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老六笑着點點頭道:“擁有的越多的人,就越容易鑽這個牛角尖。說白了——就是慣的。給這種人治病很簡單,就是把他習以爲常的那些奪走,他就知道,自己原本擁有的,其實可能更珍貴。”
“殿下說的好有道理。”李文忠聞言神情一動,抱拳道:“真是醍醐灌頂啊。”
“表哥還挺有詩人氣質麼。”老六笑眯眯的看一眼李文忠,心說表哥居然跟胡德有共鳴。估計當年老賊也是這樣對他這班義子的……
再想想那位素未謀面的堂兄朱文正,絕對錯不了。
“就我個老粗丘八,還詩人氣質?”李文忠哈哈大笑道:“殺人氣質還差不多。走,我們看殺頭去。”
“對對,還是殺頭更有意思。”老六深以爲然道:“尤其是老子殺兒子,等閒可是看不到的。”
“同去同去。”曹國公說着,壓低聲音好奇問道:“殿下,恁說胡惟庸爲啥不要恁父皇開恩吶?他可不是個要臉的主……”
“我天天在山裡,我哪知道?”朱楨淡淡道,想從自己這裡打探風聲的太多了,就是親表哥,他也不敢亂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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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間,刑部大牢。
胡公子已經被差役們洗刷捆紮起,又將膠水刷了頭髮,綰個鵝梨角兒,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驅至青面聖者神案前,按着腦袋磕了頭。
主事又上了香,然後給胡公子端了碗永別酒。
“你不許再胡說八道。”主事看着他道。
“……”胡公子忙使勁點頭。
主事也點點頭,手下人這纔給胡公子把嘴裡的稻草拔了,將酒碗懟到他嘴邊。
胡公子被捅了半天喉嚨,嗓子早就冒煙了,迫不及待貼上嘴,咕嘟嘟喝完一碗。這才長出口氣道:“還有斷頭飯來一份……”
“嚇,你這殺材,昨晚不是吃過長休飯了嗎?”一個老差役罵道:“死性,臨上路還想再騙一頓?!”
“昨晚那真不是我,我真沒吃……”胡公子已經沒了火氣,委屈巴巴道。
“又放屁,把他嘴堵上!”那主事大怒,老差役忙抄起供桌上的髒抹布,就給胡公子又堵上了。
然後將他掉轉身來戴上枷,上了腳鐐,啪啪貼上兩道刑部封條。
“好了,上路吧。”老差役高唱一聲:“莫回頭,今生罪孽今生了,來生定能活到老……”
獄卒們便將胡公子推搡出牢門,送上囚車。
囚車旁,居然候着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官兵。押着囚車,浩浩蕩蕩出了刑部大牢,又出了貫城。
一出貫城,刑部的差役便打起了旗號敲起了鑼,開道是一方面,還能吸引市民前來圍觀。
其實今天根本不用招呼,京城百姓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都知道今天是胡公子上路的好日子。
誰不想親眼看看橫行南京的胡公子押赴刑場?
爲了能湊這個熱鬧,南京市民起的比上朝官還早,拿着早飯,扶老攜幼到去刑場的必經之路上候着。
從貫門到太平門,從太平門到三山街,九里的長街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少說十萬八萬……
八百官兵如臨大敵,都被老百姓的熱情嚇到了。 胡公子這才知道,幹嘛要用這麼多兵護送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看來本公子名聲還是響亮的。
看着老百姓都挎籃提筐的,他不禁暗道,莫不是給本公子送行的酒食?
這念頭還沒閃過,他就被飛來的狗屎橛子擊中了腦門。
緊接着,更多的狗屎、人便、羊屎蛋子,從四面八方飛來,冰雹般砸向囚車。
幾乎是瞬間,就把剛洗刷乾淨的胡公子,又塗了個滿臉滿身。
這幫刁民籃子筐子裡裝得居然是各種便便……
最過分的是,還有用豬尿泡裝的稀粑粑……爲了能表達一下對胡公子的真情實感,老百姓也真是拼了。
押送的官兵和官差們也被殃及池魚,前者還好些,可以舉起盾牌擋一擋‘槍林彈雨’,後者就只能抱頭硬挨着了。
一開始有人還想吆喝百姓,可一張嘴,吃了個冬棗大小的粑粑……於是全都老實了,儘量躲遠一點,抱着頭,這會兒也只能顧頭不顧腚了。
這還是負責的開侍郎經驗豐富,讓跟其他犯人錯開,單獨出發。不然非徹底亂套不可。
最遭罪的是,刑部大牢在南京城北門外,而殺人的三山街在城南夫子廟一帶,隊伍要穿過整個京城,要不怎麼叫遊街示衆呢。
等隊伍終於到了街口時,囚車少說重了三五百斤,拉車的駑馬都打着響鼻直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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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三山街僅一街之隔,便是原來的燕王府。
雖然現在燕王府的牌匾摘了,但還沒人敢把他們一家攆出去。
老六跟老四搭個梯子爬到銀安殿頂上,不用望遠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其實老六本打算去看現場的,但想到四哥還擱家裡不能出門了。便按捺不住舔狗之魂……哦不,兄弟之情,丟下大表哥,跑來找四哥。
哥倆便靠在殿脊上,一邊喝酒,一邊嘖嘖有聲的說着風涼話。
“呵,這囚車,簡直是祖傳的代碼——屎山啊。”老六笑道。
“哈哈哈。”老四已經習慣了聽不懂他的俏皮話,卻不影響心情舒暢道:“還是你有先見之明,要是跟大表哥去現場,還不得讓內味兒薰死?”
“我當然有先見之明瞭,胡公子今天上路的消息,還是我讓人幫着散佈出去的。”老六笑道:“給四哥出口惡氣。”
“哈哈哈,好兄弟。”朱棣跟他一碰杯,重重點頭道:“痛快,痛快!”
“要是能把胡惟庸一起押送法場,就更好了!”乾杯之後,他一抹嘴,不無遺憾的唏噓道。
這幾個月他被胡惟庸害得足不出戶,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恨不能把那老東西生吞活剝了!”
“唉,四哥,咱們是體面人,要細嚼慢嚥。”老六卻笑眯眯道:“不比生吞活剝有意思?”
“倒也是。”老四看一眼老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不復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