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蝶從不認爲災民有甚值得恩公如此大費周章之處,這些潑才一般的人兒死便死的,又有甚值得可憐之處哩?這麼許多人沒有一個象些樣子的,俱是隻想自己活命,心裡何曾有過半絲的善念?恩公爲了他們費盡了心血,他們可有一絲一毫的感恩?
看這些人暴露出許多人性的醜惡之處,蕊蝶便是認爲那些個天災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哼,這樣的人們自然是應該受到懲罰的,且永不會有人相救纔好。自己雖同樣是出身苦難,卻是和恩公有莫大的緣法,恩公是註定要來拯救自己的!
雖說災民根本就不值得或者不必來拯救,然李二卻有這般的心思,既然恩公如此認爲,那鐵定是不會錯的,蕊蝶自然是要支持,絕對無條件的支持!
李二默默的注視了掰着大碗吸溜米粥的災民,竟然有了一種悲涼的味道慢慢爬上心頭,悲的是災民竟然是如此的自私、如此的絲毫不顧旁人……
然李二卻是沒有半絲的畏懼,不就是哄搶了朝廷用來戰爭的軍糧麼,也算不得如何天大的事情,大宋朝廷早已經不是李二夢想的那個繁榮富庶、文明進步的朝廷,朝廷上下君君臣臣和其他的王朝也沒有甚麼本質的區別。同樣的功利、同樣的陰暗、同樣擺出冠冕堂皇的樣貌、同樣的好大喜功……
更沒有一星半點兒的後悔,即便是在災民暴露出人性之中醜惡的一面之後,李二也沒有後悔所做出的舉動。在李二的心目之中,無論是甚麼樣子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萬千百姓的性命面前都不再是站得住腳的理由,當許許多多百姓地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任何的藉口任何理由都必須爲此讓路。
連續幾個月食不果腹的災民終於填飽了飢腸轆轆的肚子,面上亦是有了歡喜的模樣。三五成羣的尋個避風地所在說些不相干的閒話。回憶往昔平靜祥和的生活,許多人已經在爲未來做打算:“過了這個冷天時候的冬季,便是回家去哩,把天地再耕了起來,有兩把的粟種便是足夠,興許來年能有個不錯地收成……”
“還得找找我那走散的婆姨,若實在找不到也好罷了。過三五年日子寬裕了再尋個俊俏的討了過來。”
“真是天可見憐的吶,老天有眼,不曾負了我這一輩子行善積德的人兒,一家五口終於還是齊全地哩,佛爺保佑。菩薩保佑,玉皇保佑……”白髮老婦滿是慈愛的輕撫了孫兒頂樑的長生髮髻,將心目中神佛拜謝了個遍,面上浮現出對未來生活地美好憧憬!
她那孫兒想是吃的太飽了,半躺在老婦的膝上。得意的哼哼着撫摸了肚皮:“婆婆還不曾謝過白蓮聖母哩,那白蓮聖母真個是美的,真個是天上的仙女轉世的吧。俺可從不曾見過這般美的仙女哩,便是比隔壁那新討地花娘子還要好看……”
“噓……”那老婆婆急急的做個禁聲的手勢,小聲的說道:“白蓮聖母自然是極美的,許真地就是那天上的仙女轉世地吧,隔壁的那花娘子原是個倚門賣笑的,如何能與聖母相比,若是叫那些個白蓮教的真人們聽得你把聖母和俗人相比,定然打你個半死哩……”
老婆婆說的真是不錯的。在這些個時光裡,白蓮教的所謂真人們大肆宣揚白蓮聖母下凡,蕊蝶平日裡亦是少有言語(其實不是少有言語,根本就是沒有言語),而許多的災民更是曾經親眼目睹那天舞。在白蓮教的一再宣揚之下,很是自然的便是把蕊蝶當作了甚麼勞什子的白蓮聖母。
而在蕊蝶內心。早就把自己和和芸芸衆生區別開來,視己爲高高在上的仙女,根本就沒有將萬千人放在眼中,整日都是那俯視蒼生的姿態,無形之中更加助長那“聖母下凡”的謠傳。
蕊蝶對待旁人和對待李二的態度完全便是兩個極端,但凡見得李二無不是笑容滿面的乖巧樣子,十足的便是一個小女孩子的姿態,而這種歡喜又實實的發自內心,眼光神色之間沒有絲毫的變化,還是如以前那般的幸福,還是如以前那般的純潔寧靜,李二自然是看不出來。
李二哪裡能夠知曉,如今的蕊蝶已經徹底的完成了從天使到魔鬼的蛻變過程,世間所有的理法所有的道德,甚至是所有的情感都不能再束縛這個文文靜靜女子的瘋狂。而這種蛻變這種瘋狂正是因爲李二,也只有李二能夠輕而易舉的改變蕊蝶的全部,甚至只要一句話就能把蕊蝶從魔鬼再次轉化爲天使。
然蕊蝶終究是個啞子,是個天生的啞子,是個嚐遍是世間苦難,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的啞巴,二人根本就不可能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溝通。自打蕊蝶遇到李二之後,李二和那天舞已經使得蕊蝶從極度的自卑轉爲了極度的自大,真的認爲自己就是天仙。於是便將自我完全的封閉,根本就是不屑與旁人交流,認爲世間衆生都是污垢骯髒,只有恩公是那聖潔高貴的天神,願意爲了恩公去做任何的事情,並且將這種心態視爲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和最終的榮耀,哪怕是火海刀山,也在所不惜。
衆災民飽食一頓,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閒話休息,寒冷的風中竟然隱隱帶了一絲的暖意。李二卻是清楚現在還不是歇息的時候,此地距離淮陽軍甚近,必須儘快的帶了糧秣離去。以防止那青銅將軍大人喚了更多的援軍到來,少不得又是一場無謂的廝殺,又有許多人喪命,更重要的是定要保住手上這些用許多人命換來的糧食。如此急着離開此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繼續往南。
聽說南邊兒的災情更加的嚴重,李二還是想了用這些糧秣去救濟更多的災民。
近萬石的糧米不是一個小地數目,換算成今天的計量單位也夠裝八個車皮。若是節省了食用,還夠支撐一段時日。
李二哪裡知道,這些糧秣是集中了海州、楚州、漣水、淮陽四地的所有庫存,而這一帶的武裝力量已經大多被朝廷調集往北方,實在拿不出更多的力量的。根本就不必如此急急的轉移。
每個人都十分地清楚搶了朝廷的軍糧意味着什麼,所以很是配合的帶着糧食跟隨了李二一路南來。
幾十萬人的隊伍沿途不斷的收容各地方地星散災民,整個人流便是如那雪球一般的開始越滾越大。過了老淄河就算已經擦着宿州的地界,李二可不想走那官道,盡了撿了宿州和泗州交界的地方行走。
此時的天后愈發地冷了,漫天淡雲漂浮欲雪,朔風剛硬急驟。早晚之間尤是寒的甚了。此時梅蕊未開,金菊早殘,霜楓凋盡千林競瘦,天地之間滿是肅殺之意。
災民本就衣衫單薄,又是露宿荒野。接連幾日的陰沉天氣使得衆人吃盡了苦頭,好在腹中還有那一肚子地熱粥支撐,要不然早已經死傷慘重。
卻說這日終於到了五河。
五河並非是指什麼城鎮,而是當時淮河的第一大支流,此徑流爲五條河川彙集而成。水勢愈大,如此衆多的災民缺乏舟船,急切之間不得渡過。只能順了河沿兒一直往東。
到底帶領了災民去往何方?到這個時候,李二還沒有一個很清晰的想法,只能是漫無目標是一路南來,以求到了淮南賑濟更多的災民,挽救更多的生靈。
真正的五河其實很短,淮河在這裡是一個大大“之”字形狀,成三面合圍之勢,這一帶湖泊密佈溝渠縱橫。成子湖、洪澤湖(宋時候的洪澤湖不僅比現在地洪澤湖要大三倍,而且更加的靠西)女山湖、七裡湖等湖泊悉數聚集於小小的泗州。(這裡的泗州是個州的行政單位,相當於現在地地級市,雖然泗州下面並沒有幾個縣治。)
正因爲如此,泗州的災情是極其地嚴重。荒野中的草木俱是蒙了洪水退卻之後的那層昏黃的薄薄淤泥,偶爾還能在荒野之中見到被洪水衝來的雜物碎木等物。
天氣愈發陰沉的利害。恍惚之間竟然落下細細密密的雨點,沾的衣衫都是逐漸的溼透,遍體生寒,土地表層也是滑滑膩膩,陰冷之氣籠了衆人,俱是縮了頸項的行走。
時候也不算大,密集的雨點子竟然轉而成雪,糊的地面一層淺淺白色。朔風凜凜捲了鹽也似的雪粒子沒有情面的抽打了在狂野之中行進的災民。
左右也沒有用了整個時辰的光景,砂粒子一般的雪真的就扯開了,柳絮飛棉一般,飄飄蕩蕩瀟瀟灑灑的漫天而舞,一片片一團團,帶了颼颼的冷風直透襤褸衣衫。
若是在那燃了炭火的溫暖屋中,掛一席子後氈門簾,燙一壺好酒,說不準還能做出“梨花皆蓋舍,柳絮盡漫橋。隨意裁蝶翼,盡心剪鵝衣”的詩篇。
在荒野之中的李二真的是沒有了那份吟詩作賦的閒情逸致,若是大雪不停,災民不僅要吃夠苦頭,只怕還要凍死不少的性命。下雪的時候還可以勉強支撐,到了那雪住融化時候,氣溫更加的難以忍受,老弱病殘者只怕很難熬過這場致命的關坎兒。
必須找個能夠躲避嚴寒的地界兒了。
“最近的城鎮是甚的所在?”
“回駙馬爺爺的問,前方便是泗州城的。”無孔不入很是時候的站了出來,微微想笑着:“若是依了小人的意思,小一點的鎮子也容納不下這麼許多災民,還是去往泗州的吧!”“好,便去泗州!”
聞得李二決定,無孔不入面上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