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一生的距離,李花兒終於將關三小姐埋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她能感受到沈珩的懊悔,能感受到他對關舒鴻依舊有情。
不然不能解釋爲什麼他寧願自毀,寧願放棄大好前程都要跑到平水州來。
甚至她知道,前世姐姐的死,源於關家的覆滅,而關家的覆滅,或許與沈家有關,卻與沈珩無關。
可是她不知道該對誰發泄她的恨意,就是到了今生,她也只能一步走一步看,慢慢地抽絲剝繭,希冀着就算尋不到前世的仇人,也能扭轉前世的悲劇。
所以當沈珩和關舒鴻同時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之前對自己的勸說和壓抑,就不存在了。
發泄之後,李花兒站立不穩,踉蹌着跌坐在一旁的矮榻上。
沈珩靜靜地聽着她的憤怒,終於擡頭看她,輕聲道:
“是,我不該見她,可是……我想見她……我害怕,我怕她,怕你,怕我自己……我怕她從你這兒知道了什麼……”
“閉嘴!”李花兒再次打斷他語無倫次的話,“她不該知道嗎?不該知道今生讓她丟盡顏面的男人,前世是怎麼待她的嗎?”
沈珩張了張嘴,最終說不出半個字了。
院子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花兒看着他,忽然有些分不清這是前世還是今生。
極度的情緒讓她又煩又累,只是這勞累,卻讓理智再次佔了上風。
他是知道前世那些隱秘的人。
終於,理智讓李花兒的眼淚涌上了眼眶。
“你就沒有什麼想同我說得嗎?”她紅着眼眶問,“姐姐的事情,我家的事情,你就沒有半點兒想要解釋的嗎?”
她聲音顫抖,再也說不下去了。
沈珩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將前世所知的事情,告訴了她。
“我爹收到了一封魏王的書信,我不知道信的內容,只是在收到信後,我娘突然領人開始搜檢府內,最後,從璐兒的房間,翻出了不知道是誰的情信與汗巾。”
李花兒聽見這話,忽然間想吐。
璐兒是關舒鴻的小名。
他們爲了除去姐姐,竟然連這樣的栽贓都做了。
“所以你就信了?”她譏諷地問。
“怎麼可能!”沈珩像被火燎到尾巴的貓一樣,“我怎麼可能不信璐兒?我說定然是家中有人要害她,我告訴母親家中的情況她不是不知道,我求母親查清楚,母親答應我要查清楚的……”
“我一步都不敢離開璐兒,生怕有人再給她氣受,可是……可是,那天,軍中急招我回去。”
沈珩說着,捂着臉,聲音斷斷續續的:
“等我回來的時候,母親坐在屋中,而璐兒倒在地上抽搐着,她的眼睛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她是在我懷裡斷氣的,我叫她的名字,我想讓她醒過來。”
“璐兒,我後悔了,若是我從沒回京,若我沒纏着爺爺認定那指腹爲婚的鬧劇,若我沒總是荒唐地纏着你,就不會害死你了。”
“我說過要守你一輩子,可你還是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卻不能救你。”
沈珩沙啞而又充滿了悲傷和悔意地呢喃着,彷彿眼前站着的人,是關舒鴻一樣。
直到沈珩漸漸止住了哭聲,李花兒才又問了一句:
“那……大姐兒呢?她又是怎麼去的?”
沈珩顫抖着:“璐兒出事之後,我就帶着大姐兒從家中出來,到軍中去了,誰料那天,不知道誰和大姐兒說了……那天夜裡,大姐兒就自戕了……”
說完,他擡眼看着李花兒,眼神空洞地已經沒了生機。
“有時候我在想,我甚至死後靈魂都不入地府,是不是因爲爺爺不高興見我……他引以爲傲的孫子,到最後,卻妻女沒護不住。”
李花兒看着他的樣子,淚水終於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她理解了沈珩的感受。
……
看,他們其實是一樣的,心中藏着前世的秘密活在今生,滿腹委屈卻不知道如何傾訴。
轉世重生,揹負着前世那些仇恨,卻不知道該向何人發泄的,是她。
所以她只能一件事、一件事地做,希望能夠保護身邊的人,能夠改變前世的結局,能夠報仇。
而轉世重生,揹負着前世那些罪孽,卻不知道該如何贖罪的,是沈珩。
殺了他妻子、害他獨女的人,是他的父母族人。
一邊是夫妻情誼、父女天倫,一邊是父母之恩、族人之情,讓他怎麼辦呢?
所以他放棄了名譽、前途、家族,遠遠地躲到平水州來,將所有的罪孽攬在自己身上,裹在自己的心中,只能希冀能通過救太子的性命,來改變前世的那些事情。
這個改變,也包括讓大姐兒不會再來到這個世界。
而京中的那位關三小姐呢?她又是誰?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藏着那些秘密,默默地佈局、經營?
李花兒怔怔地想着,忽而覺得一陣頭暈,身子向後仰倒。
“阿鄉……”沈珩叫了她一聲。
這一聲,喚回了李花兒的清明。
“我是李花兒,不是關三小姐。”李花兒穩住身子,呵止了他。
沈珩恍惚了片刻,臉上那分不清前世今生的茫然,終於散去。
“是呀,你不是她,她也不是她。”
他的嘆息有些古怪,但是李花兒卻能聽懂。
今生的他們,都不是前世的他們了。
她暗中攥緊了拳頭,又問:“所以,是魏王害了關家,是嗎?”
魏王害了關家,陶家害了李家,然後陶家是依附於魏王的。
所有的事情,在這裡連成一線了。
沈珩卻搖了搖頭:“不好說是不是魏王。”
李花兒怔住了。
“這事情,自關御史死的時候,便是隱患了,至太子出事,四個皇子或多或少,都是得益的,所以我並不敢確定。”
李花兒看着他:“那,總有一個得益最大的吧?”
比如,當上皇帝的那個是誰?
前世關家出事的時候,仁德皇帝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背後之人動作那麼大,所圖十分明顯。
只是這話,李花兒沒有問得很明白就是了。
“我不知道。”沈珩喟嘆一聲,“一年後,我和大哥在南下剿滅水匪的時候,遭人暗算,死在平水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