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玥被他緊緊盯着，目光灼灼不容閃躲，想起最近幾次他的發怒，“那你就……”
秦助等着她接下來的話。面上依舊是滿不在乎的笑意，眼睛卻略略緊張地盯着她，連呼吸也不知不覺地屏住了。
“……忍着罷。”
“你叫我……”秦助心內狂跳，卻極力忍住，面上要笑不笑，似喜非喜，立即又因貪心不足得寸進尺了，“你就不想着陪我一起去？”
“你會讓我去嗎？”
他當然絕不會讓她涉足危險之地。可話雖如此，若是她主動提一句陪他去一趟，他該多高興！不，這樣他已經夠滿意，不可太貪婪。
“是真心話？還是怕我生氣故意這樣說？”
韶玥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垂眸道：“隨你怎麼想。”
秦助發覺自己已進入兩難境地。不管怎麼想，他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讓自己忍着，固然比之從前那般淡漠不在意要好些，但或許也可能是故意讓自己安心，不必生氣而讓她自己也可以盡情盡意去思念另一個人。可她畢竟沒直接說出那冷漠無情的話，他還是該維持着這表面的和平快樂……瞪視着韶玥的側影，她怎麼就這麼會折磨他！
韶玥回眸，看他那般彆扭糾結的模樣，不由抿嘴，垂首。
秦助忙斂容，撇開視線時卻似乎看她面上梨渦一現。她，是在笑？再看時，她又是原來模樣，也不知剛纔是不是看錯了……不過，她眼底的神色卻是柔和而有情緒的。他頓時心內一寬，不想了！他縱然能揣摩一切人的心思，反正也還是猜不透她的心，還是隻管目前好了。
“韶玥！”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稱呼她。她雖然一向鎮定，卻還是恍惚了一下。秦助就在她失神之中，吻上她的脣。她不由自主地迴應，秦助不敢相信地停了下來，隨即更爲狂熱地深吻，低聲喃喃。
“我的韶玥……”
一夜、歡愉之後，韶玥在他臂彎裡沉沉睡去，秦助卻是瞪眼無眠。他更深地糾結了。
因爲得到了不同以往的柔情蜜意，更深的心動之後，或許就更貪心了，會希望得到更多吧。他居然更疑惑於韶玥的心思了：她明明看到了那個柳延嗣，明明聽到了那惱人的簫聲，明明也還有失魂落魄……她又怎麼會這麼輕鬆而若無其事地和他顛倒纏綿？她真的忘懷了舊事，真的這麼快就安撫了那重逢的激動？是不是僅僅爲了報復？——可那個柳延嗣又看不到！她應該不會……
那他可以幻想她是突然喜歡上了自己嗎？
唉！他搖頭苦笑。幾百幾千次的幻想，也只是幻想而已。
或許是因爲看到了柳延嗣，反而激發了她的恨意，所以覺出他秦助的好，所以就對他溫柔了？他真想親口問問韶玥，可卻不敢——這個問題，他從來都不敢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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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晨曦透進紗窗，一直沒有睡着的秦助，仍舊糾結眉頭思量着什麼。天光越來越清晰，他看着懷裡的韶玥慢慢擡了擡眼睫，吻她一下，才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告訴她一件事。
“太子保姆？榮國夫人？她找我做什麼？”
“大概是認出我了吧。”
“認出你？”
“知道我是平州顏家娶了小姐的家奴。”秦助不屑地撇撇嘴。
可能是她從前閨中姊妹？可並未聽說哪個姊妹也在京裡，還是一品國夫人呀？韶玥微微皺眉。身爲宰相之位，又聽到“家奴”兩個字，秦助想必很是不快吧。
“你若不想見她，就不見吧。”
“她豈是想不見就不見的人呢。”她不過是還未得到朝廷冊封的宰相夫人而已……
“那有什麼。”
自他入朝爲官以來，每次年節假日外命婦進宮朝覲皇后，他都有辦法爲她推脫呢！料想章氏既然明裡通過他約會韶玥，自然不會有什麼動作。若她真有什麼其他目的，他定會讓她永世不得翻身！但她與柳延嗣有關，韶玥若想見，他也攔阻不了。當然，更主要的，是不想攔阻。
“她到底是誰？”
“她……也是平州人，姓章。有一年出嫁，卻沒被允許進門……”
長長的睫毛顫了一顫，韶玥已明白了。
下午。
韶玥在景明園織翠廊前下了車，將面紗拉上，打發了一定要跟過來的青鴉。一邊觀賞左右花木池沼，一邊慢慢走向章氏約定的紅藥亭。
此時的景明園比之秦助上次帶她來，驅逐閒人之時自然熱鬧多了。她雖然一向不喜熱鬧，但也不反對自己作爲旁觀者看看這些熱鬧。只是，她不願走進去而已。
一隻玉蝶翩翩飛舞在花叢中，她不由呆了呆。奼紫嫣紅，韶華極盛，已久遠的少女時代也似乎翩然而至……
“玥兒……”
韶玥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顫，蝴蝶飛走，那曾讓它停駐一時的粉嫩花瓣在風中輕輕搖了搖。
“玥兒，是你……嗎？”
她緩緩回頭。
柳延嗣望進面紗外那一汪翦水雙瞳，漠然而陌生。他心一慌，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她衣袖。
“玥兒！”
韶玥垂眸，伸手輕輕扯過自己的衣袖。微垂的長睫下，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讓她目光停了一瞬。再擡眸時，面色凝定，她微微頷首。
“柳將軍。”
柳延嗣伸出的手一抽搐，心內驚痛不已！
他以爲她會否認自己是玥兒，他以爲她會說不認識他，他以爲她會憤恨地責罵甚至給他一個耳光……這些他都願意承受！只是，他沒能想到，她會這麼淡漠地面對他，會這麼冷清這麼陌生地和他招呼！
原來，刻骨銘心的相愛之後，最讓人心痛的不是銘心入骨的恨怨，不是狠心絕意的報復，也不是有心刻意的遺忘，而是，雲淡風輕的淡漠。
他，是大將軍，而她，是宰相夫人。
他們已是陌路人……
握緊手，一片虛無。鬆開手，依舊空空。
一股難以言表的大悲愴涌上心頭，蔓延……
玥兒，你心上已經沒有我了嗎？我們……已經無法再回頭了嗎？
韶玥咬了咬脣，定定神。
上次的猝然重逢，她的心緒是有所驚悸波動，然……
那三年多，她的愛戀早已被消磨殆盡，她的恨怨也隨之深深埋藏。苦思冥想，雖依舊無法大徹大悟，她便只希望能將那所有的過去一起深深埋葬！她也早就練就不讓那些往事打擾心境的本事，不會再爲這個人觸動，她也發誓絕不會再去撥開那創痛！可剛纔……
還好，這兩次相見的間隙讓她從容了很多，可她已顧不上這外在的鎮定與否了——那次驟然重逢，如再相見，她曾一再叮囑自己的這些。她只在意，在意……
那隻拉她衣袖的手……似乎少了一點什麼。
他是受傷了嗎？常年在戰場上，受傷亦是難免……只是，十指連心，那該多痛！
……
不！她已經不該再去關心這樣的事了。
疾步走出長廊，到紅藥亭。
亭內一個宮裝女子端坐，亭下幾個內侍、宮人侍立一旁，嚴整莊肅，頗有氣派。那宮裝婦人看到一個女子翩然而來，月白衣衫，如水似玉，裙裾飛起，飄飄欲舉，讓她有些眼熟。但又有些疑惑，應該不是她要等的那個人吧，那個一向講究排場的宰相大人如何會讓她獨自來此？
緩了緩腳步，韶玥走上亭子，揭下面紗。章氏慢慢站起身。一番見禮之後，客氣而疏離地讓座。看她無一人隨伴，章氏也屏退左右，定定地打量着她。一會兒，纔開口。
“……秦夫人，你大概是第一次見我吧？”
“是。”
“可我，以前，曾幾次見過夫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夫人還是美貌如昔。”
韶玥淡淡道：“是嗎。”
章氏似不滿她的淡漠，聲音略略尖利，“夫人覺得奇怪嗎？那時在平州，顏家小姐才貌雙全，絕世風華，年少就嫁入柳家。夫郎出身世家，才情卓絕，你們兩個郎才女貌，恩愛雙雙，誰不羨歎！當年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把柳公子當作理想情郎，一心希望自己也能嫁得那般如意郎君呢！”
羨歎，恩愛，理想，如意……到頭不過一場空……
韶玥將視線從章氏身上移到亭外的一叢芍藥。午後燦爛的陽光正照射其上，濃烈鮮豔，如許春|色，年年知爲誰生？
“我知道夫人不願再回憶起這些往事……”章氏看了看她臉色，“只是，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夫人大概從不會想到世上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我卻常常想起你。你可知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
韶玥現在當然知道了，秦助才告訴她的。
章氏在成親當天遭遇拒婚，自然鬧得滿城風雨。章父雖因家族面子狠狠地羞辱並報復了柳家，柳家也只得忍聲吞氣受了，但章氏聲名還是無可避免地毀了。
不久，章氏遠嫁江北蕪城。三年，也是三年，丈夫去世，留下一個女兒。
這，一切都要怪她顏韶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