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勇伯夫人這時已經打順手了, 哪裡肯聽他們的?只管追着誠勇伯撕打。
“娘子,福兒,快勸勸岳母。”唐四爺不忍心。
“我勸了呀, 我一直在勸, 可外祖母不聽。”唐夢芙無奈。
“我也勸了。”黃氏道。
岳母打岳父,唐四爺自己不便過去, 推推唐夢龍,“兒子, 你去替你外祖父擋幾下。”
唐夢龍聽話, 忙揚起雙臂奮勇向前, “外祖母,您老人家要是真生氣,就打我吧。”撲到誠勇伯背上, 真的替外祖父擋拳頭。
誠勇伯夫人收手不及,打了自己外孫子兩下,“呀”了一聲,忙心疼的拉過唐夢龍, “夢龍啊,外祖母沒打疼你吧?”
“不疼,不疼。”唐夢龍連連搖頭。
誠勇伯慢慢直起腰, 疼得呲牙咧嘴,“夫人,你下手可夠重的啊。”
誠勇伯夫人氣又上來了,“比起你做的事, 我打你的不算啥!”
這老實人要是當真發作起來,也夠人喝一壺的了。
誠勇伯沒理,不敢和伯夫人吵架,氣哼哼的瞅着唐夢芙,“福兒,你祖父祖母教過你的,沒教給夢龍?怎地夢龍就知道奮不顧身替外祖父擋拳頭?”
“我祖父祖母也教過哥哥的,哥哥不聽話。”唐夢芙一臉乖巧。
誠勇伯哼了一聲。
唐夢芙吐舌,取出自己的帕子,“外祖父您坐下,對,坐這兒,別亂動,我替您擦擦傷口……”
“不許管他!”誠勇伯夫人雖然不打人了,卻怒氣未息。
誠勇伯苦着張臉,“夫人,你這又踢又打的,還沒消氣?好了別鬧了,咱回家吧,回家之後……回家之後我好好跟你解釋……”
“不回。我以後就跟我閨女住了。”誠勇伯夫人也不知是賭氣,還是來真的。
唐四爺和黃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解勸。
唐夢芙替誠勇伯擦着臉上的傷口,仔細打量,“外祖父,看這樣子,就算您用了最好的玉容膏也消不了,明天您出了門,別人肯定能看出來。”
誠勇伯悶悶的道:“沒事。若有人問起,我就說是家裡的葡萄架倒了。”
雖然氣氛怪異,但誠勇伯這話出口,唐夢芙一家四口還是忍不住笑了,連還在生氣的誠勇伯夫人嘴角也翹了翹。
有個怕老婆的官員,臉被老婆抓破了。第二天到衙門時,這副狼狽模樣被他的上司看見,上司便問他的臉怎麼破了,他只好謊稱晚上乘涼時葡萄架倒了,被葡萄藤給劃的。正說着話,上司的太太滿臉怒氣衝過來了,上司見勢不妙,連忙對那個官員說:“你趕緊走吧,我家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有了這個笑話,那些怕老婆的人若是被打,常常如此戲言。誠勇伯夫人的老實厚道那是出了名的,沒想到今天誠勇伯也歸到懼內的行列當中了。
誠勇伯雖被打得狼狽,但見誠勇伯夫人似乎有了笑模樣,心裡一寬,殷勤的道:“夫人啊,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隨爲夫回家吧,好不好?”
“不好。”誠勇伯夫人瞪他,“我瞧見你便一肚子氣,我不跟你回家!”
“夫人,我沒管包家那三個人,半句好話沒爲他們說過。”誠勇伯無奈辯白,“我還正在想方設法把大郎調回來,好讓你們母子團聚。”
誠勇伯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要調黃鐸回京,誠勇伯夫人更是傷心入骨,“我的兒子就該到邊關,到西山大營,包氏的兒子就要花大筆銀子送到宮裡當侍衛。你這當爹的可真公平啊。”
誠勇伯夫人氣得老淚縱橫,黃氏忙去安慰母親,自己也撐不住哭了。
“外祖父,您快陪不是啊。”唐夢芙在誠勇伯耳邊低喝。
誠勇伯從椅子上滑落下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痛苦煩惱到了極處。
“外祖父。”唐夢龍不忍心讓他一個人難過,和他蹲在一起,“外祖父別傷心。外祖母心地最好,您好好陪個不是,外祖母會原諒您的。”
誠勇伯少氣無力的道:“到哪天才能原諒我?你大舅舅回來的那一天麼?”
唐夢芙拍手道:“好呀,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大舅舅回來的那天,就是外祖母原諒您的那一天!”
誠勇伯蹲在地上擡頭瞅唐夢芙,目光幽怨,“福兒,你知道從邊關回來得多久麼?就算外祖父四處打點,真能把人調回來,光在路上也得一兩個月。”
“年輕時候分開了二十年,現在分不開兩個月?”唐夢芙驚訝。
誠勇伯呻-吟一聲,以手扶額。
算了,有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外孫女在,休想挨頓打就把人接走,以後還有的磨呢。
誠勇伯垂頭喪氣的離開了唐家。
唐夢芙送他出來,問他道:“外祖父,您這幾天見包氏沒有?”
誠勇伯生氣,“你這小丫頭說了,如果我見包氏,你外祖母便不見我。那我怎麼能見她?難道我不想把你外祖母接回家了不成?”
“外祖父還是很聰明的呀。”唐夢芙誇獎。
“比你差遠了。”誠勇伯氣哼哼的,“福兒,你給外祖父算個卦,外祖父以後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外祖母回心轉意?”
唐夢芙嘻地一笑,踮起腳尖,以手掩口,在誠勇伯耳邊小聲說着話。
誠勇伯聽得很認真,連連點頭。
唐夢芙把外祖父送走,腳步輕快的回來,還沒進廳,便聽到黃氏殷勤的勸說外祖母,“娘,您生氣傷的是自己的身,太不划算了。不如放寬心胸,好生將養,包氏若敢再不長眼睛的惹您,您便把包氏猛揍一頓,讓包氏傷身!”
“我閨女說的對。”誠勇伯夫人拍案叫好。
唐夢芙咧嘴樂了樂,輕盈進屋,偎依在外祖母身邊,親呢的道:“外祖母,您老人家安心在我家再住一陣子,等大舅舅回來了,您再家去。”
“好,聽我福兒的。”誠勇伯夫人樂呵呵的道。
她方纔被黃氏、唐四爺、唐夢龍勸解了好一會兒,現在已經不生氣了。
“芙兒,你大舅舅什麼時候回來?”唐四爺問。
唐夢芙掰起手指頭算,“他是前些時日跟我說的,算算日子,應該再有一個多月吧。今年臘月能到了。外祖母今年全家團圓,可以和大舅舅二舅舅一起過年了。”
“真的麼?”誠勇伯夫人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
“真的。他告訴過我的。”唐夢芙認真的點頭。
“他是誰啊?”誠勇伯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黃氏笑得肩膀直抖,“娘,他就是他啊。”快活的衝誠勇伯夫人使着眼色。
誠勇伯夫人這才明白了,“外孫女婿啊?這敢情好,外孫女婿才和咱們福兒定了親,便對咱家的事如此上心了。”
唐四爺、黃氏、唐夢龍都笑,唐夢芙害羞,光潔如玉的小臉蛋成了桃花般的顏色。
誠勇伯夫人高興,“大丫啊,你給福兒起了個好名字,咱們福兒就是有福氣。阿勆這個外孫女婿我可是聽寶珠寶珞和寶琴說了,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京裡多少富貴人家眼巴巴的盯着要搶他做女婿呢。依我說,人才好,家世好,本事大,這些雖然不錯,最要緊的還是得對咱們福兒體貼入微,處處替福兒着想,這是阿勆最好的地方。”
誠勇伯夫人再老實也知道張勆爲黃鐸謀劃前程,全是看在唐夢芙的面子上,可見他對他的未婚妻是真的用心了。這一點是誠勇伯夫人最滿意的了。
“福兒可千萬不要像我纔好。”誠勇伯夫人拉過唐夢芙細膩纖白的小手,感慨的拍了拍。
“外祖母,我一定不像您。您太寬容厚道了,我沒那個心胸。”唐夢芙道:“我小的時候,我祖母和王家老太太喝茶閒聊,我趴在祖母腿上聽她們說話,記得可清楚了。我祖母和王老太太說,賢惠大抵是沒什麼用的,女人一味賢惠,時日若久了,男人便當作理所應當之事,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兩位老太太說得高興處,發現小小的唐夢芙睜着烏溜溜的眼睛專心傾聽,一起都笑了。祖母把小芙兒抱起來溫柔親吻,“我們芙兒長大以後不要一味賢惠,好不好?”唐夢芙甜甜笑,“好呀。”答應得別提多爽快了。
她從小時候起,便沒打算做世人口中的賢惠女子。
祖母和王老太太說了,世人交口稱讚的賢惠女子大多活得很辛苦。
“好,我們福兒不吃虧,不像外祖母似的傻了大半輩子。”誠勇伯夫人又有些心酸了。
黃氏有些猶豫,“不要賢惠啊?那我是不是也要改一改……”
“娘子,你賢惠麼?”唐四爺驚訝。
大家都覺好笑,黃氏也笑着挑起眉毛,“我不賢惠麼?我不賢惠麼?”故意和唐四爺不依。
說笑了一會兒,唐夢芙笑盈盈的告訴誠勇伯夫人,“外祖母,外祖父這些天不見包氏,也不管包家的事,誠勇伯府的下人都精明着呢,時日越久,越是知道誠勇伯府形勢不同了。幾位表姐正幫着大舅母、二舅母收服管事婆子,收回管家權。以後情況會完全不一樣的。”
“好,好,太好了。”誠勇伯夫人喜之不盡。
唐夢芙又道:“外祖父對包氏是真有情意。不過,等他知道包氏究竟揹着他攢了多少私房錢,他就傻眼了。”
“到底攢了多少錢啊?”誠勇伯夫人奇道。
不光誠勇伯夫人,唐四爺、黃氏、唐夢龍也好奇。
唐夢芙淘氣的笑,“過幾天就知道了。”
誠勇伯府沒出三天,便出了件挺大的事。包氏的父母和侄兒不是被判了服勞役麼,包氏捨不得她的家人受這份苦楚,輾轉託了幾個人,終於求到順天府一個掌理刑名的推官面前,願意出重金爲包家這三家人贖罪。依律法,像包老頭兒包老婆子包騰達犯下的事,可以處以勞役之刑,也可以交贖罪銀釋放。當然了,這贖罪銀數目不是小數字,三個人,每人一千兩,共三千兩。
這當然是很貴的了。捐個監生也不過五百兩而已。
雖然很貴,但包氏不忍她的親爹親孃和她包家唯一的獨苗苗受苦,狠狠心咬咬牙,取出她的私房錢,給了。
要說這順天府的推官也真是神速,當天交了贖罪銀,次日就把人給放了。
包老頭兒和包老婆子在牢裡吃了苦頭,整個人瘦了一圈兒,見了包氏便放聲大哭。包騰達本來也是個狂妄之人,這些天卻是被折磨怕了,一見包氏就諂媚的陪起笑臉,無比卑微下賤。包氏難受得一把將他抱在懷裡,眼淚如斷線珍珠般不停滾落。
太慘了,她的父母、侄兒被折磨得實在太慘了。
“阿嬋啊,咱們是來京城跟着你享福的,不是來挨打受罵坐監獄的啊。”包老婆子還在哭嚎。
“阿嬋啊,你以後打算怎麼安置咱們?你還管爹孃侄子不?”包老頭兒惴惴不安的問。
“管,我一定管。”包氏拿出一方精緻的繭綢繡花手帕拭淚,“爹,娘,你們先到客棧落落腳,我這就給你們買房子去。”
包氏眼中閃過絲冷光。
把成賢街的房子拿去了又如何。她有錢,她可以給她爹孃侄子再買房子,買比唐家更好的房子!
“爲啥要住客棧?到你家不行麼?”包老婆子一聽說讓她住客棧,就不願意了。
她住監獄住怕了,唯恐包氏拋下她不管。她得跟着包氏,一步也不離開,心才能放到肚子裡。
“我家……真的不行……”包氏吞吞吐吐。
她哪敢把孃家人帶到誠勇伯府?誠勇伯夫人還生着氣不肯回家,誠勇伯愁眉苦臉的,連見她一面都不肯,她哪敢造次?
“爲啥不行?爹孃到閨女家住,爲啥不行?”包老婆子一蹦三丈高。
包氏柔腸寸斷。
她沒法跟她的爹孃說實話。她能怎麼說?“伯爺生氣了,因爲你們叫他女婿”?這話太傷人了,而且她臉上也過不去啊。這打的是她的臉,不是別人。
“我給你們買好房子,買最好的房子。”包氏許諾。
包老婆子可不是個明理的人,十分難纏,包氏口乾舌燥的勸了她大半天,又塞給她兩袋子碎銀子,幾張銀票。手裡有了錢,包老婆子好說話了,最後總算同意暫時到客棧住幾天。
包氏長長鬆了一口氣。
包氏把包老頭兒包老婆子和包騰達送到客棧暫時住下,然後緊着託房牙子給找房。房牙子領着包氏看了好幾處的房舍,包氏手頭寬裕,並不在意房價,最後訂下來槐樹巷一處寬大房舍,連傢俱都是現成的,房主索價兩萬五千兩,最後兩萬兩千兩成交。
包氏肯把房子給孃家人住,但真要給出去這麼一大筆錢她也肉痛,所以房主寫了黃鈺的名字。也就是說這房子還是黃鈺的,只是暫時借給包家人住。
包老婆子不滿意,爲了這個跟包氏吵了好幾回,“你的私房銀子就應該交給我管着,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沒有我哪有你,我懷胎十月生的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還不能花你幾個錢了?你也是傻,黃家有的是錢,女婿又疼鈺兒,將來鈺兒的家業多得他一輩子都用不完。包家窮,包家只有騰達一根獨苗,這房子你爲啥不給了騰達?快改房契去,改成騰達的名字。”
包氏雖疼愛包騰達,可兩萬兩千兩銀子買的房子直接給了,她卻是打死也不捨得。任憑包老婆子如何唾沫橫飛的辱罵、央求、訴苦,包氏就是不肯鬆口。
直到包老婆子鬧得乏了,沒力氣了,纔不再逼着包氏改名,和包老頭兒、包騰達搬到新家住了。
這新家在槐樹巷,和成賢街就隔着一條街,是極好的地段。這裡除國子監之外還有幾所知名的書院,若是家裡有男子要讀書,住在這裡真是再方便不過的了。
“這房子比成賢街那個更大,更好,更值錢。”包氏頗覺揚眉吐氣,把新房的好處仔仔細細告訴包家這已經看傻眼的三口人。
包老頭兒包老婆子像進了迷宮一樣,時不是發出嘖嘖的讚歎之聲。
這麼好的房子他倆是生平頭回見到,喜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朵邊了。
包騰達在牢裡被打怕了,出來之後沒以前那麼狂,不笑不說話,“姑母,您費心給侄兒找個書院讀書吧。侄兒一定發奮讀書,非給包家掙個功名不可!”
包氏喜悅得流下了兩行熱淚,“騰達,有志向有出息的好孩子!”
家裡有個這麼有出息的侄子,包氏出手就更大方了。決定給包騰達配兩個書童,兩個小廝,四個丫頭,包老頭兒和包老婆子則是各用八個丫頭。另外這新房裡還需要門房、花匠、賬房先生、管事、管事婆子、車伕、等許多人手。
包氏一個一個的報出來,包老婆子張大了嘴,半天說不上話來。
老天爺呀,這大戶人家真的不一樣,得要這麼多人侍候!
包氏瞧瞧這房子,再瞧瞧滿臉喜氣的包老頭兒、包老婆子和包騰達,心花怒放,立即便命侍女去叫人牙子,要把新房需要的人手全給買齊了。
侍女答應着要出去,走到門口,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滿臉恐懼、驚訝,骨骼亂響,身子發顫,一步一步後退……
“你到誠勇伯府的日子也不短了,怎地還是如此沒有定力?”包氏不滿的訓斥。
侍女上牙齒和下牙齒直打架,“伯,伯爺……”
這侍女嚇得狠了,口齒不清,包氏聽不清楚,也沒太在意,“快叫人牙子去。包老爺太爺、包老太太這裡沒人侍候,像什麼樣子?聽到沒有?快……”
包氏本要命令侍女快去,可她看見了從門口大步流星走進來的人,和侍女一樣懵了,舌頭像打了結似的,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竟然說不下去了。
誠勇伯。
誠勇伯居然無聲無息的來到了這裡。
“伯爺。”包氏臉色雪白,堆起一臉心虛的、孱弱的假笑,“伯爺怎地一聲不吭,到這裡來了?”
誠勇伯目光嚴厲的瞪着包氏。
包老婆子拍大腿叫屈,“女婿啊,你本來就是包家的女婿,爲啥不讓咱們叫?咱們在牢裡可是吃苦頭了,這都怪你。女婿,你害得我家三口人坐牢,不能就這麼算了,你得賠錢!得賠包家一大筆錢!”
包老頭兒小心翼翼陪笑臉,“ 從前咱們叫你女婿你就笑,爲啥現在不行了呢?不讓叫女婿就不叫吧,沒啥,女婿讓咱住房子、管給養老送終就行。”
誠勇伯越聽火氣越大。
他給包家這兩個老的養老送終?做夢呢!
誠勇伯拍拍手掌,“把包家的人帶走!”
外面涌進來十幾個年青家丁,全是誠勇伯的人,三下五除二綁住包老頭兒、包老婆子、包騰達,推推搡搡的推出去了。
“別抓我!別打我!”包騰成在牢裡是吃過虧的,嚇得魂飛魄散。
“官爺饒命。”包老頭兒、包老婆子才從牢裡出來,膽子嚇細了,哭嚎央求。
包氏臉色白成了一張紙,“伯爺這是何意?”
誠勇伯擰起兩道濃眉,“你還有臉質問我?我問你,你爲孃家人贖罪的銀子、你買房的兩萬多兩銀子,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