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好人?
柳掌櫃不說價格,只是瞟了一眼那盤中的菜道,笑道:“這菜裡的材料一目瞭然,我看過便會,爲何還要再浪費錢去買呢?”
張悅不慌不忙,似早料到他會這樣說,便輕輕頜首道,“材料好找,只是調味的順序和方法卻是不同,如果稍有差別,就會影響純正味道。柳掌櫃如若不信,請儘管讓後廚的師傅們嘗試,小婦人等得起。”
柳平潮不由高看了張悅幾分,不像一般的市井小婦,待人處事落落大方,倒是十分鎮定。
有點意思。
柳平潮清了清嗓子,“既是如此,那就請李娘子寫出所有的材料和調味的順序吧。”
張悅心下一喜,立即應了聲是。小夥計端上文房四寶來,她輕提筆尖,在宣紙上面慢慢寫了起來。
柳平潮坐在遠處,驚奇的發現,這位小娘子竟是寫得一手好字,顯然平日裡模仿的是柳體,只是因爲是女子,所以筆鋒間少了些勁道,多了幾分柔美飄逸。
本來他還有點疑惑,這一鄉野販婦怎麼會寫出這麼漂亮的柳體來,但想到剛纔店小二的多嘴,便瞬間明白了,想必是以前受到秀才丈夫的薰陶罷。
實際上是因爲張悅的父親是老師,從小就逼着她學書法,各種字體都有臨摹過,不敢說和王羲之那樣寫了幾池的水,但是幾十萬張紙肯定是有的。
在前世原本女兒沒查出心臟病的時候,她除了開飯店之外,晚間的時候還業餘噹噹書法老師,帶幾個徒弟,賺點零花錢,只是後來女兒查出有心臟病,整日奔波於全國醫院,哪裡還能沉得下心來寫字。
待洋洋灑灑一篇字寫好,墨跡吹乾之後,張悅便大大方方的遞給了柳掌櫃,柳掌櫃不由莞爾,“李娘子下次遇到別人,還是不要這樣乾脆的好,我都還未曾付錢,你就將配方給我看,萬一我記住了配方,卻不給你錢,你豈非人財兩空?”
張悅自信一笑,“一盤菜能試出一個人的品質,值得了。況且早上小婦人與先生打過一次交道,知道先生是好人,所以纔會如此坦誠的。”
柳平潮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把張悅笑的微有疑惑,柳平潮忍不住輕曬,看來自己果然是老了麼,今天早上心軟了一回,居然就被認定是好人了。
他也不解釋,直接取筆寫了配方轉讓契約,雙方各自按了手印,柳掌櫃給了五兩銀子,這價格在張悅可接受範圍,不過是普通的涼拌菜而已,她也根本沒指望靠此賺百金千金,那是不現實的。
柳平潮看張悅揣了銀子就要走,便連忙喊住她,“今天早上在李娘子處買的鹹菜味道不錯,不知道是否可以長期供應?”
張悅在心裡過了一遍,“醃鹹菜是需要時間的,小婦人恐怕不能長期供應,只能有一時算一時了。”
“那行,你什麼時候有了就拿過來,也不用再拿白菘葉子包了,只管連罈子裝來便是,我們按斤稱,一斤十個銅錢,李娘子覺得如何?”
張悅約摸在心裡掂量了下,那菜包大約也有三四兩重,她賣五個銅子一包,其實是有點貴的,相較於有個固定的買主,一斤十個銅錢價格還算公道,當下便笑着答應了。
張悅臨下樓時,柳平潮送了下來,並且囑吩以後若是想出了新的菜式,歡迎隨時前來,保證給最優惠的價格。
張悅朝着他福了福,便挑着粥擔去了西巷坊邊的春暉堂,想請那個老大夫去看看她婆婆。
春暉堂的小夥計三七一看是張悅進來了,便眉頭皺的緊緊的,做出要趕人的樣子來,“李娘子,不是我們家不給你們看病,只是我們是開藥店的,不是開善堂的,哪裡能回回賒賬,你再來多少趟也是沒用的,也別再傻等磕頭了,還是趕緊回家去,有什麼就找點給你婆婆吃吃,讓她安安心心走完最後一程吧。”
張悅覺得說什麼都是無力的,只是將懷裡的錢袋提了出來,滿滿一錢袋,沉惦惦的,在三七面前晃了晃,嘩啦嘩啦直響,三七一愣,還未說得出話,她就一撇嘴角,跨了進去。
張悅走向一個頭發花白的何大夫,因爲每次都是他到自己家去看診,而她今天來,並非是要大夫去看病,而是想要了解下婆婆的病因病情。
何大夫引述了一大通中草藥經上面的話,張悅將之轉化爲白話文,也就是說婆婆得的是胃病了。
開始是受了風寒,因爲沒錢看,所以一直拖着耽誤了治療時間,後來更因爲家境過於困難,吃了上頓沒下頓,飲食不規律加上吃的東西又難消化,便得了胃炎,後來一步步加重,就導致了胃潰瘍。
“多謝何大夫了。”張悅行了禮,就走了出去。三七看着她出來,手裡沒有提藥包,便切了聲,原先的客氣再度變成了嘲弄。
張悅先去米油麪店,再去工匠鋪,又在小市場轉了一圈,一共花了將近二兩銀子,分別買了菜油、麪粉、生雞蛋。
經過胡家肉鋪的時候,張悅的目光突然觸及到那肉鋪牆旁邊隨便丟棄的豬下水和內臟,不由靈光一閃,就向胡家娘子說要買那豬內臟。
胡家娘子還以爲悅娘是讒狠了,居然連這臭哄哄的東西都想吃了,哪裡肯要錢,悅娘如果願意要再好不過,省得他們還要專門喊人拿去丟掉呢。
看着手裡的豬肚,張悅腦海裡突然想到自己前世飯店裡賣的藥膳,好像白胡椒豬肚湯就有治十二指腸和胃潰瘍的功效。
而且在很多時候,藥補都不如食補,因爲是藥三分毒,很多時候是治好了根,但傷了本,但食補就不一樣了,它是利用食材之間的互補性來治療人體的病痛。
心動不如行動,她立即挑着擔子,返回乾貨店買了一兩白胡椒。
那乾貨店老闆倒是個好人,一見是悅娘,也知道她家中情形,只說白胡椒只是用來配菜所用,不過幾個銅子一兩,便不要錢了,只當是送給悅孃的。
悅娘推脫不得,只能暗自將這份情記在了心裡,打算以後有機會報答。
張悅早上走的時候,還是有上頓沒下頓的情況,沒想到出來一趟,居然就滿載而歸了,心情自然是好,空的粥桶裡面也放滿了自己剛纔買的東西。
經過那條大路時,她發現路旁邊多了個姿態奇怪的稻草人,遠遠就能聞到一股臭味,還有幾隻鳥雀在上面跳來跳去,她只以爲是哪個孩子調皮,也沒有在意,便走了過去。
稻草人後面的阿三仍舊是最初的姿式,只是現在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好地兒,而且嘴裡全都是臭哄哄的糞,他看見悅娘就像看見親孃一樣,眼淚混着鼻涕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只是他仍然沒辦法說話,只能拼命眨着眼皮,眼睜睜看着張悅再度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