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二位殿下又在章江門外舉行了另一場誓師大會。
所有準備下鄉的官員、書吏、差役,以及楚王臨時從浙東借調來的一千多名賬房、經濟、以及風水先生,攏共兩千人,全都揹着包袱,聚在城門前,恭聽兩位殿下訓話。
在他們身後,足足三萬大軍整齊列隊,也會一同出發。軍隊的工作也很繁重,既要保護清田工作隊,還要負責彈壓地方、維持治安,順勢再打掉那些不聽話的土豪劣紳。
屆時,各地衛所千戶所也會通力配合的。這年月,衛所軍隊都還個頂個的能打,並不像後世那樣只會添亂。
別看這麼大的陣勢,但江西有整整十三個府,七十八個縣,這麼多人一撒下去,人手依然捉襟見肘。
老四和老六也發了狠,前者在臺上吼道:“本王跟楚王已經下定了決心,寧肯慢一些,在江西過年,也要把新政推行到位,絕對不許敷衍了事!”
“誰敢應付差事,本王絕不饒恕!”朱棣說這話時,他面前的贛江邊,依舊飄蕩着濃濃的血腥氣;他身後城頭上,三具剝皮揎草的人偶,正在風中搖晃……
這讓燕王殿下的話,顯得極有說服力。
“謹遵殿下旨意!”衆人忙山呼海嘯道。
“老六,你有什麼要補充的?”朱棣看一眼朱楨。
“一定要注意紀律。”老六點點頭,補充道:“清丈田畝、攢造黃冊、施行裡甲,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不誇張的說,這些事辦成了,大明纔算扎穩根基,才能長治久安。所以,這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
“但清丈田畝不可能不擾民,也一定會跟當地人發生摩擦,這種時候遵紀守法就顯得尤爲重要,它非但能減少摩擦,還能讓你們佔住理。”楚王高聲道:
“要是不遵紀守法,像兵痞一樣騷擾老百姓,你讓老百姓怎麼相信是爲他們好?再讓那些心懷不滿的大戶一煽動,非出亂子不可!”
“本王把醜話說在前頭。哪個縣出了亂子,如果最後查明,責任在伱們身上,”朱棣指了指身後城牆上,冷聲道:“就上去跟那仨一起到城頭上看風景!”
“是……”衆人看看那三個栩栩如生的人偶,齊齊打了個寒噤。
有將領忍不住舉手,朱棣點點頭,讓他開口,那軍官才問道:“敢問殿下,如果不是我們的責任呢?”
“那就把他們爲首的剝皮揎草,然後全縣移民湖廣!”朱棣沉聲道:“你們一去就把這番話撂下,要是還有人頭鐵,那就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了!”
“是!”見不是讓他們單方面忍耐,將士們這下聲音響亮多了。
“出發吧!”見老六說完,朱棣便一揮手,臺下衆人便齊齊拜別兩位殿下,轉身分赴江西各府。
~~
工作隊首要的任務,還是把黃冊補完……其實劉璉已經完成了一半的工作,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難啃的硬骨頭了。
好在哥倆就是來啃硬骨頭的,他們命工作隊採取集中兵力、各個擊破的戰法。
比方派往九江府的工作隊,並沒有再次分散到各個縣,而是先整隊集中在德化縣。集中搞定一個縣,再去下一個縣。
一百五十餘名工作隊員,兩千三百名官兵,再加上當地衛所的五千衛所軍,近八千人,呈大軍壓境之勢,浩浩蕩蕩就開進德化縣城。
這時,燕王在南昌處決了五千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九江,而且以訛傳訛被誇大成燕王殺了上萬人。
縣裡的士紳宗老們自然是心驚膽戰,恨不得躲出去避避風頭。可這麼要緊的時候,又不能不在家裡坐鎮,一個個急的團團亂轉,好似熱鍋上的螞蟻。
那邊工作隊剛一安頓下來,後腳就立即召集當地的鄉紳宗老開會。
接到命令的鄉紳宗老們,愈加六神無主,紛紛跑到他們的帶頭大哥——元朝進士夏澹府上商議對策。
“澹公,此番官府捲土重來,聽說來了上萬人呢。”一個頭戴網巾、掩蓋禿頂的老者憂心忡忡道:“來勢洶洶啊。”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夏澹年近古稀,但保養得宜,滿面紅光。他攏着須,緩緩道:“聽說兩位殿下親自在南昌坐鎮,這番看來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聽說,那個朱老四上月一口氣就殺了上萬人,真是太殘暴了!”禿頂老者嘆息一聲,衆人也唏噓不已。
“是啊,殺人魔王也不過如此。”
“都說蒙古人殘暴,我看他老朱家比蒙古人還殘暴十倍!”一個肥頭大耳的鄉紳憤憤道:“至少當年蒙古人在時,只要把他們伺候好了,他們不會禍禍我們!”
“那是,沒法比。”一衆鄉紳宗老,知道夏澹懷念前朝的風光,故而在他面前說話肆無忌憚。
“元朝那時候,只要給官府交夠了談好的數目,再把上上下下打點一番,他們就什麼都不管了。哪管稅糧,是從哪塊田出來的?”衆人近來也是分外懷念元朝。
“對,他們現在清田,就是衝咱們來的,想宰肥羊!”
“可恨的是,他們還用卑鄙的法子愚弄鄉民!”豬頭鄉紳氣憤道:
“近來到處都有乞丐遊逛,也不要飯,逮到人就唱什麼‘誰家的田多多交稅,誰家的田少少交稅’,‘清田畝,造黃冊,就爲了這個公平’!”
“沒錯沒錯,這陣子我到哪都能聽見這玩意,”旁人紛紛附和道:
“而且特上頭,小孩子都跟着學,連我兒子都張嘴就是什麼‘先有三皇后有的天,胡人把那世道顛。幸好生了個朱聖人,趕跑了韃子重塑了天。’讓我狠狠給了倆大嘴巴子!”
“光打兒子算啥本事,你們就任由那羣叫花子亂講?”禿頂鄉紳問道。
“唉,我也讓人把叫花子帶到面前,想要警告他一番,誰知那廝居然一點不怕,還反過來威脅我!”豬頭鄉紳鬱悶道:
“他說他辦的可是王爺的差,我敢動他一指頭,就等着王爺把我剝皮揎草,掛上南昌城頭吧。”
“反了天了簡直要,區區一個臭叫花子居然敢威脅咱們?!”衆人聞言大怒道:“把他宰了糞荷花,誰能知道他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