宋朝開始到現在兩三百年間,整個江南,都已經是海上貿易的形狀了。各行各業,各家各戶,全都直接或間接的仰賴海貿。豪右之家以之牟取暴利。平民百姓則賴以爲生。殿下覺着,伱提的這些問題,海商們需要發愁麼?”
“不需要。”朱楨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整個江南都是他們的人。”
頓一下,老六又道:“所以本朝的市舶司也開不起來?”
“沒錯。整個江南都在走私,根本不過市舶司,朝廷如何分一杯羹?”羅貫中淡淡道。
“這些問題,爲什麼從來沒人跟朝廷稟報?就算江南人都參與走私,那些地方官呢,他們可是外地來的流官,爲何也視而不見?難道都同流合污了?”老六匪夷所思的問道。
“外地的流官,不是被你爹殺了麼……”羅貫中揶揄道。
“羅老師,別這樣說。我家老頭子殺了魏觀就後悔了。”朱楨苦笑道:“再說,那麼多官員,總有人會稟報吧?”
“是啊,那麼多官員,總有人會稟報吧?”羅貫中陰陽怪氣的重複一句,又幽幽問道:“那爲什麼你父皇不知道呢?”
這話就說的太明白了——天下所有奏章,都要先遞送中書省,中書省給朱老闆什麼,朱老闆才能看什麼。中書省不給的,朱老闆自然就看不到了。
“你是說……”朱楨咽口唾沫道:“都被中書省壓下了。這麼大膽的麼?”
“不然嘞。”羅貫中皮笑肉不笑道:“能聽信某些人的鬼話,輕易關掉各處市舶司,就說明這麼多年你爺們都被矇在鼓裡。”
“艹……”老六忍不住也爆了句粗口。
其實他也早就有所猜測了,不然以父皇恨不得雁過拔毛的缺錢勁兒,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市舶司這棵搖錢樹呢?
他忽然又想到一層道:“這麼明目張膽的大規模走私,怕是瞞不過崇明島上那位備倭總兵官吧?還有各處沿海衛所的指揮使們,不把這些人收買住,怎麼能愉快的走私?”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不好亂說。”羅貫中淡淡道:“只是以前朝舊事來看,不買通了官兵,確實不便走私。”
“嗯。”朱楨再也坐不住,起身來回踱步道:“管他們是不是了,料敵從寬總沒錯。”
“也就是說,整個江南都上了他們的賊船,從地方到朝廷,從官府到軍隊,都有他們的保護傘,整個體系已經十分完備,針插不進、水潑不入了。”他面現苦笑道:
“所以先生說,重開市舶司,沒戲。”
“正是。”羅貫中頷首道:“這個體系有極強大的生命力,所以到了大明它也很快重生。誰要想虎口奪食,就要面臨整個體系的反撲。等閒欽差,肯定落個粉身碎骨。當然殿下身爲親王,不至於,最多就是頭破血流。”
“先生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朱楨卻站住腳,兩道粗眉一挑,瞪起圓圓的眼睛道:
“說破天,就是幫見不得光的走私犯!最多再加上幾柄保護傘!就像天下無敵了?怎麼可能?本王就不信這個邪!”
說着他對羅貫中道:“我已經讓人,將江南所有的大戶,都請到了鎮江。等回去就跟他們會一會!”
“是麼?”羅貫中不禁心下一驚,要是殿下沒忽悠自己,那說明他早就認識到癥結所在,而且真打算把這個難題解決掉。
“倒是沒人敢不給本王這個面子,該來的都來了。”朱楨笑道:“到時候,還得先生這個老熟人作陪啊。”
“唉,好吧。”羅貫中無奈點頭。這下不知多少舊相識,要戳自己脊樑骨了。
“要是他們不給本王加雙筷子,那海貿這碗飯,就都別吃了!”朱楨一拳砸在桌子上,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