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兒是個性子半點兒不柔和的人,不管是前世高門大戶的小姐,還是今生鄉野人家的丫頭,那都是個說一不二的傲性子。
只不過她雖然脾氣大,但是隻要別人別太過分,她也愛和人講理就是了。
但也正因爲這樣,她說起軟和話的時候,聽在有心人耳朵裡,就和哄孩子的敷衍一樣。
比如現在的豐穗,就覺得彷彿是自己在無理取鬧,反而要被李花兒哄着一般。
明明李花兒還比她小些,反而那倒成了個姐姐。
這種感覺顯然讓她更生氣,脫口而出:“不行,我去查賬,你就要在那兒。”
更像是無理取鬧了。
車伕何叔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豐穗大姑娘的火氣燒到。
李花兒嘆了口氣,搖頭笑道:“豐穗姑娘,不管做什麼總要有個道理,有個章程,這般急切冒進,反而不像是大家出身的人了,前幾天,喬媽媽不就說過這話嗎?”
自從李花兒給喬媽媽蓋起了那屋子之後,二人就有了聯繫。
喬媽媽很喜歡李花兒,有時閒了,就要去李花兒的鋪子裡坐着說話。
“和我們那三姑娘,一個性子。”這是喬媽媽說李花兒的口頭禪。
每次喬媽媽一說這話,豐穗就生氣;豐穗一生氣,就格外針對李花兒;她一格外針對李花兒,喬媽媽就會教導她。
結果,李花兒沒什麼,豐穗反而氣得夠嗆。
連韓掌櫃都勸不好了。
豐穗聽她說起了喬媽媽,心中更氣,揪着簾子的角道:“別以爲你得了喬媽媽的好,就了不起了,也得好好地想明白,自己是誰,哼!”
她說罷,大力摔了簾子:“我們走。”
何叔縮頭縮腦地坐在那兒,聽見這話才放了心,胡亂給李花兒一拱手,立時趕車就要走。
李花兒更覺無奈了。
這是誰得罪了這位大姑娘?她該不該去見見喬媽媽,打聽一下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她一邊想着,一邊催動了牛車。
哪知,她的車子還沒等着動一下,就聽見身側有人道:
“你們這兩個小丫頭,怎麼和有很大的仇一樣?”
嗓音有些疲倦和沙啞,但是語氣卻格外輕快,那其中,更是帶着無盡的熟悉。
不但李花兒,就連豐穗也叫停了馬車,掀簾子看了過來。
只見李花兒身側,停着輛馬車,車前是個戴斗笠的男子,正擡着頭,衝李花兒笑着。
竟然是小喜!
許久不見,小喜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但是眼角,卻沒有之前的難過了。
“小喜大哥!”李花兒驚訝地叫了一聲,語氣裡帶着按捺不住的喜意。
豐穗則瞳孔猛地一縮,咬着牙看向小喜身後的車廂。
李花兒的話音剛落,那車內的人,已經掀開了車簾。
只見車內的人,下巴支在車窗上,對着李花兒笑道:“什麼時候他成了你大哥了?”
蒼白的臉色,沒有半點兒血色的雙脣,臉頰已經瘦脫了型,深深地陷在了下去,脣角下有一道淺淡的疤痕,而左耳至下巴處,則有一道明顯的傷疤。
只那雙眼睛,還帶着昔日意氣風發的色彩。
是沈珩。
可是和李花兒記憶裡的沈珩,完全不一樣了。
“七……七公子?”雖然看見小喜的時候,李花兒就已經猜到了車內的人是誰,可是真正見了面,她還是被這樣子嚇了一跳,未免失聲叫了出來。
“您……您還好嗎?”她問道。
沈珩瞥了她一眼,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自己臉上的疤痕,又伸出帶了個指套的右手小指,才道:“殘了一條腿,折了個指頭,還破了相,你猜我好不好?”
一向冷靜的李花兒,第一次捂住了嘴:“水賊乾的?”
沈珩不答話,放下手,下巴依舊支在車窗上——倒不是他喜歡這個姿勢,實在是現在的他,勉強坐着都難。
“你很擔心我?”他眼睛彎了起來,顯然很是高興。
李花兒難得沒爲他亂七八糟的話生氣,只是關切地問道:“那這兩年,您落在哪兒了?”
“我那當了探花的小學生,也和你這樣擔心我嗎?”沈珩依舊是自顧自地問自己的。
“那您這次回來,別人都知道嗎?章爺爺知道你的傷嗎?”李花兒依舊問着。
“哎呀,我的小學生都成了六品官。”沈珩依舊不答話,只不住地打量着李花兒,感嘆道,“我曾經有過恩情的小丫頭,還成了大掌櫃了,你鋪子的生意可好?”
“那以後,您還留在清遠縣嗎?”李花兒繼續問道。
沈珩終於嘆了口氣,答了她的話:“我自然要留在這兒,受你們兩個人的孝敬纔是。”
他挪動了一下身子,理所當然地道:“我現在窮了,住的地方都沒了,你和我那小學生,得給我尋個屋子纔是。”
李花兒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是這一笑之後,眼圈也紅了。
沈珩見她這個樣子,有些慌了。
唔,這小丫頭還是翻着白眼生氣、拎着弓箭就要和人拼命的時候比較有趣,這樣多愁善感的,反而沒意思了。
“你哭什麼?我活得好好的,你該笑纔是。”他勸了一句,“快給我找個落腳的地方,纔是正經。”
李花兒拼命點着頭:“有的,落腳的地方有的。”
沈珩聽說,眉尖一挑,道:“不好、不熱鬧的地方,我可不住。”
“保管熱鬧,就在商街的後面,是柯掌櫃的一處產業,三間大屋連成的院子,是個老宅子,剛剛翻修過,離縣衙也近。那地方租也難租,賣又不捨得,七公子可以先去那裡落腳。”她揉了揉眼睛,笑道。
沈珩這才滿意地笑了:“那也罷了。”
二人這面說着話,後面馬車內的豐穗,眼神卻越來越冷。
如果眼神如刀,沈珩此刻,大概已經被豐穗千刀萬剮了。
沈、關兩家本就是結親不成反成仇的典範。
就連關老相爺那等宦海沉浮多年,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都對沈家頗有微詞——能上書直斥沈珩親爹,現任東海公教子無方的那種微詞。
偏偏沈珩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定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
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