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棟做了個夢。
他夢見了死去已久的父親站在他面前,但他卻看不清他的臉,叫他他也不應,然後,他就醒了過來。
此時已是傍晚。
睡了三四個時辰,南棟不僅沒有睡醒後的精神,反而不知爲何心內有些悵然。
他將視線移到門上,也就在這時,門被砰的推開來。進忠略顯慌亂的出現在門口,神情焦急而無措,“東家,大事不好了。”
南棟不緊不慢地看他一眼,不滿道:“咋咋呼呼做什麼,我沒有聾,慢慢說我聽得見。”
“東家,今日送去的蜜餞.......蜜餞......”進忠有輕微的口吃,此時一着急越發結巴起來。
南棟聽得冒火,他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蜜餞怎麼了,你只管揀着要緊的說。”
進忠漲紅着臉,指着外面道:“中毒,有人吃蜜餞中毒了。”
南棟穿上鞋子,又從牀前架子上取了長衫套上,邊往外走邊繫着紐襻,“好好的蜜餞怎麼會中毒,怕是有人想要訛我們。”
進忠趕緊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南老太太已經帶着南書燕和南玉兒站在院子裡,剛纔進忠慌慌張張進屋的時候,南老太太已經問清楚了大致情況,如今見南棟出來,她沉着臉一臉擔憂,“說是有二十多人中毒,有幾個還暈過去了。”
南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二十多人中毒?我又沒有往蜜餞裡面放砒霜,如何一下毒了那麼多人?
我做了二十多年蜜餞可曾聽說有毒。真是豈有此理,這樣拙劣的藉口也找得出來。”
他擼起袖子就往外走。
生意從來就是做的口碑,他要去李三郎家看個究竟,究竟誰與他有如此大的仇恨,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陷害他。
這分明就是要斷了他的生計。
南老太太看他的樣子,終於鬆了口氣。
她起初還以爲真是南棟在蜜餞上出了岔子,如今看到他這副氣急的模樣,應該是被冤枉了。
她突然有了底氣,南記做了二十多年的蜜餞,怎麼可能有毒?
她看着南棟道:“我們陪着你去,這樣詆譭南記果子鋪,我一定要討個說法。
南棟也覺得理應如此。
他提起長袍,擡腿邁過門檻,步履匆匆走在前面,南老太太帶着南書燕、南玉兒和進忠在後面跟着。
一行五人有四人一臉怒容,浩浩湯湯走在街上往李三郎家去,好不威風。
幾十年在一條街上住着,李三郎娶兒媳婦,李三嬸也給南家送了喜帖,明日纔是正酒,原本南家也要去吃席,如今不但席面吃不成,還要上門討說法,這幾十年的交情算是沒有了。
剛到李三郎家門口,南棟擡腳還沒邁進門檻,早就等着的李三郎便衝了出來,一把揪住南棟的衣領,將他拉了個踉蹌。
“南大,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這樣害我?”李三郎紅着一雙眼睛,舉着拳頭恨聲問。
兒子娶新婦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哪裡知道居然弄成這樣。好好的婚宴攪黃了不說,到現在中毒的二十幾個人還全躺在家裡等着大夫醫治。李三嫂子更是記了他的仇,醒來後到現在還沒給他個好臉色,他一見南棟,恨不得將他砸碎瞭解氣。
南老太太見兒子被李三郎欺負,立刻撲上前來撕扯李三郎,嘴裡不停的咒罵着。
李三郎雖然身量比南棟高,長得比南棟壯實,但奈何前面有南棟,後面又被南老太太拉着,他自己又下不得重手,因此並沒有佔多少便宜。
南棟不依不饒大聲道:“李三郎,我南家在雲縣做了二十多年蜜餞,何曾聽說過我家蜜餞有毒?你這樣做,究竟居心何在?莫不是辦不起喜宴,便訛上了我南家。”
這話說得實在難聽,李三郎空有一身蠻力,嘴卻不利索,聽他這樣一喊,只是氣得跳腳。
南老太太也乘機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我南記果子鋪開了二十多年,可有人聽說過我家果子吃壞過人的,李三郎這樣壞我果子鋪的聲譽,他今日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在場也有許多常年吃着南記果子鋪蜜餞果子的街坊鄰居,覺得有理。幾十年都沒事,怎麼偏偏李三郎家辦喜宴便出事了,難道真是李三郎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衆人表情便十分精彩。
在場大多是一個城內住着的街坊鄰居,平日擡頭不見低頭見,見兩家鬧了起來,便紛紛上前將南棟和李三郎拉了開來。
南書燕站在人羣中,淡淡看着這一幕,既不上前,也不說話。
南玉兒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道:“姐姐,要不你去找找李三嬸子,讓她出來說句話,這樣鬧着,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南書燕淡淡看她一眼,“這種事情,憑的是證據,李三叔說是南記果子鋪的蜜餞果子有毒,他總得拿出真憑實據。
反之,父親說是南記果子鋪的蜜餞果脯沒有毒,也得拿出可信的證據來才行。這麼大的事,豈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近段時間來,南書燕難得跟她說這麼些話,她想想也有道理,便將將手收回來袖在袖子中,站在邊上看着。
南書燕安靜的看着,這一局,她賭贏了。
院子裡鬧鬧嚷嚷,李三郎說中毒的人無一例外吃多了南家送來的蜜餞和果脯,南棟說自己的果子蜜餞從來沒有人吃出問題。
兩人各執一詞,衆人一會覺得李三郎說的不錯,一會又覺得南棟也很冤枉,完全不知道該相信誰。
吵吵嚷嚷中,李三嬸一臉憔悴的被兩個婦人扶着出來,她一看到南家人,便聲淚俱下道:“南大嬸,南掌櫃,我們街坊鄰居這麼多年,沒想到你們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三嬸.......”
南老太太剛想反駁,李三嬸打斷道:“我知道說你們蜜餞果脯有問題,你們肯定不服氣,但在場的衆人大多是吃過南家果子的,可覺得今日的果子和以往南記賣的果子有何不同?”
衆人經她這一提醒,婦人甲便道:“李三嫂不說,我還真沒注意,今日的果子和以往賣的確實不一樣,只是我不喜歡吃甜,便沒有吃。”
婦人乙又道:“我倒是吃了,但也只吃了一兩顆,比起來,今日的果子更軟糯,我還說南記果子鋪出了新品,等過兩日買些回去給閨女嚐嚐,”她突然搖搖頭,有些後怕道:“如今白送我,我也不敢要了。”
婦人丙:“我這幾天牙疼,看來反而是因禍得福了。”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聽得南老太太火冒三丈,“李三嫂,就算我家蜜餞和以往不同,但也沒有證據證明它有毒,你這樣胡亂猜測,做不得數。”
李三嫂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鎮定道:“這些是做不得數,但我想請問南掌櫃一下,你的蜜餞裡是否用了紅曲草?”
南棟起初還認真的聽着,後來一聽到李三嫂說出紅曲草三個字,他的腦袋裡轟的一聲,臉上也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