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聽了兩句這樣的話,李花兒有些生氣了。
傻子怎麼就不會嘆氣?傻子會嘆氣的原因,那是因爲她不傻的呀!
想着李花兒艱難地轉過頭,就看見孫家那去服了勞役的二伯留下的兒子,今年也是十三歲的孫三賢,指着她撫掌大笑。
孫家人起名字,充滿了鄉土人的樸實,四個伯伯分別叫孫發財、孫有財、孫守財、孫來財。
孫輩的名字,就成了孫大賢、孫二賢、孫三賢,諸如此,一路往下推,絕對不會出現錯了輩分或錯了年歲大小的情況。
孫家男丁多,女娃少,直到孫輩裡,四房纔出了個孫女兒,起名叫孫小小,今年六歲,比着李果兒還小一歲。。
如今這個孫小小,就站在孫三賢的背後,捧着塊麥芽糖,嚼了一半,也跟着她哥哥拍巴掌說:“傻子,傻子!”
這時,孫大賢扛了鋤頭走了出來,一巴掌拍在孫三賢的頭上,道:“還不下地幹活,在這兒杵着做什麼。”
孫大賢今年十八歲了,因着常年在地裡幹活,皮膚黝黑,身材更是健壯,那雙大手,看起來一隻就能把孫三賢的腦袋裹住的樣子。
孫三賢一貫怕他這個大哥,連忙縮了脖子,卻還是墊着腳尖對着李花兒做了個口型:“傻子。”
說罷,伸手,往籬笆牆上放了個東西,道:“給傻子吃的。”
李花兒看去,卻是一塊麥芽糖。
孫大賢見了,又拍了孫三賢一巴掌,過來將那麥芽糖拿了起來,隔着籬笆遞了過去:“花兒,吃糖。”
李花兒對上孫大賢善意的笑臉,再看看孫三賢的鬼臉,費了白天的力氣,才擠出了三個字:“小小吃。”她說。
如今她說話並不利索,聽來怪怪的,還真的像傻子一樣。
孫小小此刻也是一口袋麥芽糖,聽見李花兒這麼說,也做了個鬼臉:“我自己有,不吃傻花姐姐的。”
說罷,就撒開了丫子,往孫家的地裡跑。
孫三賢看見,連忙追着妹妹,邊跑邊說:“對,不吃傻花的。”
孫大賢嘆了口氣,從自己口袋裡也拿了一塊,遞過過:“花兒和果兒都吃,我四叔在縣裡買的。”
李花兒見狀,這纔有些艱難地移步過去,接過那糖,對着孫大賢僵硬地一笑:“謝謝。”
她本就很難控制自己的身體,如今話說多了,所以笑起來的樣子,比以前更僵硬了。
孫大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家男丁多,唯一的妹子小小又被家人捧着,整日裡和個泥猴子一樣地鬧騰。而他到現在又沒有娶妻,所以遇見個丫頭對自己笑,哪怕對方是個人人口中的“傻子”,他也覺得不好意思。
“哦,不謝。”孫大賢急忙忙說了一句,扛着鋤頭,匆忙走了。
此時,孫家的男丁們並幾個媳婦,都已經去地裡了,路過花兒的時候,幾個嬸孃還會和李花兒打個招呼。
李花兒就是笑着看他們。
“好模樣,可惜傻了。”孫家的媳婦們和李花兒打了招呼之後,還要如是說一句。
李花兒早就習慣了,畢竟這是孫家每天早上看見時的日常。
待周圍清淨了之後,李花兒也站累了,就繞着院子,又走了兩圈。
再走回到原本位置的時候,孫家的大門又開了,只見孫婆子和孫家二媳婦孟氏——就是那孫三賢的娘——一人抱了一個笸籮走了出來,正好和李花兒對視了上了。
和個傻子一樣。孟氏撇了撇嘴,想着,高着嗓子道:“傻子,你看啥呢?”
李花兒對着孫家媳婦笑了一下。
笑容有些僵硬,看起來更傻了。
孟氏見狀,笑得打跌,對孫婆子道:“娘,這可是真傻了呢。”
孫婆子瞪了自家媳婦一眼,對李花兒道:“花兒,別站在太陽下面,曬。”
孟氏卻笑得更歡了:“花兒別聽你孫奶奶的,就在那兒站着,多曬曬太陽,傻病就好了呢。”
李花兒也不生氣,依舊對着她們笑着。
孫婆子又瞪了媳婦一眼。
孫家媳婦見婆婆有些生氣,就撇了撇嘴,道了一聲:“娘,我去珍兒家做針線去了。”
說罷,扭着腰就走了。
看着孟氏的背影,李花兒並不生氣,至於她如此對待自己的原因,李花兒也知道。
原來早在李老頭和李婆子還在的時候,就曾經給李花兒和孫三賢訂過娃娃親。
按理說,這親事訂的時候,是很不錯的,然而後來李家出了鉅變,孫家又因爲老四孫來財而略微富足了些之後,孟氏就不樂意這門親事了。
李花兒是非常能理解孟氏的心情的,誰願意自家兒子娶個傻子呢?
孫婆子則拿着笸籮,圍了一圈雞。
之後,她看了一眼李家院子裡那隻同樣在北角趴窩的老母雞,就走過來,往李家院子裡也扔了一把。
本來懶散的老母雞看見有吃的,頓時有了精神。
李花兒見狀,對孫婆子扯着嘴角,一笑。
孫婆子看着李花兒的樣子,搖頭嘆氣道。
按說,她現在也不喜歡這門親事,反正李家大人都死絕了,李家這倆姐妹沒有人管,所以她正好不提。
可是看着李花兒剛纔對她的笑,她又覺得心軟了。
雖然是傻子,卻也知道誰對她好。
是以,孫婆子將笸籮拍了拍,唸叨了一句:“好好的模樣,偏生真個傻了。”
唸完了,邊將笸籮放在了家中,自己則離開了。
李花兒對孫家每個人、每天看見她都要感慨同樣一句話的日常活動表示一笑置之後,就活動了一下自己的五指,想要試着握拳。
雖然在最後一刻還是失敗了,但是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
若是早日能好就好了,李花兒想着經常不經意就跳進腦海中的念頭,想着。
李花兒不知道自己腦海中的那些主意是從哪兒來的,但是她能清楚地知道,她識字、會寫字、會做些小玩意兒、還會繡花——至少比這村子裡的婦人們還要強些。李花兒在李果兒給人縫補衣服的時候看見過,這個村子裡婦人的繡花水平……唔,也真只是繡花了。
李花兒嘆了口氣,努力將脖子擡得更高些,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
掐指算一算,自她從河裡被人救起來,變成李花兒的那天起,至今已經快一年了呢。
都一年了,自己還是這個樣子,李花兒在心中感慨着,最終,挪着步子,回到了屋子裡,呆坐在矮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