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德玲的部隊卻沒有片刻的休息。
命令下來了。中央決定,派兩萬幹部,十萬軍隊迅速挺進東北。
部隊組編,德玲分在一支主力部隊的政治部裡。
最後一次輕裝,她把這麼多年來積攢的書籍,統統送給了一個熟識的教師。那老師看她心疼,笑着說:“蘇佳同志,你就自己留着吧!”德玲也笑笑:“等勝利了,你還給我!”那人笑着答應了。兩人心裡都明白,此去千萬裡,無數險關要闖,這一別,何年何月再見?
軍號雄壯地響起,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向東北進發。
德玲騎一匹白馬,走在司令部的隊伍中。那個矮壯的司令員就在前面不遠,騎着棗紅馬。幾個精幹的警衛員,緊緊跟在首長身邊,警惕地看着路邊。
前面遇到日本人的據點。日本人雖已投降,可是不向新四軍繳槍,頑固地守着據點,等着中央軍的到來。
一個軍官疾馳過來,請示司令員,是不是把這據點拔了?司令員大聲斥責道:“拔他幹啥?命令部隊,快速繞過去!”於是部隊繞了圈子,迅速通過這個地方。
現在的目標,是儘快趕到東北,那裡是中央關注的核心地帶,耽誤了行程,你打再多的勝仗,也是違令。
曉行夜宿,不知道經過多少村莊,繞過多少城市,終於通過山海關,到達指定地點。
部隊在這裡迅速地方化,名字叫東北民主聯軍,劃分了軍區,德玲到一個軍分區,擔任政治部副主任。
那時候東北剛剛從日本人手裡光復,社會治安不穩,到處是搶劫的,地方政權名義上建立了,卻沒有保障。部隊太少,根本顧不過來,土匪到處襲擊政權,搶糧搶錢,殺害幹部。
軍分區建立後第一個任務,就是剿匪。
昏暗的燈泡,照着小小的屋子,幾個人圍坐在地圖旁,研究如何行動。分區司令員是農民出身,鄂豫皖時期入的伍,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養成了聽見槍響不要命的習慣。
“他鬼的奶奶!”司令員罵道:“昨天又把我的一個糧站搶了,這老虎不發威,他當老子是病貓了!”轉頭問參謀長:“查清了沒有,昨天下手的是哪一部分的?”
陶參謀長是學生出身,抗戰初期入的伍,辦事幹脆利落,和司令員是老搭檔了。他立刻清楚地回答:“已經查清,昨天襲擊糧庫的是玉龍山的土匪!他們搶了糧食後,放火燒了糧庫,現在已經帶着搶去的物資回山了!”
政委姓汪,圓臉寬額,眼角佈滿皺紋,老紅軍,從井岡山下來的,已經四十多歲,到東北後才調來和司令員搭夥。對於這個虎氣的司令員,政委很謹慎,軍事問題上,一般以司令員的意見爲準。此刻他看了看地圖,試探性地問司令員:“這部分土匪實力較強,有一千多人,有機關槍,硬攻恐怕難佔便宜?”
司令員沒有吭聲,緩緩在屋子裡踱着步。大家都看着他。半晌,他回過身來,說:“難打也得打!這些個土匪,完全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裡,老百姓都看着哩!這次我們吃這麼大的虧,如果不還手,羣衆威信就沒了!”
“是要打,可是怎麼個打法有講究!”司令員回到地圖邊:“要打得巧,不能讓戰士去送死。我的兵,都是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活下來的,哪能被這些小土匪糟踐了!”他問德玲:“蘇副主任,把你掌握的鎮上土匪探子的情況說說吧!”
德玲拿出個小本子彙報:“根據軍區保衛部掌握的情況,本鎮有大量土匪的眼線,他們刺探我軍動向,爲土匪提供情報,主要有開藥鋪的孫南山,開磨坊的趙子東,以及大地主桂華機等人,另外還有他們手下和親戚。”德玲合上本子:“我們估計,這些人只是在鎮上的,路上還有人,起中間搭橋作用,所以從鎮上到玉龍山,應該有一條地下交通線,我們一有動作,情報馬上就送上了山。”
司令員說:“怎麼樣,都聽清楚了吧?他們的情報網很嚴密呀,所以我們總是吃虧。這回,我要利用找他們的情報網幫忙,給他們點厲害!”他把拳頭重重頂在桌子上。
汪政委也說:“先放他們一馬,留着他們,利用他們爲我們辦事!”
陶參謀長解釋說:“司令員的意思,是造成我們要上山剿匪的架勢,讓敵人的坐探送情報上山,叫他們下來端我們的老窩,然後我們回頭,包他的餃子!現在我們把兵力盤點一下,看怎麼分配。”
“本分區,總共一個團的正規部隊,下面有些縣區隊,戰鬥力不強,所以真正能抽出來的,只有兩個營。因爲必須留下一個營守衛機關。”
現在這三個營長就在屋子裡。
團長大手一揮:“這回要出動三個營!土匪那麼多,兵力少了不像樣!”
汪政委靠近司令員,小聲說:“這樣一來,留守的同志危險性就大了!”
德玲已經完全聽明白了司令員的意思。她站起來說:“司令員,政委,我留下來,把一營三連留給我就行了。”
一營長笑着說:“三連連長是主任老部下,主任就是信得過!”
大家商量了好一陣,基本方案定了下來。各營營長都明白了自己的任務。參謀長便叫警衛員:“快到伙房去,搞點東西來吃!”警衛員跑步出去,不一會帶着炊事員來了,一大籠剛蒸好的饅頭,一些鹹菜。幾個人,不用謙讓,抓起就吃。
吃着饅頭,司令員把德玲叫到一邊,低聲和她說着什麼,德玲一邊聽,一邊點頭。
第二天,各部隊都開展了戰前動員,要去打土匪老巢。一些士兵把借老百姓的東西趕快歸還。還有一些灑脫的士兵,把津貼拿出來,幾個人到館子裡吃肉。老闆問,他們回答:“要打仗了,吃飽了再說!”
第三天夜裡,部隊緊急集合,士兵們匆匆站在大街上,報數聲傳得很遠。一聲長長的哨音,部隊“譁”一個向右轉,兩人一排出發了。
鎮上,只留下一個連,由政治部副主任蘇佳帶着,負責機關守衛。
人們不知道的是,在區黨委**機關裡,所有共產黨員、共青團員都發了槍,他們十個人一隊,由有經驗的隊長帶領,按計劃守在一間間房子裡。最高的那間屋裡,三連長帶着幾挺機槍,牆上悄悄掏出了槍眼,士兵警惕地四下瞭望。
德玲在鎮糧庫裡,一個排的戰士跟着她,配有兩挺機槍。機槍上了瓦,這樣可以和鎮機關的火力形成交叉。德玲提着駁殼槍,從槍眼裡往外看,寂靜的原野上,只有夜風嗖嗖吹着。
拂曉時分,糧庫裡的電話機響了,是三連長打來的。
“蘇副主任,發現情況了!鎮子東方,有影子向這裡過來!”德玲說:“按計劃行動!”對方應了一聲,放下電話。
不一會,房頂上的哨兵報告,西邊發現情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拉開槍栓,等着命令。
黑影越來越近,到鎮子邊,他們停住,蹲下,觀察了好一會。從路邊樹林裡鑽出幾條黑影,悄悄耳語了一陣又鑽進樹林。
這樣靜,看來鎮上的共軍沒有防備。
東面的黑影忽然跑起來,他們迅速竄到**大院高牆下,摸到大門口,架起人梯,翻牆。幾乎在他們剛搭起人梯的同一時刻,從院裡的高房子上,一連摔下十幾顆手**,“轟轟轟!”將牆邊的土匪炸倒一片。機關槍“咯咯咯”響起來,朝着黑影射擊,火力很猛,頃刻撂倒一片。糧食倉庫這邊的土匪,聽到那邊的槍聲,馬上把襲擊變爲強攻,十幾個土匪吶喊着,一起向大門撲來。就在他們還未到門口的時候,一排人頭從牆上探出,排子槍向他們射擊,立刻打倒幾個,剩下的,連滾帶爬逃回樹林。
土匪遭到這突然襲擊,被打蒙了,但是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架起機槍,猛烈射擊,子彈雨點一樣打在牆上,打在槍眼周圍,一顆子彈射進槍眼,一個戰士犧牲了。
土匪躲在樹後面射擊,他們的槍法很準,又一個戰士被擊中,從牆頭倒下。德玲趕緊叫人把他擡進屋裡。房頂上的機槍,居高臨下,向着土匪猛射,可是都打在樹身上。
德玲從樓梯上爬上瓦,一個班的戰士伏在瓦上,朝着下面射擊。德玲看土匪隱藏在樹後,吩咐節省子彈,槍聲稀了。
土匪聽見槍聲稀了,試着從樹後露出身,幾個土匪,操着熟練的戰術動作,連滾幾滾,到了院牆附近,一起挺起來,向院子裡投出手**。“轟轟”的爆炸,院子被煙霧遮住了。土匪趁機用大木頭撞擊大門。
德玲吩咐手**。戰士們每人掏出一顆,德玲自己也拿了一顆。此刻土匪已經將大門撞開,十幾個土匪冒失地衝進院子。德玲一聲“扔!”瓦上飛下十幾顆手**,一起在院子裡的地上爆炸,衝進來的土匪,鬼哭狼嚎,丟下幾具屍體,逃出院子。
一連打退土匪三次進攻,天漸漸亮了。看東邊,土匪不停地進攻,他們包圍了**大院,不停地向裡面投手**,院子裡的戰士已經全部退入房間。
鎮子上,土匪進入了所有的居民房子,搜索**人員,尋找財產,到處是砸門聲。更外面,土匪在鎮子周圍撒下了包圍圈,一些黑色衣服的人拿着槍,守在每一條小路的路口。
鎮子已經全部落入土匪手裡了。除了兩個地方還在交火。一個是糧庫,一個是**大院。而這兩處地方,土匪沒有佔到上風,民主聯軍佔據了有利地形,不斷地射擊,使得土匪不能接近。
天色更亮了,遠處的田野都看得清楚了。已經打了兩個多小時,兩處據點仍然在堅守。
忽然,在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人影,很快,成散兵線排列的部隊出現了。部隊從東西兩面包抄,張開成一個很大的扇面,向着鎮子壓縮過來,越接近,人員越密集,最前面的,是一些端着***的聯軍戰士,他們不慌不忙地走着,槍平端在腰間。再後面,所有的士兵都把步槍端在手裡,刺刀閃閃亮。
“主力回了!”德玲高興地說,命令戰士,用火力牽制住敵人,準備衝鋒。兩處據點裡,戰士們發出海一樣的歡呼聲:“好啊!主力到了!”“兔崽子們,跑不了啦!”“打呀!”槍聲驟然密集起來,從房頂上,雨點般拋下手**,落在街道上,到處炸起團團黑煙,土匪們在黑煙中嚎叫。
土匪開始逃竄了。他們分成幾支,向不同方向衝擊,但無論怎麼衝,都在那個巨大的扇面裡。
衝鋒號響了!進攻的戰士跑了起來,槍聲炒豆般響起,阻止着土匪的突圍。兩處據點裡,堅守的戰士們也衝了出來,他們迅速衝到街上,追在土匪的背後,向他們射擊。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土匪被活捉了。
兩面夾擊,土匪崩潰了,他們已經沒有指揮,各自爲戰,拼命逃竄,他們是狡猾的,能像魚一樣從網的縫隙中滑出去。
不到一個小時,戰鬥結束了。消滅土匪一百多,活捉幾十個,匪首帶着幾百土匪,從東邊樹林那裡,搶在包圍圈合攏之前逃跑了。
司令員大步上前,和德玲他們緊緊握手。政委笑着說:“這是司令員佈下的一個袋子,土匪傻頭傻腦,硬往裡面鑽麼!”
原來,部隊在夜裡出發後,並沒有走遠,就在二十多裡外的榮茂屯紮下,等土匪攻打鎮子,部隊出其不意,突然殺回,包了土匪的餃子。
但是這是些慣匪,作戰能力很強,就是在被包圍的情況下,也能組織突圍,逃跑的還是大部分。“不要緊,總有把他們全殲的一天!”政委信心十足地說,現在已經是我們的天下了,土匪再怎麼折騰,也逃不出我們的手心。保衛部門,將已經掌握的土匪坐探全部逮捕。審訊之後,知道就是他們給土匪提供的情報。
打了勝仗,部隊加餐慶祝,到處是熱騰騰的氣氛,首長們到各個部隊去,給戰士們講話,祝賀他們。這一仗,狠狠挫敗了土匪,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此後部隊又出動了幾次,對玉龍山進行圍剿,土匪架不住了,吃了幾個敗仗後,逃往了更遠的深山。
但是更加嚴峻的局面隨之出現。國民黨的正規部隊,大規模地壓了過來。
這是一些戰鬥力很強的部隊,一色美式裝備,其中不少部隊,參加過中國遠征軍,在緬甸和日本軍打過硬仗。他們一路開來,似乎沒有敵手,聯軍做戰略退讓,國民黨部隊步步緊逼,大城市幾乎都被他們佔了,鄉村也佔了不少,所過之處,剛剛建立的地方政權幾乎都被摧毀。
退讓,迂迴,部隊向北滿收縮,到沒有地方退讓的時候,大規模的惡戰終於發生。
那是一箇中等城市,處在交通十字路口,兩條鐵路在這裡交叉。守住了這裡,就是守住了東北交通。
決戰在這裡發生。
大炮的轟擊,幾乎沒有停息過。幾百門,幾千門?耳朵都被震聾了,戰壕垮了,地堡垮了,高地上,看上去那樣堅固的碉堡,只一炮就轟塌,裡面的戰士全部陣亡。
司令員,政委,參謀長全部在陣地上。第一天,政委負了重傷。德玲本來是在後方的,看見政委負傷,她呆不住了,帶着一個警衛員去了前沿。
到處是戰士的遺體!有的握着槍,眼睛怒睜,有的握着一隻手**的木柄,那是拉響手**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樹木全部被燒焦,泥土都是鬆軟的,士兵們趴在鬆軟的土裡,滿面灰土,握着槍,看着前面。
德玲貓着腰,沿着半截塹壕走了一遭,一邊鼓勵戰士們,援兵很快就來了,只要堅持下去,就是勝利!一個圓臉的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張開嘴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
“蘇副主任,要是有紅燒肉吃,我們就能守住!”周圍一陣鬨笑。原來土裡面還有許多活着的戰士!他們都活動起來,拍打着身上的塵土,看着德玲。
德玲大聲說:“同志們!我們一定要守住陣地!決不能叫敵人佔領這裡。首長們都下來了,我們和你們一起,打退敵人!”
一個戰士說,他看見參謀長在前面。德玲聽說,馬上去了那兒。
陶參謀長看見德玲,楞了一下說:“你來這裡幹什麼?”德玲說:“後方沒事,我來前沿看看。”陶參謀長問了政委的傷情,沉默了半天。他對德玲說,既然來了,就要保護好自己,敵人炮擊太兇了!話音未落,天空中響起“哧哧”的聲音,敵人炮彈一顆顆划着拋物線落下來,德玲立即伏在塹壕裡。“轟轟轟!”炮彈接二連三的在附近爆炸,本來已經翻鬆的土地被炸得像沙土一樣,戰士們的身體都半埋在沙土裡。
炮彈漸漸向後延伸。參謀長站起來,大聲喊道:“同志們!檢查武器,準備戰鬥!”對面的敵人都挺起身子,成散兵線逼過來,一邊走,一邊朝陣地開槍。戰士們緊張的等待着,槍已經沒有依託的地方了,只能端在手裡,端久了,手禁不住顫抖。
忽然,司令員從塹壕那邊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都給我上刺刀!跟着我衝鋒,把他們殺回去!”戰士們紛紛從身後拔出刺刀,裝在槍上。
司令員半蹲在塹壕裡,提着駁殼槍。敵人只有一百多米了,他正要躍起,一個年輕的營長過來對他說:“司令員,你不能去!讓我指揮吧,保證把敵人打退,不然你槍斃我!”司令員看了那人一眼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那人說:“不打退敵人,槍斃我!”說着端起手裡的步槍,向敵人瞄準。
敵人只有幾十米了,一聲“打!”整條防線都噴出火舌,子彈向敵人射去,將最前面的敵人打倒。營長站起來,揮着步槍喊道:“同志們衝啊!”帶頭向前衝,士兵都爬起來,跟着他,挺着刺刀衝過去,眨眼兩邊人馬就糾纏到一起,只見刀光閃閃,刺刀磕碰,到處是血花飛濺,驚心動魄!肉搏持續了十幾分鍾,敵人漸漸不支,退下去,我方退入塹壕的,不及先前的一半!
陣地前,到處是年輕的屍體。那個營長是擡回來的,已經沒有氣了。司令員沉着臉,看着參謀長和德玲,半天不發一言。
炊事班送來飯,果然有紅燒肉,只是至少有一半沒人吃。炊事員抹着眼淚。
政委負傷,司令員、參謀長和德玲在前沿整整堅持了三天。夜裡,輪流睡覺。
本部已經犧牲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士兵。防線大大空虛。德玲心想,可能最後的時刻要來了。用望遠鏡,可以看到敵人後方,車叫馬鳴,重炮源源開到,加緊修築陣地,大規模的總攻就在眼前了。
一生,就在這裡吧!德玲想起了肖老師。老夥伴,等着,我快來了。
黃昏時候,一個參謀從後面泥土裡爬過來,看見司令員,高興地說:“好了,我還以爲我活不過今晚哩!”他跳進塹壕,急切地說:“命令,今晚八點撤退!注意防備,不得造成撤退時的損失。”他說,一路上敵人的炮彈不住落在他身邊,而給他的命令是,如果撤退命令送不到,立即槍斃!
幾個人心裡都有一陣喜悅!司令員當即派人四下送命令,叮囑說,哪個八點前撤退,或者暴露我方意圖,殺無赦!參謀長左胳膊纏着繃帶,通訊員剛走,他說:“我不放心,我去那邊擂着!”說着帶一個兵,貓腰走了。
送信的參謀要走,司令員說:“你莫走!在這裡看着,看我們是不是嚴格執行命令!”參謀只有無奈的留下了。
德玲站在司令員身邊,感覺得到他呼呼喘着氣。身經百戰的司令員,也緊張了。德玲理解司令員。撤退命令來之前,大家都以爲反正不過是犧牲,倒沒什麼。現在突然有了生的機會,就要考慮如何生存了。部下的生命都在指揮員手裡!司令員是擔心出岔子。
這個時候,最擔心敵人進攻。如果敵人和我們糾纏一起就糟了,因爲兄弟部隊一定都按照命令撤退,失去左右掩護,那是不堪設想的。
還好,對面的敵人沒有一點動靜。只是偶爾發幾顆炮彈。
八點鐘到了!口令傳下去,部隊迅速脫離前沿,大步朝後撤去。夜色掩蓋了人們的身影,一口氣走出幾裡地,後面毫無反應!
到處是撤退的部隊。所有的車輛都沒有了,人們提着步槍,疲憊地,卻是緊急地走着,很快出了城,更加快步地走,向北,一直向北。
部隊最終退過了松花江。過了江,司令部在一個小村子休息。司令員和德玲坐在打穀場的石磙上,吸着煙,吐出一口,對德玲說:“你知道嗎,那天晚上,土已經埋到你我脖子上了!如果不是總指揮,我們都完了。”
參戰的部隊,損失巨大,士兵犧牲大半,活下來的都帶傷,個個疲憊不堪。
命令休整。
浩瀚的松花江,波濤滾滾,掩護着這些九死一生的人們。
戰爭的前景不明朗,一如那灰濛濛的天空,老是罩着雲霧,一種陰雨將來的樣子。
部隊在小村莊裡休整,司令部的人,沒有參加日常訓練,在老鄉的茅草棚裡,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文件。司令員找參謀長下棋,德玲在一邊觀戰,三個人,都不言語。
好多親切的面孔不見了!叫人想起他們就心裡難過。老部隊一起來東北的幾千人,現在只有千餘人了。從當地補充了一些農民,可是數量嚴重不足,連損失的五分之一都不到。農民們不願意當兵。這些樸實的東北人,不懂什麼政治,什麼階級,他們只看到中央軍的武器好,軍裝是新的,開着卡車,就認爲那是“正統,”現在民主聯軍又打了敗仗,他們參軍的熱情更是消退。
一個大爺甚至好心地勸他們:“要是打不過人家就撤了吧,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樣的民衆,自然不願意把自己的子弟交給聯軍。
怎樣使老百姓信任我們呢?每個高級領導都在想這個問題。
一天,上級派來通訊員,送來一個會議通知,要部隊政委去總部開會。政委負傷,司令員叫德玲代替政委去開會。
德玲騎着一匹馬,趕了三十多裡地,到了總部。兄弟部隊的人早到了,還有地方上一些同志,大家在會議廳裡,嘰嘰喳喳。忽然,總部首長進來,陪着一個身材中等的人,這人穿着灰色列寧服,戴一頂棉帽,有人認識他,是省委書記!
這說明會議不一般了。
領導開始做報告。
“同志們!我們千里迢迢,到東北來,和敵人打了幾仗,吃了苦。大家情緒不高。老百姓看我們武器不好,不肯把子弟交給我們,部隊沒有補充,這都是現實。”
“這裡不是鄂豫皖,不是江西,不是華北也不是華中。在那些地方,老百姓瞭解我們,知道我們是窮人的隊伍,是爲老百姓做事的!可是東北這個地方,日本人統治了十幾年!老百姓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對於我們的階級本質不瞭解。他們怎麼會支持我們?”
“怎麼辦?好辦!還是我們過去的一套,發動羣衆,鋪開來,到老百姓裡面去……”
書記傳達了一個新的、重要的信息:將在整個北滿開展土地改革運動!
“過去我們就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出身!現在不過是把它又撿了起來。不過不是照搬。一切工作都要嚴格按照政策,在各級黨的領導下開展!”
德玲聽明白了,就是把地主的土地分給窮人,讓窮苦老百姓擁護我們。
書記足足講了兩個小時。然後是分組討論。有同志說,敵人把我們趕過了松花江,是壞事,也是好事,我們一條心建設北滿,一面剿匪,一面土地改革,等我們糧食足了,兵員齊了,再打過江去!
省委決定,不分部隊地方,抽調有能力的同志,到鄉下去,開展土地改革運動,將羣衆發動起來。
這次會議後不久,德玲帶着一個工作隊,去了鄉下。
東北戰爭進入第二個年頭,由於軍事指揮得當,更由於土改的順利進行,大批翻身農民參軍,兵強馬壯,形勢漸漸向有利的方向轉變,戰爭發生逆轉,聯軍開始進攻了。
一系列的戰役,都是以勝利告結束。到第三個年頭,聯軍改名爲解放軍,打過鬆花江,兵臨長春城,將這個古城團團圍困。
德玲所在部隊,擔任圍困主力之一。
密密層層的鐵絲網,縱橫交錯的塹壕,地堡,碉堡,數不清的機槍大炮,縱深陣地,將這座孤城圍得鐵桶一般,水泄不通,連只老鼠都不可能逃出。
守軍十萬,圍困軍也是十萬,彼此都不能進攻,就這麼對峙着,看誰堅持到最後。
形勢對守軍明顯不利。解放軍放置長春不打,主力南下,去攻擊通往關內的道路上的國軍。隨着一次次勝利,長春已經成爲孤懸在解放區裡的一座城市,毫無獲救的希望。
圍城部隊對長春實行了嚴密的經濟封鎖,在長90裡、寬50裡的封鎖區內,禁止糧食、燃料、蔬菜等一切生活物資運入市內。
圍了幾個月,城內守軍已經到了將崩潰的時候了。
一天,德玲無事,翻看着上級發下的敵人各個部隊主要軍官的名單。
忽然,她眼睛一亮:倪天武!這不是自己的表弟嗎?她仔細把相關說明讀了一遍。“倪天武,湖北武漢人,上校,某某軍野戰醫院院長,抗戰中曾獲國光勳章。”這就是他了,天武。那個年輕聰明的表弟。當年,是他把自己送出武漢那個危險之地。
天武當了醫生。那時候他家很苦,妹妹芷秀在萬家做活,天武勤工儉學,希望用學習改變命運。他做到了,可惜入錯了隊伍!
德玲一時心裡千頭萬緒,爹媽現在如何?那樣慘烈的抗戰,殘疾弟弟還在嗎?可能天武會知道的。德玲真想現在就見到天武。
圍城之內,那個醫院院長真的就是倪天武。
從緬甸回國後,天武部隊又經歷了再次遠征,這次大獲全勝,可是他的妻子李琴卻犧牲了,給他留下一個兒子念龍。如今這孩子跟着他,也在圍城中。
忽然有傳令兵來,叫他去司令部。
司令部已經聚集了好多軍官,軍銜從中校起。司令官和幾個高級幕僚在地圖旁,正在說着什麼。
看見人到得差不多了,司令官說:“叫弟兄們來,因爲我們是多年的弟兄,在這危急時刻,需要商量一個決策出來。被圍這麼長時間,眼下已經絕了糧,現在必須決定,是突圍,還是……”司令官沒有說下去,大家都知道那嚥下去的一句是“投降。”
參謀長補充了一句:“大家都是生死弟兄,過去那樣苦都一起過來了,弟兄之間不能留一手。今天人人都要表態,不要來虛的!那樣對不起弟兄!”
一個副師長叫道:“司令官的意思,是可以投降嗎?我們部隊沒有這樣的傳統!那樣也對不起校長!”
參謀長問:“你說怎麼辦?”那人嚅囁了一下,卻也沒有下文。突圍,外面鐵桶一樣,幾次突圍都被打回來了。
一時鴉雀無聲。投降這個詞,從軍人口裡,很難說出來。
有人試探着說:“可不可以和對方商量停火啊?”
立刻有人說:“廢話!他們能同意嗎?這個時候停火?”
司令官忽然轉過身,大聲說:“咱們都是武人,我今天要聽聽文人的意見。倪天武!你說說,現在該怎麼辦?”
天武一下子楞住了。司令官是緬甸時候的老上級,此刻這樣說話,是信任。他馬上一個立正:“報告司令官,我不是文人,也是軍人!”
司令官笑起來:“沒說你不是軍人,是說你喜歡讀書!你說出你的想法來。不管說什麼不要緊。”
天武看看周圍,都是多年的同事,便鼓起勇氣說:“我的想法,現在以保全士兵和老百姓的生命爲第一要務!”他不敢說失敗是必然的,只說:“我們已經陷入絕境,再過幾天,不說打仗,就是餓也餓垮了!老百姓更不用說。所以不是我們辜負上峰,是不得已,上峰應該理解的。”
司令官大聲說:“好!是個軍人!敢說出心裡的話。我說過,怎麼說都沒關係。大家看看,倪院長的說法有沒有一點道理?”
軍官們面面相覷。一些人不願意投降,可是實在沒有好法子,而支持天武的,怕惹禍,不敢做聲。司令官看看大家都不說話,已經明白了意思。他對着軍官們說:“大家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那麼現在就派代表,和對方商量停火的事!我說是停火啊,他們要說投降是他們的事。”說着瞟了參謀長一眼。昂然走進內室。
參謀長已經和司令官商量過了,便派一個高級參謀,一個副官,馬上坐車通過火線,和對方商量停火。他囑咐:“一定要說停火啊,不是投降。這是司令官的意思!”那兩個人,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下午代表回來了,對方不僅僅同意“停火,”而且主動提出,如果部隊接受整編,可以算起義,編入解放軍序列。餓極了的官兵,聽見這個消息,都歡笑。
隊伍浩浩蕩蕩開出城,交了武器,由共方人員帶領,各自到指定地點宿營。天武以醫生的名義,到士兵那裡轉了轉,看見士兵們圍着桌子,大口吃着饅頭,喝着豬肉菜湯,士兵們看見他,都起立敬禮:“倪院長好!”天武心裡,覺得慰藉。
有命令,少校以上軍官集中學習。天武和軍官們一起,天天聽政工人員講課,每天伙食很好,晚上還可以下棋打牌。
那天早上,忽然一個解放軍軍官走進來說:“倪天武,有首長要見你!”一起學習的人都呆了,天武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跟着那軍官,上了一輛吉普,一會到了一個寬大的平房前,門口有哨兵站崗。
一個英姿颯爽的解放軍女軍官站在門口。
“天武!”她大聲叫着,跑過來,緊緊握住天武的手:“我早說過,我們遲早要到一起的!”這不是德玲表姐嗎?她怎麼在這裡?多年前,天武送她離開武漢,那是亡命。現在她竟然做了解放軍軍官了!
德玲臉上,一臉親切的笑,她把天武讓進屋子,給他倒茶,對他說:“我們司令員聽說了我們的事,要來看你哩!”果然,一會進來兩個軍官,爲首的是司令員,他伸出手來說:“兩個湖北的老表,在東北戰場上相逢,不簡單,所以我要來看看你!”天武握住司令員的手,連說謝謝。
司令員大聲對天武說:“你跟我們解放軍有緣啊!”天武不解地看着他。司令員接着說:“第一,你是我們的對手,現在又是朋友了。第二,你幫助過你表姐,我們的地下工作人員,對革命是有功的!”
“這叫親上加親吧,無巧不成書是不是?”司令員哈哈大笑:“今天就要請你喝酒,還有,你是個軍醫,正是我們需要的。你現在就結束學習,到我們的一個醫院去,還做院長,不過是副的。怎麼樣?”
天武說,聽從司令員安排。司令員當時就叫文書起草了命令,註明天武是起義軍官,現在任命爲某野戰醫院副院長。
“我們是沒有軍銜的哦!”司令員說:“你是上校也好,將軍也好,我這裡沒有相應的給你,委屈了啊!”
天武問,他那些軍官同事怎麼處置?司令員說:“放心!我們是講政策的。願意留在軍隊的,繼續服務!願意回家的,發給路費。不過先要學習一段時間。”又說:“倪醫生,你有一副菩薩心腸哦!好!做人就要這樣。”
德玲一直插不上嘴,見司令員說得差不多了,說:“我的表弟來了,馬上又要走。你們是不是給我們單獨一點時間,讓我們談談家常?”
司令員說:“好啊,那麼就你一個人陪你表弟喝酒了。我們走。”說着和陶參謀長一起告辭。
德玲和天武一起到食堂裡去,炊事員把他們安排到一間小屋裡,端上酒菜,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談着家鄉的各種事情。
德玲問芷秀,問德濟,天武一一作了回答。德濟在日本人佔領武漢期間,由芷秀帶着,度過了八年艱苦的生活,芷秀和老三結了婚,德濟還和他們一起。德玲聽了,感動地說:“芷秀這人,真是不簡單!那樣的忍辱負重,人間什麼樣的苦她都吃了啊!”
聽到德洪爲了賣房子,竟然將芷秀他們趕出來,德玲氣得臉色都變了:“什麼東西!我要找他的!”半天不說話。
兩人又談了一陣,有人叫德玲開會,德玲對天武說:“好好幹吧,不要有任何顧慮。你的政治身份已經定了,是起義軍官!是有功勞的!從此你就是解放軍隊伍裡的一員了,不會有任何的歧視。我們以後多聯繫!”說着伸出手來。
天武回到學習的地方,和過去的同事們告別。大家都依依不捨。天武說,已經問了司令員,大家是有前途的。
畢竟是共事多年,天武出門,衆人一起送出來,天武上了吉普車,一直開了很遠,回頭看,那些軍官還在向他揮手。
東北戰爭的形勢,飛快發展,到處都是我方軍隊在進攻,敵方如大廈傾覆,一敗千里,東北全境的解放已經指日可待。
最高層對於將要面臨的形勢有清醒的認識,指出從現在起,要做好充分準備,接管全國所有的大城市。爲了這個工作,需要大量的幹部,從軍隊裡抽調了很大一批,進行學習培訓,準備隨軍南下,接管城市。
德玲也被調出了部隊。
學習集中在哈爾濱。
幹部們真多,街上,到處是來學習的幹部,不少人剛從部隊轉來,遇見老戰友,談着各自的經歷。初步學習後,組織對每個人的情況進行了調查摸底,然後根據各自特點,進行編組。
德玲被編到湖北組。
這個組有好幾十個人,組長姓李,是個地道的武漢人,一口純正的武漢腔,個子高大,對大家很和氣,也很關心大家的生活。據說他是來自武漢的地下黨員。
聽見德玲也是武漢口音,李組長笑了:“蘇佳同志,在這樣北的地方,還有你這個老鄉啊!”
德玲說:“湖北老鄉到處都是。我們部隊裡就不少!”她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老李的,但是又想不起來。
學習的內容,主要是接管大城市的一些基本常識,湖北武漢地區的地理介紹,武漢革命傳統,工業情況等等。老李來自武漢,學員們有什麼不懂的,都去問他,他總是耐心地解答。德玲看着他,好笑地想,這人這麼細緻,有點婆婆媽媽吧?轉頭一想,細緻耐煩,也是一種品質,自己在刀槍劍戟中過了半生,鋒芒畢露,以後環境變了,都是自己同志,還真的要跟老李學學。
那天,學校組織郊遊,年輕的同學去四下奔跑,德玲和老李坐在江邊草地上,看着流水,享受微風。
“在我們老家,那江比這浩大多了,就是水沒有這樣清。”老李感嘆一聲。
德玲說:“是啊,那水是深不見底的,漩渦也多,還有**,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們去看江,說江裡去不得啊,**吃人的!”
老李笑着說:“**不吃人,它也只是一種魚吧?我過去就在江邊造船,看得多了,黑腦袋,很好玩的。”
德玲說:“你在哪個地方造船?”
老李說:“武昌啊,市內不行,市內的江灘太窄了。我們在上游的白沙洲,那裡有很寬闊的江灘。在洪水要來的時候,把船造好,等洪水一到,船就漂起來了。”
德玲說:“你住武昌哪裡呢?”“胭脂路。”
啊,和自己的家這麼近?怎麼就沒有見過呢?德玲問他,老家還有什麼人?老李說,父母不在了,還有兄弟,都住在一個叫涵三宮的小街上。
德玲對涵三宮非常熟悉。姨媽和表弟表妹,就在那裡住過。她問老李:“你知道倪天武嗎?”
老李大聲說:“怎麼不知道!小時候,他就在我家住過。還有他妹妹倪芷秀,也住過。”
德玲大吃一驚:“你是那裡傅家的嗎?我聽說他們在那個家裡住過。我姨媽去世後,是傅家老人收留了他們兄妹。”
啊,你是萬家的?老李望着德玲,激動地問。
對,我就是萬家的,萬德玲。蘇佳是我後來改的名字。
老李激動得站了起來:“我就是傅家老二啊!我叫顏法,李啓明是組織上爲我起的!”
這纔是他鄉遇故知!武昌小街上的鄉鄰,竟然在這千萬裡之外相聚,竟然在一個小組學習,真是不容易!兩人都覺得對方親切了許多。
德玲說,咱們趕快去找到天武,他在部隊做醫生,要快去,不然我們出發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南下。到了這裡,不見面,太可惜了!
兩人趕緊對一起的同學打了招呼,說有事,必須離開一下,請大家向組織上代請個假,很快就回。大家看着他們,都不解。兩人顧不了這些,趕緊去找火車。天武的醫院,在幾百里路之外的長春附近,兩人上了火車,很快就到了。
天武見了顏法,真是喜出望外!他已經是解放軍醫生,穿着乾淨的軍服,披着白大褂,他一手拉着一個,一直把他們拉到自己的宿舍裡,他的兒子念龍也帶到了這裡,看見德玲,靦腆地叫姑姑。三個人,都是經歷許多苦難的,又是這樣近的親戚,真是千言萬語,說不完的話。
醫院的同志都來看他們,聽說這樣的相逢,都說是奇蹟。院長對天武說:“你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啊,今天咱們顧不了軍規了,一定要喝酒!”他果然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許多菜,端到天武宿舍裡,四個人,加上小念龍,每人一張凳子,院長是東北人,好酒量,拿起搪瓷缸子就倒酒。只有顏法可以和他喝,可是顏法想着要返回單位,不敢喝多,院長搖搖頭說:“不盡興啊,你們南方人,什麼都好,就是喝酒不爽快!”
天武見院長還要喝,說:“不敢再喝了,要是有手術哩?”院長呵呵笑着:“不是有你嗎?怕什麼!”德玲見院長這樣熱情,內心暗暗高興,看情景,天武和同志們關係不錯。
幾個人無拘無束,談着過去的事情。德玲說,我們可能馬上要南下了,你們呢?
院長說:“我們就留在這裡了。馬上醫院要搬進城市裡,要正規化,倪院長,是我們醫院的人才!是我們醫院的頂樑柱。”又說:“這裡好啊,松花江,大平原,多好的土地,多好的空氣!不比你們江南差啊!”
德玲和顏法都說是。心裡,卻在爲天武不能返回故鄉惋惜。軍令如山,每個人只能服從。
不能久待,德玲和顏法飯後立刻返回單位,天武送他們到車站,臨別,三個人緊緊握手,捨不得分開。“替我照顧好芷秀啊!”天武,這個堅強的漢子,眼睛裡竟也流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