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老太太風風火火推開南玉兒屋門,進屋便唬了一跳。
屋子正中,南玉兒穿着白色的中衣,雙目無神,披頭散髮的坐着哭泣。
“玉娘,你這是做什麼?”南老太太一個頭兩個大,趕緊上前將她拉起來,“地上涼,女孩子家身子嬌貴,坐在地上是會生病的。”
“祖母,”南玉兒嚎啕大哭,“玉娘不嫁了,玉娘要一直陪在祖母身邊。”
南老太太瞬間眼眶也有些酸脹,她將南玉兒拉到懷中,“傻孩子,你又不是嫁去很遠,日後你若想祖母了,隨時可以回來,你姑姑和表哥定然不會說什麼。”
“可是,姐姐比我年長,她爲什麼可以不嫁,卻要我先嫁。”南玉兒哭的氣噎,“莫不是祖母不要我了,嫌我礙眼了,才留着姐姐,將我先嫁出去?”
到了這時候,南玉兒是真的不想嫁了。
表哥雖好,畢竟瘸了,更重要的是姑姑家太過貧困,連自己家都不如,她可不是那種有情飲水飽的人,她是要嬌養着的。
如今更是連嫁妝都沒有一文,她想想便可怕。
南老太太用手替她抹去眼淚,好言哄道:“你表哥心悅你,玉娘,這是你的福氣。”
“可我並沒有感到什麼福氣。”南玉兒悽然道:“表哥爲了娶我將家裡的三畝良田做了聘禮,可我呢?祖母,我什麼都沒有,今後嫁過去姑姑和表哥會不會怪我。”
南老太太沉默。
“祖母,我不想嫁,可不可以讓姐姐替我嫁給表哥?”她趴在南老太太膝頭哀切地道,“姐姐比我能幹,她嫁給表格肯定更能討姑姑喜歡。”
南老太太被她哭得煩悶不堪,眼下南家出了這樣大的事,她不擔心父親吃官司,也不擔心祖母受不受得住,一門心思便只知道要嫁妝。
她若有這個能力,能少了她的嫁妝嗎?還不是因爲出了這檔子事。
這一個二個的,自己難道真是上輩子欠了她們的債。
她板着臉道:“玉娘,祖母理解你的心情,但婚姻大事豈能當兒戲,明日便是你出門的日子,你也不要鬧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日漂漂亮亮嫁到李家去。”
南玉兒一聽,知道想讓祖母改變心意已是無望,瞬間哭得更是傷心。
“對了,”南老太太指着放在桌上的嫁衣,硬着心腸道:“這嫁衣不管合不合適,喜不喜歡,既然穿了,便不能換,不吉利!”
她閉了閉眼,扯出被南玉兒抱住的腿,語氣中滿是疲憊,“不想嫁這樣的話,在你姑姑和表哥面前千萬不能說,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南老太太從南玉兒屋裡出來,便沒有了剛纔的爽利。
她沉着臉,腳步也有些虛浮,在院中怔忡了好一陣,纔回屋去了。
李泰來已經能夠坐起來,南秋月請木匠給他做了副柺杖,等着他能夠下地的時候好用。
沈含山給他換好了藥,重新用布條將木板固定,才道:“腿恢復得不錯,再過兩日便可以下地走動了。”
南秋月高興的謝了沈含山,問道:“沈大夫,泰來的腿要徹底好大概還要多長時間?”
“這不好說,還要看後面恢復情況。也許越到後面,恢復就會更慢一些。”沈含山彎腰收拾起藥箱,“七日後,我會再來換藥。”
沈含山和李泰來差不多年紀,這些日子常常上門診治,兩人倒是熟悉起來。
“沈大夫若是不着急的話,能否賞臉一起喝盞茶?”李泰來笑着邀請,“原本我該專程請沈大夫到雲香樓喝茶才顯得有誠意,但現在我這腿還走不出去,只得在寒舍以一盞清茶感謝沈大夫妙手仁心。”
沈含山溫和道:“李公子有這份誠意,我就卻之不恭了。”
南秋月一聽,笑呵呵地道:“我這就去燒水泡茶。”
沈含山坐在榻前的矮几旁,瞟了一眼案几上擺着的幾本書,道:“李公子真是好學,難怪文采出衆。”
“好學又有什麼用,現在還不是......”他悵然地笑着搖了搖頭,“我聽說昨日雲縣出了點事?”
“前街李三郎娶兒媳,喜宴上二十多人中毒,”沈含山道:“所幸沒有大礙,如今除了症狀稍微重些的幾人,其餘的人都回家去了。”
李泰來驚訝道:“什麼毒藥那麼兇猛,居然一下毒了二十多人。”
沈含山:“南極果子鋪的果子用了紅曲草。”
“紅曲草?”李泰來越發吃驚,“紅曲草只是普通藥材,平常人家時常會尋些來煮水喝,如何會有毒?”
“炮製過或煮熟的紅曲草自然沒有毒,但新鮮的紅曲草卻有毒,南掌櫃用紅曲草新鮮汁液來做蜜餞,才導致這麼些人中毒。”
李泰來哦了一聲,“我舅舅向來將蜜餞方子看得比命還重,爲人又拘謹不知變通,如何突然想到要改方子?”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沈含山道:“南掌櫃沒有說,我也只負責治病救人。”
李泰來笑着道:“是我一着急,便唐突了。沈大夫莫要見怪。”
“你爲親人擔心也在情理之中,又有什麼好見怪的。”沈含山依舊淡淡道。
說到這裡,一張清麗似梨花的少女面孔突然浮現在他眼前,他搖了搖頭,脣角便不自覺的噙了一絲笑意。
南秋月用茶盞端了兩盞茶過來。
沈含山接過一盞喝了一口,茶湯碧綠,入口回甘,是上好的竹葉青。
李泰來才笑着道:“明日我娶新婦,原本該請沈大夫來喝杯喜酒,但我現在連堂都拜不了,這杯喜酒便先欠着,等日後我好了,再請沈大夫。”
沈含山笑着道:“那我就先恭喜李公子了,只不知李公子青年才俊,又是娶的誰家姑娘?”
李泰來眼神暗了暗,“南家姑娘,也是我的表妹。”
沈含山手一抖,極力忍住內心的震驚,問:“南掌櫃的女兒?”
“是。”李泰來自嘲的笑笑,“表妹與我自幼一起長大,如今唯一不嫌棄我還肯嫁給我的姑娘恐怕也只有她了。”
不可能。
昨日見到南大姑娘時候,她根本不像要出嫁的樣子,怎麼可能就嫁給李泰來了呢?
沈含山有些怔忡,“今日我從南家經過,可是一點辦喜宴的樣子都沒有。不是李公子說起,誰能想到南家要嫁女兒呢。”
“這都是因爲我,”李泰來略有些愧疚,道:“我傷了腿,無法親自去接表妹,祖母和舅舅才決定連喜宴都不辦了,只請了冰人將她接過來。”
“原來如此。”沈含山儘量表現的很平靜,“可是李公子爲什麼不等腿傷好了之後再娶,畢竟嫁娶是人生大事,馬虎不得。”
李泰來神色越發悵然,“我家裡的情況沈大夫也知道些,如今我傷了腿,我娘照顧我極其不便,這時候說是娶表妹,還不如說是讓她過來照顧我。
說是成親,要的只是一個名分罷了。若不是如此,我也可不會這麼快便倉促成親,委屈了表妹。”
沈含山心裡似被堵了一團棉花,後面的茶再也喝不出滋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