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心裡彷彿壓了塊石頭,然而,不管她多麼渴望臨行前見子涵一面,大門口也已是到了。
馬車和護衛都已是準備妥當,等他們一坐上去,就可以出發。
就在沈卿以爲自己這回真的沒法見到子涵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嗓音——
“夫人!郎主!請稍等!”
是香巧的聲音!
沈卿立刻轉身,卻在見到在跑過來的人只有香巧一個時,眼裡的亮色暗了暗。
“夫人,郎主,幸好奴婢趕上了……”
香巧在他們面前停住腳步,拼命喘了兩口氣,才終於能正常發出聲音。
她匆匆給沈卿和俞九清行了個禮,道:“夫人,郎主,小郎君今天早上從府裡其他僕從嘴裡聽說了夫人和郎主要前往望州的事,似乎大受打擊,自己一個人跑出了弄璋園,奴婢和錢釗生方纔好不容易在後院找到了小郎君,小郎君卻怎麼也不願意來大門口送夫人和郎主……”
沈卿微愣。
子涵竟然是從別人嘴裡知道了他們要離開的消息。
也難怪他那麼激動,他定是以爲,他們是有意瞞着他的。
香巧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沈卿的猜想,“小郎君以爲,夫人和郎主是故意不告訴他的,昨晚小郎君還在與我們說,過幾天的旬考他定要考出一個好成績給夫人和郎主看,今天就一臉委屈地問奴婢,夫人是不是又想拋下他了?這一回,是不是連郎主也要離開他……”
沈卿和俞九清的心似乎一下子被揪住了。
她這個做孃的前一段時間纔剛回來,而俞九清這個做爹的過去三年一直在和他冷戰,最近一段時間父子倆的關係才稍微有些好轉。
在這樣的環境下,子涵會形成這般敏感不安的心思也很正常。
沈卿抿了抿脣,很快做了決定道:“九清,你先走,我留下來找機會和子涵談談,晚一些再追上你們。”
俞九清這個行程昨天就定好了,隨行人員早已是在宮門口等着他們,便連聖上也要親臨送俞九清,以示他對這件事的看重。
俞九清是絕對不能缺席的,方纔她執意多等子涵一會兒,已是誤了時間。
沈卿不禁暗歎一口氣。
所以說爲什麼成家後,夫妻兩人總要有一個人犧牲自己,花時間顧好這個小家呢。
孩子已是獨立成人了還好,在孩子還小的時候,總是需要有人去陪伴開導的。
過去十年,這件事都是俞九清在做,別管他做得好不好,他至少一直在努力。
如今,輪到她要努力了。
俞九清眉頭微蹙地看向沈卿。
他不放心沈卿,也不放心子涵,但現在的情況,沈卿的提議確實是最好的。
他薄脣微啓,剛想說什麼,突然就見不遠處,一個小少年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臉上分明是十分不情願的表情,但還是強迫着自己開口道:“父親,母親,你們去做事罷,不用管我。”
沈卿在俞子涵走過來的時候,難得地怔愣了一下,這會兒纔回過神來,連忙上前一步拉起子涵的手,道:“子涵,父親母親不是有意不和你說這件事的,我們要去望州這件事決定得比較緊急,方纔,父親和母親去了弄璋園想與你告別,卻找不到你……”
“我知道,陳立方纔找到了我,這些事陳立都與我說了。”
雖然知道父親母親不是故意瞞着他的,俞子涵還是很委屈。
望州那一帶疫情肆虐的事情早已是傳得沸沸騰騰,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從沒想過,父親和母親竟然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還是兩個人一起去!
他知道這是父親身爲宰相的職責,然而爲什麼母親也要跟着一起去?他不理解,但他相信母親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只是,他們都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怎麼辦。
母親纔剛回來,他都沒與母親相處多久,還有父親,他縱使一直對父親很有意見,但他一點也不想父親出事,不管怎麼樣,一想到父親就在身邊,他的心就會很安定。
他拼命在心裡命令自己不能任性,只是到底忍不住伸手扯住了沈卿的袖子,嗓音低低道:“母親不能留下嗎?”
父親必須要去望州,但母親就不能留下嗎?
沈卿感覺自己的心都擰了起來,忍不住緊了緊握着子涵的手,輕聲道:“子涵,有你的地方纔是我們的家,父親和母親答應你,我們一定會平安回來,好不好?”
俞子涵腦子不笨,怎麼聽不出來,母親的意思是,她不能留下,至少,不能爲了他留下。
他心裡的委屈更重了,但既然父親和母親去望州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他不希望讓他們帶着對他的擔心離開。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氣,嘴角微抿道:“好,那父親和母親一定要平安回來!”
沈卿最終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雖然最後還是見到了子涵,但她這心卻是更放不下了。
香巧見夫人他們的馬車都已是看不到了,小郎君還是站在大門口不願意離開,忍不住柔聲道:“小郎君,走罷,一會兒你還要去國子監呢。”
俞子涵垂了垂眼簾,突然道:“香巧,母親爲何非要一起去呢?難道這件事,比我還重要嗎?”
還是說,母親就想陪着父親?
在母親心裡,父親還是比他重要罷……
香巧突然想起小郎君對夫人以前的事知之甚少,過去十年,郎主本就不許身邊的人說起夫人的事,她雖然對夫人的過去一清二楚,但夫人女扮男裝在朝廷做官的事終究太驚世駭俗,她生怕她隨便說出來會給夫人和郎主添麻煩,因此也從不主動提起。
然而,小郎君卻因此感到不安了。
香巧連忙道:“怎麼會,在夫人心裡,小郎君自是最重要的。只是,夫人是個心懷天下的人,大齊和大齊的百姓也需要她……
小郎君,你不用太擔心,你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人,她定會平安歸來的。”
香巧從以前起就盲目相信着自家夫人的能力,只要夫人出手,就沒什麼事情是做不成的!
只是,她也知道,小郎君的感受和體會跟她是不一樣的。
她只能慶幸,如今已不是十年前了。
十年前,夫人和郎主的處境更爲兇險,別說奔赴疫情重災區了,便是親自上戰場前線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俞子涵微愣,不禁困惑地看向香巧。
母親……是個心懷天下的人?
莫非,母親和父親一樣嗎?
所以,在母親心裡,比他更重要的東西,是……大齊和大齊的百姓?
另一邊,沈卿坐在馬車上,一直撩着馬車簾子看站在大門口的俞子涵,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心裡忽地就惆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