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瑤一走出樓門口,臘月的北風就順勢鑽進了她的脖頸兒和褲腿裡,她縮了縮脖子,即使外面再冷,一想到即將見到的“龍”她就興奮極了。“噔嘣噔~噔嘣噔~~”伴隨着響徹雲霄的鼓點聲,林明瑤的心也跟着跳躍着,她奔跑起來,向着這條街的最裡面那裡跑去,還沒跑到跟前,那震天的鼓聲已經把林明瑤帶着要蹦飛入雲霄,“龍”鋪的周圍更是早已密密的圍了一大圈人,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深色棉襖,圍着圍巾在寒風中縮着脖子站着、等着、盼望着,“龍”鋪的大門是一個又矮又小的黑色鐵門,鐵門的上面有一個生了鏽的廣告牌,上面只有兩個異常突兀的“花圈”二字,這是這家開了30多年店鋪的唯一一塊招牌。黑色鐵門平時很少大開,更多的時候是虛掩着的狀態,透過那條似開非開的縫隙,總覺得裡面會徑自走出一個穿着深藍色短襖,帶着黑色瓜皮小帽留着八字小鬍子的前朝人,然而,每次這個門都很讓人失望,時間在這個門裡停止了似的,裡面好像從來也不會走出什麼人,那個門似乎永遠就這樣似開非開的半掩着。然而直到臨近春節的這一天,這個門是完全敞開的,裡面的玻璃貨櫃、牆邊的花圈,都完全展露在大家面前,但是大家似乎並不曾看見這些東西,全部候在門外的人都只是單純的一會兒看看門口的鼓手,一會兒瞭望下屋內的後院門,門邊左邊並排架着兩隻又紅又圓的紅漆皮面大鼓,鼓手們腰間2人一組,分爲兩班,上身統一穿一件黑色馬褂,腰間統一都繫着紅色的布條腰帶,當班的鼓手使出全身力氣聚精會神的打着鼓點,替班下來的鼓手則站在一旁和圍觀的人們閒聊着,聊天的內容也簡單極了,那就是這條“龍”到什麼時候才能請出來。鼓手們的答案也十分的統一,無論是哪一年的哪一班鼓手,在這個問題是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快了,再有一小會兒就出來了。”於是人們真的覺得“龍”快出來了,都把腦袋探得更加靠前,好爭當第一個目睹“龍顏”的人。
林明瑤雖然並不想充當第一個看到“龍顏”的幸運兒,但是也很期待這條“龍”的真身的出現。當人們站的腳底冰涼,不停的跺腳搓手的時候,突然一陣巨大的爆竹聲在空氣中炸裂開來,緊接着是“噼裡啪啦”和“噔嘣噔”交織而成的更加強烈的聲音,每個人都長大了嘴巴,一邊和身邊的人說着什麼一邊鼓着掌,然後說話聲和掌聲在連續的爆竹和鼓點聲中幾不可聞,正在這時,只見“龍”鋪裡通往後院的一扇玻璃門被兩個壯漢拉開,然後一條青白色的威武“龍頭”就佔滿了整個鋪子,大家的驚呼聲和掌聲一下子變得更加熱烈起來,鼓點也變得更加的緊促起來。隨着巨大的“龍頭”慢慢的探出“龍”鋪的門外,後面的十幾米長的“龍身”也漸漸的延展開來,這一條巨大壯觀的榮順南街的“龍”便佔據了整個街道的後半身,武威不容置疑的俯視着下面所有張望的人們。
“龍頭”上的犄角金光閃閃、下面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怒目圓睜,嘴巴微張,露出裡面的排排白色牙齒,嘴周圍是一圈紅棕色的長長的鬍鬚快要低垂到地面,也正是這一圈長長的密密的鬍鬚,成爲了每年春節時期,整個瀝城孩子們競相追逐爭搶的豪華玩具。誰能夠在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五花會期間摸上一把這厚厚的鬍鬚,那就意味着來年一定會特別順遂,如果能幸運的在摸得過程中稍稍用一下力,逮到機會獲取到那一兩根“龍鬚”,那麼只要把這“龍鬚”拿回家,放在家裡最高的位置藏起來,那麼這一家人未來的一年預示着一定會平安美滿。也正是這樣的寓意,大家都在臘月二十九請“龍”的這一天早早的過來,一是過來觀看這一年現身一次的巨型大“龍”,二是提前看看這擡“龍首”的人是哪一位,提前和他打個招呼,待到正式演會的日子,讓擡“龍頭”的這個人能夠稍微開通一下,把“龍頭”略微放低一點,再把“龍頭”的轉速降下來,好讓大家可以有機可乘。
一個“龍頭”足有百斤重,下面舉“龍頭”的人僅是憑雙手抓住支撐“龍頭”的那一根又長又直的木棍。每年一定是選花會隊裡體力最好的幾個年輕人,輪流的去擡“龍頭”,一旦被選上擡“龍頭”這就意味着成爲了整個花會隊的隊長了,就有了十分明確的指揮權。今年擡“龍頭”的人裡面赫然出現了一位林明瑤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就是她的堂弟潘佳磊,兩年不見潘佳磊已經發育成了一位高大粗壯的小夥子,林明瑤印象中的堂弟比自己小半年,個子雖然不矮,但是人長得不夠強壯,整個人每天懶洋洋的,不愛學習只愛佝僂在電腦面前專注的打遊戲,林明瑤考上大學時,他還在讀高三,不過那時他的成績就已經是倒數了,後來聽林媽媽茶餘飯後說起過,堂弟勉強的把高中上完後,分數實在是少的可憐,於是通過二叔的關係,給他在電力局謀得了一個普通工人的職位,好像是轉正後工資非常可觀,只不過總要去一些偏僻的山區工作,條件艱苦了一些。
林明瑤看着眼前的這位堂弟,他滿臉通紅,印象中原本乾淨的臉上長滿了青春痘,身材變得結實了一圈,兩個胳膊在舉着高大的龍頭的時候,透過脖子看到青筋暴突,牽動着斜方肌可以想象延伸着整個上半身的肌肉都在用力。這樣在巨大的“龍頭”的對比下,潘佳磊顯得似乎比兩年前高大了許多,心想:“也難怪他變化了這許多,學習時成績不好,現在被安排進了電力部門,家長几十年的關係維護已經十分到位了,在這樣的照顧和庇廕下他自然混的是十分的得意。”這時,突然潘佳磊轉頭向後,朝着身側的替班看了一眼,替班的人趕緊接過他手上的“龍頭”,由於猛地一換人,“龍頭”又太沉了,使得整個“龍”的前半部分整體一下子沉下去一大截,人羣中一齊發出一聲悶聲驚呼,好在擡“龍頭”的小夥子很快適應了力道,整條“龍”再一次騰躍在了空中,潘佳磊伸出結實的胳膊,食指氣勢洶洶的指向後面的“龍身”和“龍尾”吼道:“後面的給我跟上,別讓我一會兒找你們算賬,聽見了沒!”這一聲呵斥嚇得後面擡“龍身”和“龍尾”的人一個激靈,但是誰也沒有說話,都繼續擡着這條大青“龍”在空中肆意的翱翔着。
林明瑤從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她悄悄的向人羣后面退去,以免被堂弟認了出來。人們依舊看着這條“龍”擺首擺尾的表演,鼓點依舊震天響,林明瑤迴轉身,離着人羣與鼓點聲越來越遠,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