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鳳秋踩在被火炮犁過的土地上,特別是在山道的入口,遍佈彈坑,很多地方一腳踩下去,很可能就深深陷了進去,遼東充滿腐殖質的黑色土地上,卻染上了深紅的顏色,無數的人馬殘肢灑落在周圍,那些後金人想要從這裡逃跑,必然要付出自己的代價。
眼前的慘狀讓一些士兵忍不住嘔吐了出來,那些北海的老兵還好一些,不過北海軍成軍已經四五年了,朱由崧許諾他們只需要服役三年,並且給他們足夠的退役金,第一批第二批老兵已經紛紛退伍,不過其中的佼佼者卻留下來,在軍中成爲了士官甚至是軍士長,有這些人在,北海部隊的傳統就不會丟下,一些剛剛服役的士兵,在面對這種炮擊之後的殘酷情景,很多人都有些反胃。
而此時很多老兵看着這些丟臉的新兵,紛紛輕蔑地說道:“菜鳥!”
菜鳥這個詞,還是從朱由崧口中流出來的,不過眼前這些人用菜鳥形容的確合適,北海軍隊是監國大人親自訓練出來的親兵,擁有最強的裝備和最好的訓練,更有着軍事素質和文化素質最高的士兵,最重要的是他們有着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的光榮戰績,是翱翔九天的雄鷹。
北海軍隊當中的每個人都爲他們能夠加入這樣一支部隊而驕傲,但是眼前這些丟臉的傢伙,卻是連蟲子都吃不着的菜鳥。實際上他們在南洋戰場上的表現,跟這些菜鳥並沒有什麼不同。
“團座,參謀長,發現一個活的,穿着藍甲,看樣在是個大官!”幾個人將一個震暈的傢伙攙了過來,參謀長一看,不禁高興了,說道:“你們幾個還真是沒有眼力勁,這可是條大魚,鑲藍旗的固山額真,也就是旗主的意思,按照我們的情報這傢伙可是奴酋努爾哈赤的侄兒阿敏,沒想到那些後金騎兵驚慌失措,連自己的旗主都丟掉了。團座,這次我們可是立功了,一個團三千多人,就擊敗了他們一個鑲藍旗,要是直接從錦州調一個師過來,還不得把他們推平了啊!”
參謀長的興奮在場衆人都能夠理解,剛剛經歷過萬曆三大徵,奠定了大明的赫赫武功,如今大明也算是四海承平,不過這些專業研習真正技術的將領可不喜歡和平的日子,只有戰爭他們才能夠得到軍功,而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過來了,後金居然在這時跳出來,那五六萬八旗軍,根本就是五六萬首的軍功。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嶽鳳秋冷笑道:“一羣不知所謂的野人的囈語!”
阿敏此時已經醒轉過來,聽到嶽鳳秋的嘲笑,怒道:“你們不過是憑着火槍火炮,你們以爲憑你們這些明朝人,能敵得過我們大金的戰士嗎?”
山海關,朱由崧行宮當中,趙南星帶着劉宗周張道玄二位從北京急匆匆地來到這裡,他來的目的其實還是爲了朱由崧跟南北財閥協議當中的那一部《憲法》,朱由崧跟南北財閥雖然是這部憲法的發起人,不過實際上編纂憲法的卻是上議院那些老學究。
在那些老學究看來,憲法這種東西原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怎麼可能費心爲大明編纂這種東西,因此他們所編的憲法盡是那些空洞無物,與國家、人權、司法、皇帝等方面的規矩,都不過是因循舊制,這自然不能讓議會滿意,幾次審覈都被駁了回來。
議會與內閣所代表的官僚勢力,在這上面鬧得很僵,因此在萬曆帝、太子朱常洵和監國朱由崧都不在的這段日子,京城高層的氣氛極爲緊張,不過此時內閣也沒辦法對議會的人使用什麼強制手段,如果玩陰的,議會當中久經商海的那些商人,未必就是那些內閣大佬差多少,僵持之下,他們不得不派人嚮往南京,請示三位皇帝的意見。
萬曆帝和朱常洵倒是接見了他們,不過二人對於朝政都沒有任何插手的意思,現在萬曆帝也是享受到了高高在上的意味,當皇帝未必要跟臣子搞得那麼僵,因此萬曆帝在南京不但接見了他們,而且還跟他們一起釣魚,對弈,對於他們的要求,萬曆帝則直接讓他們來找朱由崧。
“三位先生,殿下請三位過去!”袁心怡嫋嫋的身影出現在了客廳當中,此時趙南星連忙站起身來,笑道:“多謝袁姑娘了,這些日子殿下能夠將遼東局勢穩定下來,袁姑娘可是功不可沒!”
袁心怡笑道:“趙大人謬讚了,小女子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請三位先生馬上過來!殿下已經在等着了!”
看着遠去袁心怡窈窕的背影,趙南星不禁說道:“沒想到這位殿下,難怪不喜歡使用太監,身邊有這樣的美人,怎麼還會希望那些腌臢閹人靠近,只是……希望此女不是乖張之人!”
劉宗周笑道:“趙大人過慮了,大明教化百姓百年,已經不是唐初禮崩樂壞之時,周武之事絕不可能重演了!趙大人,我們該走了!”
朱由崧見到三人,連忙將三人請到了客廳當中,招呼着三人,來到他剛剛製成的真皮沙發面前,笑道:“遼東的皮毛便宜,因此我就讓人做了這樣一張軟椅,倒是不錯!”
劉宗周搖搖頭,說道:“殿下,身負社稷之重,怎麼能沉迷與玩物當中!”
朱由崧擺擺手,笑道:“劉先生,這可不是什麼玩物,這樣一張軟椅,我叫他們沙發,做起來遠比硬質木椅舒服,如果在全國推廣並不麻煩,不過這些真皮並不是什麼珍惜的貂皮,不過是一些牛皮羊皮而已,加上一些棉絮彈簧,就能夠製造出來,在遼東有這樣一個沙發廠,不愁京城的人不來買,到時候也能給此地的百姓落下一些實惠,何樂而不爲?”
劉宗周沒想到,朱由崧扯來扯去,居然還把民生給扯出來了,便不好再反駁,朱由崧說道:“三位先生,離開京城,來見孤,不知有何要事?”
“殿下,如今那議會刁難內閣,多次駁回上議院制定的憲法,直到今天,憲法仍然無影無蹤!”趙南星的話有些憤憤不平的意思。
朱由崧微微一笑,如果議會將他們編纂的憲法通過,那麼議會制度就會從法律上確立下來,真正對內閣的權力實施監控,這對朱由崧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明朝從科舉而來的官僚制度,已經極度強大,而且朱由崧也並沒有將這個官僚制度推翻的意思,在朱由崧看來,明朝的士子有自己的操守,是用來制約如今越發膨脹的資本勢力的一種手段,歐美等國的選舉制度,未必就是這種科舉制度更好。
因此議會在一誕生,就是用來跟內閣扯皮的,對此內閣自然是極其厭惡,等到有機會就會將這個怪物廢除,自然不想讓其寫入“憲法”,這種至高無上的法上之法當中。
“如今上議院也是初次編纂憲法,其中疏漏難免,殿下要編纂的是一種爲大明萬世所計的長遠之法,更是日後我們大明施政治民的基準方略,而上議院給出的憲法,卻只有皇帝、天命、社稷三章,這些東西,不過是老套俗言,怎麼可能成爲萬世之基?”相比趙南星的氣氛,張道玄卻顯得一派風輕雲淡智珠在握之態。
“秦皇就在傳國玉璽之上,寫下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字樣,漢時董仲舒的‘天人感應’之論,更是讓帝王成爲天命代言,這天命原本就是皇帝得位至正的證明,更是大明基業千秋萬載的根基,怎麼能說是老套俗言?”劉宗周皺了皺眉頭,對於張道玄的說法,這位大學問家非常不贊同。
張道玄笑道:“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荀子乃是儒學大家,他的說法,這天從來都不曾因爲某個帝王而改變,這天命與其說是天定,到不如說是民定,我大明曆代帝王,正是因爲萬民所願,才能夠在皇位之上,正是這萬民所願,才形成了天命,與其將這天命之說,寫入憲法,不如將百姓寫入憲法!”
劉宗周心中突然一亮,他們儒家從來都不是提倡獨裁的學說,孟子就說過“君爲輕”的說法,荀子更是否定了自然與人之意願的聯繫,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論,在原則上就否定了先賢的意願。這些東西,他在治學之時,就已經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只是沒想到張道玄能夠直接提出來。
然而劉宗周突然看了看朱由崧,在未來的一國之君面前,否定千古以來的天命之說,那對於皇帝來說,是一種很大的衝擊。好在朱由崧並沒有絲毫生氣發作的意思,他對張道玄的思想早有理解,在山東大學的時候,他就在宣揚這一套“天由民定”的理論,並且已經贏得了不少人文人士子的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