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如被雷擊, 嘴脣顫抖的想要辯解,囉嗦了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
新帝饒有興趣的聽到這裡, 微笑對徐首輔、葉次輔等人道:“朕年輕, 從未經歷過此等離奇案子。如何判斷審定,還是徐卿葉卿拿個主意。”
徐首輔、葉次輔不得不答應了, 心中暗暗叫苦。
定國公府這樁公案其實一點兒也不難查,事實太清楚了。如果這單純是樁以妾爲妻的案子, 別說徐首輔葉次輔, 就算一個稍微有點兒經驗的縣令都能審得清清楚楚, 斷得明明白白。可眼前這件事不單純,牽涉到延壽宮的慈明太后,這就難辦了。
定國公和楊氏那段所謂的佳話, 明顯是不能說服人的。但當年朝廷真就把國公夫人的封誥給楊氏了,爲什麼?因爲崔太后啊。因爲崔太后賞識楊氏,因爲崔太后認定定國公和楊氏是破鏡重圓,沒有朝臣願意在這麼件家務事上違拗崔太后, 於是楊氏的封誥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到手了。
可憐宋夫人本是原配嫡妻,只因英年早逝,原配的名份被楊氏搶了, 國公夫人的封誥被楊氏搶了。就連宋夫人的獨養兒子張勆的世子之位,也被楊氏之子張劼給搶了。
張勆這位大將軍,說來也是可憐。這般不世出的人才,親生父親半分不珍惜, 所有的關注、疼愛都給了庶出的張劼。明明是定國公的嫡長子、世子,卻得不到定國公的承認,在定國公府站不住腳。蓋世英雄又如何,面對糊塗無能的父親,只能無奈出繼,尋求齊國公府的保護。
從前靖和皇帝在世,崔太后尊崇無比,有她護着楊氏,楊氏便高枕無憂。現在靖和皇帝去了,新帝登基,形勢陡轉。新帝唯有一姐姊歸長公主,姊歸長公主唯有一個小姑子,這小姑子便是張勆的夫人了。新帝要爲張勆出這個頭,於公於私,都屬人之常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讓徐首輔隨意選擇,他不會多管這閒事。但現在事情已經攤開了,捂不住了,衆目睽睽之下,必須有個結論才行。
徐首輔是孝宗皇帝時入仕的老臣。從感情上講他更偏向崔太后,雖然楊氏的所作所爲令他不齒,但爲了崔太后的面子,他更願意維持現狀,不作任何變更。但現在宋崇義、宋學士站出來了,張勆站出來了,連德高望重的齊國公也站出來了,大勢所趨,由不得徐首輔。
但徐首輔還是很爲崔太后着想的,有意把崔太后撇清了。
他客氣的問定國公,“以你方纔所講述,老夫推測事情應該是這樣的:年輕時你許諾過楊氏,將來以嫡禮相待。宋夫人過世後,你不願做失信之人,便生出了扶正楊氏的念頭。但尋常士人想以妾爲妻尚且不可得,你貴爲定國公,嫡庶之分牽涉到爵位繼承,律法嚴禁,當然更不可能了。你因此苦惱,向親友訴苦,親友誤將你的以嫡禮相待傳爲你曾娶楊氏爲妻,不知怎地傳到了慈明太后耳中。慈明太后深信不疑,欣賞這段破鏡重圓的佳話,特宣召楊氏入見,予以嘉獎。朝廷也因此給了楊氏國公夫人的封誥。你因故不敢向朝廷言明,將錯就錯,認下了楊氏這所謂的原配嫡妻。不知老夫猜測得可有道理?”
徐首輔還真是圓滑,他這番話不光把崔太后撇清,連定國公都被說得完全是出於誤會和無奈,根本不是有意騙人,當然更不是有意欺騙崔太后。
定國公躊躇片刻。
他雖糊塗,但眼下這個形勢他也看清楚了。張勆和宋家早有準備,齊國公站在張勆這邊,今天一定會真相大白。事到如今,他保不了楊氏的國公夫人之位,也保不了張劼的世子之位,能保住他自己還是定國公就算燒高香,應該知足了。徐首輔這番說辭已經很向着他、把他撇得很乾淨了。這時候他若是再跟徐首輔作對,未免太過不識時務。
定國公在深思,其餘的大臣們在旁圍觀,異常安靜。
定國公心在滴血。他捨不得啊,他捨不得楊氏做不成國公夫人,更捨不得張劼做不成世子。張劼打小身子就不好,既不能上戰場廝殺又不能用功讀書,他不做世子還能做什麼?可憐的張劼。
“我,我心中常覺愧疚……此事雖屬誤傳,但欺騙了太后娘娘,欺騙了族人、朝臣,全是我的錯……”定國公說着說着就哭了,哭得非常傷心。
他是真的很難過。明明他兩個兒子一個做世子繼承國公府,另一個能征慣戰建功立業賜大將軍府,兩個兒子各得其所,何等完美。現在國公府也要給能幹的兒子了,孱弱的兒子什麼也沒有,做父親的心疼不心疼。
但是沒辦法,被逼到這個地步了,不承認也不行了……
衆人譁然。
所謂的破鏡重圓是“誤傳”!楊氏本是定國公的妾侍,硬是因爲種種“誤會”得到了國公夫人的誥命,做了十幾年的超品夫人!這叫什麼事。
不少官員義憤填膺的議論,“一個妾侍有了誥命,做了超品夫人,荒謬之極!”“我等文官家中沒有爵位,還不能以妾爲妻呢,憑什麼定國公能爲小妾請到封誥?他這個夫人關係可大着呢,立楊氏爲夫人,楊氏所出妾生子便成了世子!張大將軍這真正的嫡長子反被擠出定國公府了!”“不像話,實在太不像話!”
更有人挺身而出向新帝進言,“陛下,臣以爲應當撥亂反正,把國公夫人的封誥還給宋夫人,世子之位還給張大將軍!張大將軍是定國公嫡長子,這世子之位非他莫屬!”
“可張大將軍過繼了啊。”有人反對。
“你懂什麼?嫡長子不能過繼!張大將軍過繼,那是因爲當時還沒有真相大白,沒有撥亂反正,楊氏褫奪夫人封號,張劼庶出,張大將軍便是嫡長子。自古以來沒有嫡長子過繼的道理。”
張博忙站起來大聲道:“我雖愛惜阿勆,但阿勆若爲定國公嫡長子,萬萬不敢要求定國公割愛!”
“太好了!”張博這是同意把張勆還給定國公府了,不少人拍案叫絕。
因爲所有當事人全在場,也因爲案情太過清晰,所以徐首輔、葉次輔等內閣大臣商量了下,意見一致的向新帝建議:一、楊氏本定國公張克妾侍,冒立爲夫人,乃朝廷之恥,立即褫奪夫人封誥;二、楊氏所生子張劼乃庶子,有嫡長子張勆在,庶子不得襲爵,收回世子封號;三、張勆乃定國公原配夫人宋氏嫡子,應立爲世子;四、定國公以妾爲妻,亂朝廷法度,理應嚴懲,但念其勇於認錯,且事出有因,故罰俸三年,以示懲戒。
徐首輔把這些話一說,在座的大臣有不少人肚中暗笑,覺得徐首輔未免太過圓滑。一方面逼不得已要撥雲見日補偏救弊,一方面又力求儘量少得罪崔太后,以至於連定國公都輕輕放過了。
定國公欺世盜名這麼多年,讓一個小妾做了十幾年的國公夫人,他該不該重罰?當然應該啊。這個罪行很嚴重。定國公府富貴,罰俸三年對於定國公不過是手頭略感不便而已,這算什麼懲罰了?可這件事真相大白本就損了崔太后的顏面,若再嚴懲定國公,崔太后臉上更是過不去。內閣大臣們這也是無奈之舉。
新帝在意的只有前三點,定國公是否要受到嚴懲無關緊要,欣然同意。
宋學士和宋崇義流下激動的淚水,“宋家的冤曲終於得到了伸張。”
齊國公感慨萬分,“張家因爲這件事也煩悶十幾年了。陛下,臣以爲衆位學士都在,不如當場擬旨,當場頒旨,公告天下,令朝野盡知。”
新帝微笑準了。
旨意擬定,當衆宣佈,定國公謝了恩,垂頭喪氣的跪在那兒,萬念俱灰。
不少人向張勆道賀,稱呼已由“張大將軍”改爲“張世子”了。
宋學士和宋崇義雖對定國公不滿,但定國公畢竟是張勆的親爹,不便折辱,可楊氏他們就不肯放過了。宋崇義向新帝請求道:“這楊氏現正在安壽宮以國公夫人的身份參加宴會。臣請充任宣旨官,至安壽宮宣旨,立即褫奪楊氏的夫人封號!”
新帝初登寶座,極是謙和,就這麼一件小事他也沒有獨斷專行,而是溫和詢問徐首輔等人的意見。徐首輔真心覺得不必要,委婉的提出可以等宴會散了再到定國公府宣旨,以免驚到兩宮皇太后。徐首輔這理由堂皇得很,無奈宋學士也是官場老手,說起場面話來不遜於徐首輔,說此次宴會乃陛下爲姊歸長公主所舉辦,長公主高貴優雅,乃天下仕女的表範,豈是楊氏這種身份的女人所配參加的?兩宮皇太后若知道真相,一定不願讓楊氏玷污了長公主迴歸皇室後的第一次盛宴。故此不可拖延,宜立即宣旨。
官員們分成兩派,一派同意徐首輔的意見,認爲不必驚動兩宮皇太后,其實就是不想當面給崔太后難堪;另一派認爲皇太后、長公主高貴,楊氏卑賤,楊氏在安壽宮多留一刻便是對皇太后和長公主的不敬,應立即阻止。
兩派爭執不下,新帝也爲之躊躇。
徐首輔詢問張勆,“張世子,你以爲如何?”
張勆神色淡然,涼涼的道:“自從楊氏被立爲夫人直到今天,已經十四年過去了。十四年我都等了,哪差這麼一時半刻?”
饒是徐首輔已久經官場,這時也羞紅滿面。
這樁案子的受害人是張勆,十四年來張勆是怎樣一天一天忍耐過來的,不足爲外人道也。大臣們在這爭了半晌,爭來爭去都說的兩宮皇太后,張勆的心情有誰體諒?
就是張勆的這一句話,讓徐首輔都改變了立場,同意宋學士、宋崇義立即到安壽宮宣旨。
新帝欣然允許。
宋學士、宋崇義捧了聖旨,面色莊嚴又興奮,由內侍引着奔安壽宮去了。
定國公還跪在地上呢,新帝已經叫他起來了,他死氣沉沉的跟沒聽見一樣。
張勆走過去,伸出一隻手,“起來吧。”定國公茫然的擡起頭,“阿勆,以後你回府和爹一起住吧。太夫人日夜思念你,爹也很想你的。”張勆不置可否,手腕用力將定國公拉起來,微笑道:“舅舅到安壽宮宣旨,楊氏聽了,會是什麼反應?”
定國公略想了想,手腳冰涼,“壞了!她一定受不了,大吵大鬧,說不定還會說出大逆不道之言。若傳到陛下耳中,說不定會治她的罪!”
張勆譏誚的看着他,不說話。
定國公慚愧臉紅,央求的道:“阿勆,我實在不放心她,你陪我過去看看她好不好?”
張勆一陣惡寒。
張勆和齊國公小聲說了幾句話,齊國公道:“你去看看也好。”張勆點點頭要走,齊國公忽道:“一起去。”張勆自然沒意見,向新帝稟明瞭,和齊國公、定國公一起離席赴安壽宮。
安壽宮裡,楊氏對安慶宮發生的事還一無所知,正矜持又得意的向唐夢芙炫耀,“你和阿勆年輕不通世務,我做長輩的也不和你們計較。以後你倆不要再狂妄胡鬧惹怒我了。我豈是好惹的?不過是看着你倆年紀幼小,不和你倆一般見識罷了。你小孩子不懂事,反狂起來了。你莫要看不起我。便算我沒本事,崔太后豈是好惹的?崔太后始終是向着我的,你無論如何比不了。”
“背靠崔太后,你一生無憂了啊。”唐夢芙譏笑。
楊氏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笑得越加得意,“我就是靠着崔太后怎麼了?張氏宗族看不上我,太夫人看不上我,但只要崔太后支持我,他們便拿我沒有辦法。我知道你現在是陛下的親戚了,可陛下不也得聽崔太后的?你神氣不起來的,把你那些小心思趕緊收起來吧,快別叫我笑掉大牙了。”
唐夢芙嘴角輕揚,“陛下也要聽崔太后的?”
楊氏嘆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我說了這麼多,你一定不聽,那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以爲陛下登了基,他就可以自己做主了?大行皇帝那般英勇神武,崔太后要告他不孝他也是怕的,何況今上?今上不是崔太后親生的,那他更要做出孝順的模樣來,越發尊敬崔太后,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唐夢芙失笑。
楊氏這還真是把做皇帝的人都給看死了啊,認定皇帝沒出息,都要聽命於崔太后。
兩位身穿紅色官服的官員由內侍引領着進來了。
“舅舅。”唐夢芙見到這兩人,一雙明眸晶瑩閃亮,歡然叫道。
楊氏好像被蠍子蟄了似的回頭,見到來人是宋學士、宋御史,不禁臉色煞白,“他們,他們來做什麼?”
唐夢芙笑咪咪的,“你長着眼睛沒有?沒看到舅舅手裡捧着聖旨啊?必是來宣旨的。”
楊氏臉先是慘白,繼而一陣潮紅,“宣什麼旨?太后娘娘在此,不經太后娘娘同意,宣的什麼旨?”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
唐夢芙驚訝的瞅了她一眼,嘖嘖道:“你不傻嘛,瞧見宣旨官員到了便知道對你不利,這便叫喚起來了。”
楊氏胸膛起伏,臉色變幻,忽地像兔子一般躥了出去,看樣子是要往崔太后身邊跑。
唐夢芙衝含笑努努嘴,含笑後發先至,手像鐵鉗似的抓住楊氏,“不許跑!我家姑娘正跟你說話呢,你連道別也沒有,扭頭就跑,簡直不把我家姑娘放在眼裡。看我不把你抓回來!”
楊氏差點兒沒氣死,“我是超品國公夫人!品級最高的外命婦,不是你家姑娘比得了的!”
含笑撇撇嘴,乾乾脆脆的道:“你就是一百個一千個超品夫人加起來也沒用,還頂不上我家姑娘一根兒小手指頭!”
楊氏臉都青了。
唐夢芙笑盈盈的拉楊氏,“來來來,這旨意定是給你的,快來接旨。”
楊氏拼命掙扎,“我不接,我不接……”
唐夢芙嘖嘖,“陛下的聖旨你不想接就不接了,你可真是不把陛下這萬乘之尊放在眼裡。你眼裡就只有崔太后啊?”和含笑一起拉住楊氏,把她帶出殿外,帶到了宋學士、宋御史面前。
宋學士和宋御史由內侍引領着到了安壽宮,已經引起了衆命婦的注意。唐夢芙把楊氏帶出來之後就更是人人矚目了,都向這邊張望。
宋學士手中捧着聖旨,容色端莊,“定國公府楊氏接旨。”
“快接旨。”唐夢芙提醒。
楊氏竭力掙扎,“不,沒經過崔太后的同意,這旨意不算……別攔着我,我要見太后,我要見太后……”臉上現出絕望的神色。
含笑擡腳在楊氏腿上猛踢,楊氏站立不穩,跪倒在地。
命婦們更加奇怪,有好奇心重的人已經起身出來想看熱鬧了。
“不,不……”楊氏連連尖叫,聲音尖利得幾乎把人耳朵震聾了。
這下子有許多年輕命婦再也忍不住,紛紛出殿。
張勆和齊國公、定國公纔到安壽宮門口便聽到了尖叫聲。定國公跺腳,“唉,果然不出我所料,她還是沒能忍住!”來不及跟齊國公和張勆打招呼,撥腿便跑。
張勆半晌沒說出話。
齊國公安慰的拍拍他,“他也未必多愛楊氏,或許只是擔心楊氏失態,丟了定國公府的臉面。”
張勆沉默片刻,和齊國公一起不疾不徐的走入安壽宮。
楊氏正在發瘋,定國公死活按不住她,唐夢芙在他倆身邊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哎,要不要我幫忙呀?需要我幫忙千萬莫客氣,只管開口!”定國公急得滿頭汗,“芙兒你來幫我按住她。”唐夢芙扎愣着兩隻手不知如何是好,細聲細氣的道:“怎麼按呀?我不會。”
張勆眼神本有些沉鬱,見到唐夢芙這調皮模樣,心情不知不覺便輕快了,嘴角微彎,眼角帶笑。
齊國公也微笑,“芙兒這般俏皮愛搗亂,平時常能逗你開心吧?甚好。”
定國公捂不住楊氏的嘴,楊氏的叫聲響徹殿外,“不,這不是真的!我是受過朝廷封誥的超品夫人,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不經太后娘娘同意,誰也不能褫奪!奪我的封誥就是侮辱太后娘娘,奪我的封誥就是陛下不孝……”
定國公魂飛魄散,一時心慌,反手重重打了楊氏一記耳光,“你給我閉嘴!”他心裡實在着急,這一巴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楊氏臉頰高高腫起,原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清秀佳人馬上醜陋得不能看了。
這一巴掌倒是把楊氏打醒了,她呆呆望着定國公,流下淚來,“國公爺,宋家的人騙我,說我的夫人封號被陛下褫奪了……”定國公狠狠心不去安慰她,澀然道:“宋學士和宋御史沒騙你,你的夫人封號確實被陛下褫奪了。這是羣臣公議的結果,你不服氣也沒用,快接旨謝恩吧。”
楊氏手死死抓住定國公,一臉的不能相信,“爲什麼會這樣?十幾年了,我做了十幾年國公夫人,爲什麼忽然要奪走?”忽然轉頭看向宋學士和宋御史,滿腔仇恨,咬碎銀牙,“是這兩個人和咱們作對,是不是?呸,宋家的人就是看不得我好,他們看不得我好,要把我的夫人之位搶走!”
宋學士像看瘋子一樣看着楊氏,“我們宋家搶你的夫人之位?舍妹是張克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們宋家用得着搶你的?”
宋御史啐了一口,“呸,你這賤婢給我妹妹洗腳也不配!婢作夫人十幾年,你也享受夠了。現在就是要把你打回原形,讓你再做回張克的妾,看你如何捱日子。”
“不,我打死也不要。”楊氏拼命搖頭,淚水橫流,那張腫起來的面龐愈覺可怖可憎,“我做慣國公夫人了,我威風十幾年了,讓我再退回去做妾還不如殺了我!”
“想死?哪有這般容易。”優雅又冷酷的男子聲音。
這聲音如珠如玉,異常動聽,但楊氏聽在耳中卻囉嗦起來了,渾身顫抖,恐懼到了極處。
她戰戰兢兢順着這聲音看過去,只見秀挺雋美的青年人面容沉靜冰冷,正是張勆。
楊氏一聲尖叫,像看到了鬼似的往定國公懷裡鑽。定國公心中不忍,攬楊氏入懷,眉頭微皺,勉強笑了笑,“阿勆,她已經嚇成這樣,你就不要再爲難她了。”
張勆神色淡淡的,“別忘了她現在只是你的妾。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堂堂定國公公然抱着個小妾,像什麼樣子。”
定國公被張勆說得惱羞成怒想要發脾氣,“你就這麼和你爹說話?還記不記得孝道兩個字怎麼寫?”
唐夢芙乖巧的笑,“公爹,阿意曲從陷親於不義,這纔是不孝。像世子這樣坦白直率對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才叫孝順呢,您說對不對?”
齊國公哼了一聲,“有些人自己行事不謹慎,令自己一世英名的父親死後蒙羞。他不怪自己不孝順,還有臉挑剔起別人了。”
定國公被罵得灰頭土臉,無言以對。
他確實不孝順,確實讓他那已經過世的親爹老定國公死後蒙羞,方纔還被人告了個有意騙婚呢。
“皇太后宣爾等入見。”內侍過來宣召。
一行人隨着內侍進殿,雖然定國公死死抓着楊氏,但楊氏拼命掙扎,還是被她掙開了,跪爬向前,哀求崔太后,“太后娘娘,臣妾這國公夫人的封號是從您這裡得到的,如今若被收回,臣妾死不足惜,太后娘娘您卻會顏面掃地啊。”連連叩頭,只盼崔太后能夠救她。
崔太后臉色很不好,冷笑道:“新帝才登基,便要給哀家臉色看了麼?”
慈聖太后好言相勸,“皇兒孝順,斷斷不會如此。皇嫂,咱們還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好麼?別人暫且不提,老國公爺也在此,他老人家公平坦蕩,世人皆知。”
齊國公和皇家有親,輩份高,若論起親戚,崔太后和慈聖太后都要叫聲舅舅的。
慈聖太后搬出齊國公,崔太后倒不好太刻薄了,勉強抽抽嘴角,算作一笑。
唐夢芙笑盈盈出列,“太后娘娘,方纔這楊氏說的話不對,我要反駁她。楊氏說她國公夫人的封號是從慈明太后這裡得到的,這話先就大錯特錯。國公夫人的封號屬朝廷名器,自有有司公論,又豈是慈明太后可以因爲私交隨意給人的?慈明太后深明大義,斷斷不是這樣的人。我要爲慈明太后正名。”
“這話說的極是。”慈聖太后極是贊成。
崔太后臉色也好了點兒。
畢竟唐夢芙這話還是在讚美她歌頌她的。
唐夢芙再接再厲,“楊氏說國公夫人收回,慈明太后顏面掃地,這完全是胡扯。慈明太后的顏面和她老人家本人有關,和陛下有關,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楊氏,不過是定國公府一個小妾,她的所作所爲連定國公府都不能代表,怎地就能讓慈明太后顏面掃地了?楊氏這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對極。”慈聖太后、姊歸長公主等人都爲唐夢芙喝彩。
唐夢芙得意笑了笑,話鋒一轉,“不過呢,楊氏有一句話倒是真說對了。我是萬分贊成的。”
“哪句?”張勆往她身邊挪了挪,鼻間聞到小嬌妻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一陣心醉。
“哪句?”衆人都好奇 。
唐夢芙笑得狡黠可喜,“她就說對了一句話,就是那句她自己死不足惜。”
“噗……”不少人撐不住笑了。
可不是麼?楊氏其餘的話全是胡扯,就這一句話說對了!
“你,你……”楊氏臉色灰白,柔弱無助的靠在定國公身上,渾身顫抖,楚楚可憐。
張勆一記凌厲的眼神掃過去,“區區一個小妾而已,竟敢當衆靠在我父親身上,是想讓我父親得一個好色無恥之名麼?其心可誅!”
張勆這麼一說,衆人都奇怪的看着定國公和楊氏。
定國公雖然覺得楊氏很可憐,但衆目睽睽,他也不敢造次,忙把楊氏推開,板着臉訓了兩句。
楊氏傷心欲絕。
她被褫奪了夫人封號還不算,定國公也對她不好了,當着這麼多的人,絲毫不顧忌她的面子,就這麼把她推開了,還訓斥她……
“太后娘娘。”楊氏唯一的希望就寄託在崔太后身上了,哀哀哭泣着,向崔太后求救。
張勆推了定國公一把。
定國公無奈,只好磨磨蹭蹭的上前,吞吞吐吐把方纔徐首輔那番鬼話給說了一遍。定國公說完之後,齊國公緩緩的道:“張克今天總算良心發現,說了真話。”
齊國公說話是很管用的。他這一句話就好像定國公寫了張供狀,他審覈過後,拿過印泥,給蓋上了一個鮮紅的印章。他蓋了章,事情也就塵埃落定了。
有皇帝的聖旨,有定國公的親口承認,有齊國公加蓋的這枚印章,這事已經板上釘釘,再也不可能有所反覆。
崔太后有些猶豫,沉吟不語。
她不想慣着新帝,可定國公親口承認了,齊國公代表張家表態了,她就算不服氣,又能怎樣?
唐夢芙笑得很甜,“我聽了這個故事,覺得慈明太后真是位心地單純善良的老人家呢。她聽到傳言便信以爲真,並非她輕信,而是她喜歡這種溫暖團圓的人和事,最樂意看到的便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一聽便被感動了啊。”
慈聖太后和姊歸長公主也讚美起崔太后,衆人七嘴八舌,把崔太后誇成了一朵花。
崔太后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哀家的確不是輕信,是太喜歡成人之美了。”自己對自己評價挺高。
唐夢芙把崔太后哄得高興了,趁機說道:“您心思太過單純,這楊氏正是利用了您的單純善良,才屢屢生事的。楊氏出身太過微賤,她自稱是您給了她夫人的封號,讓她躋身於外命婦之列,這不是毀您的名聲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您收了她什麼好處,所以替她遮蓋遮掩呢,您冤不冤?”
“她敢!”崔太后大惱。
崔太后陰沉沉的目光落在楊氏身上,如烏雲壓頂一般,楊氏驚駭萬分,幾欲暈去。
“沒有,不是這樣的……”楊氏弱弱的分辯。
崔太后盯着楊氏看了許久,一聲冷笑,“明明只是一個小妾,卻打着哀家的旗號招搖撞騙,可惡極了!來人,將這楊氏驅逐出去,哀家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看到這個女人!”
“是。”有宮女過來帶楊氏。
楊氏還想哀求哭泣,定國公唯恐她再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重重在她頸中一擊,楊氏眼前一黑,軟軟倒下。
兩個宮女擡着楊氏出去了。
楊氏真可憐,上回就是直着進去,躺着出去。這回又是。
張勆隨着齊國公、定國公等人告辭了。
衆人向唐夢芙道喜,“恭喜恭喜,以後要稱呼你爲世子夫人了。”
唐夢芙一一道謝,被衆人勸了幾杯酒,臉色酡紅,愈覺動人。
“恭喜你,表嫂。”楊沅隨着舞陽侯夫人一起的,也過來向唐夢芙道喜。
楊沅瘦了不少,臉色有些蒼白,不過畢竟年青,有脂粉遮蓋,到也不太明顯。
“多謝你,阿沅。”唐夢芙大大方方的道。
楊沅銀牙輕咬朱脣,低聲道:“張劼向我求過幾次婚,我每回都拒絕了。”
楊沅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唐夢芙不動聲色,微笑看着楊沅,什麼也不問。
“世事是多麼的難測啊。”楊沅輕輕笑起來,“小時候我以爲表哥會是定國公府的繼承人。到我長大後,張劼卻成了世子。今天世子又還給表哥了。”
楊沅這話還是難懂,唐夢芙卻和氣的道:“楊沅,不要拿你的終身大事當兒戲。”
拍拍楊沅,唐夢芙轉身走開了。
楊沅獨自一個人孤零零的坐着,怔怔落下淚來。
黃氏好不容易纔有了和唐夢芙說話的機會,“福兒啊,你和阿勆是不是早就盤算好了?今天的事全是你倆安排的吧?”
唐夢芙一樂,“哪能呢?幫我倆的人可多了。張家和宋家差不多全體出擊了,還有哥哥嫂嫂,還有皇帝陛下。”
黃氏上下打量唐夢芙,心花怒放,“我家福兒有福氣,以後是世子夫人啦。”
想到唐夢芙現在是世子夫人,以後還會是國公夫人,超品命婦,黃氏就樂得合不攏嘴。
唐夢芙也很開心,咧開小嘴笑,“您都特特的給我起名福兒了,我要不帶點兒福氣,都不好意思做您閨女了,嘻嘻。”
含黛也笑盈盈的過來了,“妹妹,恭喜恭喜。”
黃氏忽地想起一件要緊事,“福兒,阿勆做了世子,你倆是不是要回定國公府了?太夫人不喜歡你,會不會難爲你啊?”
含黛抿嘴笑,“娘,您還擔心太夫人難爲妹妹啊?莫說太夫人已經躺在牀上了,便是她還活蹦亂跳的,能沾到妹妹一絲一毫的便宜?”
黃氏沾沾自喜,“那是,我福兒多聰慧。”
含黛體貼,命宮人盛了酸酸甜甜的醒酒湯過來給唐夢芙。唐夢芙道謝接過來慢慢喝了,肚裡暖洋洋的很舒服,愉快的道:“不一定呢。我在大將軍府住得多自在,裡裡外外都是我當家,沒人敢對我說個不字兒。一旦回了定國公府,我便只是世子夫人了,有時候難免要聽命於人。退一步說,就算府裡還是我當家,也要面對那些我不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