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兒難得看見李花兒如此糾結的表情。
她想了一下,又問:“那我換個問法,姐姐覺得原諒那人會開心些?還是不原諒那人會開心些?”
李花兒依舊無法回答。
她認真想了很久,終於笑了。
“果兒真是長大了。”她看向李果兒,由衷嘆了一句。
李果兒被一貫崇拜的姐姐誇獎了,臉上泛紅,靠在李花兒肩上,不說話。
“這問題,我着實不知道……”李花兒喃喃道:“甚至我都想不明白,他到底算不算好人,原諒了,又會不會讓我後悔。”
李果兒聽見這個話,笑問:“那姐姐爲什麼不等知道那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之後,再決定呢?”
這句話,說得就有些孩子氣了。
“果兒,原諒別人這事情,難道還要以好壞人分的嗎?”李花兒問她。
李果兒沉默片刻,才正色問:“姐姐覺得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李花兒聽她話中有話,便不回答,而是等她說話。
李果兒仰面躺好,認真道:“比如陶大少爺,他做的事情,在我看、在國法看,就是大大的壞人,可是前幾天,我還聽咱們村有人議論說,那是仗義行事的好人呢。”
“而在我、在爹孃、在孫奶奶家人、在很多人看來,姐姐都是個頂頂好的人,可是在三嬸孃和村子裡有些人眼裡,姐姐就是不守規矩的壞人。”
李果兒說着,看向李花兒,問道:“所以姐姐,你說,到底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李花兒被她這番言辭給說笑了。
“那你說,這世間的事情,如何定好壞善惡?”
李果兒搖搖頭:“我不知道。”
李花兒本還等着呢,結果這丫頭卻說了個她最想不到的答案。
只是細想這“不知道”三個字,李花兒又嚴肅了起來。
這世上,最難得的事情之一,便是承認自己“不知”。
“你都想得這麼明白了,怎麼還說不知道呢?”她問。
李果兒道:“就是不知道,看好壞這事情,總是簡單,卻也不簡單。尤其是事情關乎自己,就會忘了道理。而那些聖人的話和他們做的事情,好像也不太一樣。我想大概,還是因爲看得少,見識淺的緣故吧。”
說着,李果兒又笑了起來:“不過,我覺得這世上總有公理、有是非曲直在的,所以與其姐姐在這兒糾結,不如丟開這一時一地,再看看,多看兩次,搞不好就知道要怎麼做了。”
李花兒聽罷,側頭看着李果兒那雙亮亮的大眼睛,語帶玩笑道:“我和族中長輩那樣行事,在世人眼裡看,也是錯的。”
李果兒聽見,小聲說:“那是世人錯了。”
李花兒頓時笑出聲來:“剛說完自己看好壞難也不難,就開始順我者公理天道,逆我者宵小之徒嗎?”
李果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依舊爭辯道:
“公道天理,又不是永遠不變的。家中那樣艱難的時候,姐姐撐起了家門,沒殺人放火、坑蒙拐騙,怎麼就錯了?世人要是不看那些族人對我們的所爲,只挑姐姐的錯處,那這樣的天理公道,不要也罷了。沒個誰家的公道,是不許人好好活着的。”
李花兒不說話了,而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看得李果兒都不好意思了。
“姐姐今天怎麼總如此看我?”她問。
李花兒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
“兩年的功夫,果兒也能說會道了,可見這幾年的書沒白看,姐姐都比不上了。”
李果兒被她誇得不好意思起來,將頭靠在她的胳膊上,一個勁兒地撒嬌。
依舊是那小丫頭的模樣。
而今天,這個小丫頭,着實令她刮目相看。
自己兩世爲人,及今,卻被她開解了。
再不是當年那個柔柔軟軟的小女孩兒了。
若來日,她真的有幸能行遍天下路,閱盡人間事,那成就只怕不會在男子之下。
李花兒由她鬧了一陣子,忽然道:“我教你射箭吧。騎射騎射,咱們暫時買不起馬,那起碼學個射箭。”
“學這個做什麼?”李果兒不解地問。
“防身。”李花兒算着時間,對她說,“等你練個兩、三年,就先跟着鋪子的夥計,把平水州轉個一年半載的,而後再跟着商隊,走走南商路,之後你就可以如願,四處走走了。”
李果兒聽見,眼睛笑得都彎了起來。
“好,我都聽姐姐的!”
……
姐妹們正說笑着,對面屋張氏和李大都起了牀。
聽見姐妹二人在屋中私語,張氏掀開門簾進來,整理着身上的衣服道:
“怎麼都醒得這麼早?”
李花兒忙坐起身,將牀邊架子上的衣服取下來穿好,笑道:“外面下着雨呢,所以沒睡安穩。”
張氏走過來。
李果兒放開了李花兒,轉而和張氏撒嬌。
張氏摩挲着李果兒的頭髮,柔聲問李花兒:
“看這雨恐怕還要再下一陣子,花兒你今天還去城裡嗎?”
李花兒搖頭道:“先不去了,這樣的雨,當也沒什麼生意,齊兄弟在鋪子守着就好,我在家畫些東西,等天好了再去。”
說着話,她已經穿好了衣服。
而李果兒和張氏撒了會兒嬌,又抱着被子,賴回到枕上。
方纔話說得雖然熱鬧,但一貫嗜睡的李果兒真到了要起牀的時候,就開始耍賴了。
李花兒和張氏都知道她的個性,嘲笑了兩句“懶丫頭”。
雖是玩笑,不過李花兒知道她若睡不好,精神就容易不濟,所以便將李果兒推回到牀上。
“再睡一會兒吧,瞧瞧,早起了這點子功夫,眼底都是青的。”她笑道。
李果兒也不客氣,窩在被窩裡,睡起了回籠覺。
……
外間的雨淅淅瀝瀝的,不大卻也不小,像自屋子向外看,就像是天地間,蒙上了一層簾子那般,什麼都看不清楚。
張氏先進了廚房,開始淘米熬粥,李花兒則將昨天就備好的乾糧,裝進了李大用的食盒裡。
李大則罩上了蓑衣,拿着斗笠,一臉愁容地看着外面的雨。
“今年這雨,可真是有些厲害呢。”張氏本在淘米,看見李大的表情,也看着外面的雨,憂心道。
李大點點頭:“我看那井水也開始變渾了,不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