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鈺只是猶豫了片刻,便擡起眼簾,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道:“俞小郎君,你是夫人的孩子,你有想過夫人和你父親以後會成爲天下之主嗎?”
俞子涵一愣,完全沒想到,司馬鈺會跟他說這些話。
說實話,說他父親以後定會謀朝篡位,讓大齊改姓俞這些話,他從小聽到大,早已是麻木了。
在父親和江叔叔徹底和朝廷對立後,身邊說這些話的人更是成百上千地增加,而且跟以前那些嘲諷擔憂的話不一樣,俞子涵能聽出來,那些人是真心希望甚至渴望父親和母親坐上那個位置,統領大齊的。
連帶着他們對他的態度,也變了許多,許多人看着他的眼神中,都帶着毫不掩飾的算計和野心。
但俞子涵從不覺得,這個天下以後就是父親和母親的。
或者說,以他對父親和母親的瞭解,他們不一定看得上這個任人爭奪的天下。
他默了默,看着面前的少女,很是認真地道:“我當然有想過,但決定要不要統領這個天下的人,是我的父母。若他們有那個想法,我定會全力支持,若他們沒有,我也會盡量幫助他們過上他們想過的生活。”
司馬鈺怔了怔,不禁有些急切地道:“你爲什麼可以這麼淡然呢?難道你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希望夫人和俞相成爲天下之主嗎?十年前,大齊本就要滅亡,是夫人和俞相一手把大齊救活的,那時候的大齊本就該屬於他們。
司馬皇室算什麼?在他們沒有能力護着自己的國家和百姓的時候,他們就失去統領這個天下的資格了。
這個天底下,唯一有資格統領大齊的只有夫人和俞相,沒有人可以代替他們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見面前的少女越說越激動,似乎下一息就要扯着他的衣領逼迫他認同她的想法。
俞子涵眉頭皺得越發緊,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便是所有人都希望我父親母親坐上那個位置又如何?我在乎的只是他們的想法。
有能力統領大齊的人有很多,但我只有一個父親和母親。
那些人口口聲聲說只有我父親和母親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但他們有想過我父親母親的意願嗎?”
司馬鈺一怔,滿腔的激動突然就癟了下去。
是啊,這件事她其實早就知道的。
如果夫人和俞相有那個意願,早十年前就會去做了,如今,也不會把希望放在毫無能力的自己身上。
見面前的女子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消沉了下來,俞子涵不解地看着她,道:“你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跟我說起我父親母親的事情?”
不管他父親母親有沒有那個意願,也跟她無關罷?
她消沉什麼?
司馬鈺咬了咬脣,暗歎一口氣,嗓音苦澀地道:“你說得對,這件事最重要的應該是夫人和俞相的想法,沒有人有資格逼迫他們去做什麼,就像夫人沒有逼迫我一般。
只是,俞小郎君,我有點怕。”
俞子涵一愣。
少女嗓音微弱,臉上帶着再明顯不過的迷茫道:“即便夫人和俞相對那個位置沒有野心,那個位置也不該落到我身上。
我從沒想過我會和那個位置有什麼關聯,除了我司馬這個姓,我完全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
就算是司馬皇族,早在十年前,就喪失了統領大齊的資格了,我壓根不覺得我姓司馬是件自豪的事情。
這是不對的,不管我怎麼想,都覺得這是不對的……”
俞子涵一臉震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痛苦迷茫地說出這驚天消息。
她說什麼?她說那個位置要落在她身上?俞子涵心知肚明面前的少女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的傢伙,她自己絕對不會產生要坐上那個位置的想法。
只有可能是,這個提議,是母親與她說的。
早在他們剛剛逃離京城的時候,江叔叔就跟他說過,如果他父親依然對那個位置沒有心思,他們遲早要扶持一位新皇。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父親和母親選擇扶持的人會是——明珠郡主!
這個消息雖然出人意料,但俞子涵細細一想,也多少明白父親和母親會選擇明珠郡主的原因。
除去性別和能力等因素,司馬鈺的品行可比司馬皇族大部分人好多了。
如果讓俞子涵選,他也會選司馬鈺。
然而眼前的少女顯然還無法接受這件事,還在兀自搖着頭,輕輕說着“這是不對的”。
一雙桃花眸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慌亂和……害怕。
想起她方纔說的那句“我有點怕”,俞子涵不禁靜默了好一會兒,在司馬鈺沒再自說自話,整個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時,一臉認真地看着她,道:“郡主。”
司馬鈺一怔,不敢置信地擡眸。
俞小郎君方纔喚她……“郡主”?
從她認識他而來,他就似乎一直看她不順眼,別說正兒八經地和她說話了,他連好好喚她一聲都不曾。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認真地喚她“郡主”。
俞子涵定定地看着她,一雙鳳眸認真而堅定,一字一字道:“郡主,我方纔說,是否要統領這個天下的選擇權,在我父母手上。
同樣的,不管誰跟你說了什麼,是否要承擔起這個責任的選擇權,在郡主手上。
如果郡主打從心底裡不願意承擔起這個重任,我相信沒有人會怪郡主,我父親和母親也不會。
但如果郡主有那個想法,只是心裡有所顧慮的話……”
他頓了頓,少年清澈乾淨的嗓音,似乎帶了千噸的重量在司馬鈺耳邊響起,“我會一直陪在郡主身邊,幫助郡主,保護郡主。
所以,你不用怕。”
司馬鈺眼眸微睜,看着面前比她高了一個頭、明明和她一般稚嫩、那尚顯單薄的背脊卻似乎已是有了頂天立地的能力的少年,好一會兒不知道要說什麼。
俞子涵說完,忍不住笑出了一口小白牙,“當然,我父親和母親也會幫助郡主,成爲郡主最大的助力,那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不止是我的父親母親,還有江叔叔和軍中的萬千將士,郡主大可以挺直背脊,便是司馬恆站在郡主面前,也是不敢小看郡主的。”
少年的笑容清澈乾淨得彷彿冬日暖陽。
司馬鈺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心裡的恐慌和迷茫一時間竟真的似乎消失不見了。
從前,只有父親說過,他會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
如今,卻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少年一臉認真地對她做出了相同的承諾。
雖然明知道這兩個承諾是不一樣的,司馬鈺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只覺得自父親去世後便漂泊無依的心,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新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