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的晚上。
沈佳音洗完澡正要上牀睡覺時,突然接到了安臻的電話。
爲了一家團圓,安臻從鄉下回到錦城過春節了,這事兒沈佳音是知道的。
對此,沈佳音是有所擔憂的,但她也不能過分干預,只是跟安臻強調了幾句。
“如果在這期間有什麼事情讓你特別不舒服,多一秒都不想停留,那就果斷地離開這裡。安臻,你要時刻記着,人要先顧好自己,然後再去考慮他人。還有,如果需要我的幫忙,就給我打電話。”
爲此,沈佳音夜裡睡覺都不關機了,就怕安臻夜裡打電話,自己沒接到。
而且根據時間推算,應該是跟她通完電話不久的事情。哪怕她掛斷電話就第一時間衝過去,也是來不及的。
“沒關係,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專心出任務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驕陽,我們努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就好。其他的,交給天意吧。”
“好。你在家等着,我帶着酒過去找你。”
“好的,肖總。”
而安臻的人生,尚未來得及盛放便嘎然結束了。
沈佳音嚇了一跳,趕緊撥通安臻的號碼。
張姨貼心地給他們準備了幾個下酒小菜,然後就出門散步去了。
對着鬼子,就是寢皮食肉她都不解恨。
“這麼晚了還不睡,是想叫我請你喝奶茶嗎?”
安臻就說那她一定要創作世界上最溫暖的童話,讓孩子們在她的故事裡快樂地成長。
“姐姐,是我。”
他們之間唯一的話題,或者說是聯繫,就是安臻。而現在,這份聯繫已經斷了。
沈佳音雙手接過,垂眸看到本子的封面就是一簇向陽而生的花兒,開得正燦爛。
“我知道了,謝謝。”
“上班,但是今天應該沒什麼事,陪你跑一趟沒問題。”
沈佳音將手裡的水果放在牀頭櫃子那,發出的聲音驚醒了她。
沈佳音沒吱聲,她大概也不需要自己的迴應。
電話響到了結束,也沒有人接聽。
在安臻這件事上,她能做的都已經盡全力去做了,最後仍是悲劇收場,遺憾自然是有的,卻也問心無愧。
沈佳音連忙又改撥李思韻的號碼。這次同樣響了很久,還是無人接聽。
學習對他來說是實現心中目標的途徑,而不是來自於外界,尤其是父母的一項不得不完成的繁重任務。
第二天,李思韻給沈佳音打來電話。
沈佳音還誇了她的畫工,說她將來可以考慮做一個漫畫家。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這抑鬱症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現在這麼多人得這個抑鬱症?難道真的是因爲生活條件太好了嗎?”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肖長卿就出現在楓林江畔了。
“這是她的日記本,記錄了她得病以後所有的心情。她說你辦了一家青少年救助中心,裡面有心理專家坐鎮。這個交給你們,或許對研究抑鬱症有幫助,或許能幫到別人。”
他自己說不下去了。
“嗯。”
“姐姐,晚安。”
“姐姐,再見了。”
掛斷電話,沈佳音打開微博,果然在網上看到了相關的內容。
“好。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晚安。”
“好。”
“這個東西很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但毋庸置疑,它跟物質生活水平的提升確實有很大的關係。生活富裕了,代表着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關注自我。在條件艱苦的年代,人們的壓力更多是身體上的吃苦受累,身體疲憊到一定程度就只想倒頭就睡,壓根顧不上胡思亂想。可到了今天,大多數人都可以吃飽穿暖,生活的壓力更多是精神上的緊繃,是一種找尋不到出路的迷茫。”
安臻輕聲笑了,說:“那我也會!”
嚴錚拿着一份文件正要過去敲門,門突然從裡面開了。
在靈堂上,沈佳音見到了安臻的父母。他們的狀態看起來很糟糕,安臻的離開給了他們重重一擊,讓他們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沈佳音點點頭,又默默地喝了一會兒,突然說:“肖長卿,我們打一架吧?”
很顯然,邢瑀川是怕她難過自責。
她從枕頭下拿出一個本子,但沒有馬上遞給沈佳音,而是用手反覆撫摸着它的封面,彷彿在撫摸女兒的臉。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滴一滴落下來……
沈佳音不知道小姑娘在這短短的幾天裡到底經歷了什麼,以至於她如此堅定地放棄生命。但如果這個世界真的讓她如此痛苦,那麼離開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這是她寫給你的信。”
肖長卿猜到沈佳音心情不好,但不清楚原因。他也不追問,只默默地陪她喝酒。
“殯儀館。”
殯儀館那種地方,一般人都不願意去,或者說是害怕。雖然沈佳音功夫很好,但畢竟是女孩子,邢瑀川覺得還是要有人陪着的。
“沒事。”
嚴錚看了看時間,連五點都還沒到,這就下班了?
以前的肖總恨不得吃住都在辦公室,24小時不停歇奮戰。
沈佳音打了一下他的手,算是回答了。
但還沒出門,邢瑀川那邊就給了回覆,確認安臻在昨天夜裡就已經自殺身亡了。
從聲音裡聽不出什麼問題,但沈佳音還是有些擔心。抑鬱症患者本身就有自殺傾向,若是受到外界刺激,就更容易出事了。
沈佳音剛要接話,就聽到他說:“驕陽,我先接個電話。”
“我知道。邢瑀川,放心吧,我承認我覺得難過和遺憾,但我不會傻得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沈佳音猜測,這大概是安臻的日記本。只是不知道,小姑娘爲什麼選擇把如此私密的東西交給她。
沈佳音想起易風,他的人生目標就很明確,所以不用父母監督,他自己就會拼盡全力。
張姨從外面回來,看到兩個人都在地上躺着,嚇得差點尖叫出聲,還以爲出什麼大事了。
“她在跳下去前,給我打了電話。我們還約了今天一起喝茶,誰知道……”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沒辦法,沈佳音只得又給邢瑀川打了個電話,完了趕緊回房間換衣服,打算親自跑一趟安臻家所在的小區。
最後,還是安睿宸先開口。“我們應該聽你的。如果……”
更何況,這裡的安保可是極好的。
“只要你開口,我就什麼安排都沒有。”
李思韻的號碼也是一樣。
她連忙擦去眼淚,沙啞着聲音說了一句:“你來了。”
護士來了,以爲是沈佳音刺激到她,還把沈佳音說了一頓。
沈佳音能感受到她的傷心和悔恨,可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只有餘生日日夜夜的內心煎熬。
或者說,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
“所以,這是另一場意義上的革命?”
沈佳音明白他的意思。
“可以這麼說。”
“嘟——嘟——”
視頻裡,安臻的母親正在撕心裂肺地嚎啕。
沈佳音帶着擔憂入睡,直到第二天的鬧鈴響起,她才把心放回肚子裡。
緩緩地呵出一口氣,沈佳音又緩步來到窗邊,望着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草木,還有不時飄落的葉子,心底一片涼意。
肖長卿放下手裡的酒杯,朝她張開雙臂。“要不要抱一個?”
打累了就直接往地上一躺,一邊平復氣息,一邊看着漆黑的夜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喂,安臻?”
兩個人同時停下腳步,看着彼此,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麼如果呢?
至於剛剛收到的這條信息,應該是安臻設了定時發送。也是安臻留給她的另一個善意的謊言。
李思韻又哭訴了很久,以至於最後精疲力竭睡着了。
“那陪我喝酒吧?”
晚上,沈佳音給肖長卿打了電話。“今晚有沒有安排?”
好在他們把話說得再難聽,小姑娘也聽不到,更不會難過了。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是不是覺得我活該?”沈佳音還沒有接話,她又自殘似的說,“我確實面目可憎!我確實活該!”
“可是我想喝啊。等我換件衣服就出發去接你。你家在藍月灣小區,我沒記錯吧?”
“嬌嬌,這不是你的責任。就算你當時立馬趕過去,結果也不會有所改變。”
現在倒好,乾脆直接遲到早退了!
“不急的我明天再處理。”
“我錯了,我再也不逼她了,哪怕她就這麼輟學去種一輩子田也沒關係,只要她好好的就行,只要還讓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就行,我什麼都不求了……”
沈佳音直接撥打了110,用最簡潔的語言把情況說清楚了。
“我現在在第一人民醫院,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安臻留了一樣重要東西,說是要我一定親手交給你。”
掛斷之後,她立馬又撥了安臻號碼,結果依然無人接聽。
可等到她鍛鍊完拿起手機,卻收到了一條來自於安臻的短信。
“那就好。如果你想去看看她,我陪你走一趟吧?”
她到的時候,李思韻正靠在牀頭默默地落淚。沒有哭聲,只有兩眼發直望着天花板,眼淚無聲流淌。
“張姨,就算有壞人闖進來,誰把誰打趴下還不知道呢。”
沈佳音這才起身離開,在門外,她又碰到了安臻的父親安睿宸。
沈佳音放下手上的事情,第一時間去了醫院。她也想知道,小姑娘到底經歷了什麼。
“下班。”
“我上次救下來那個跳樓的小姑娘,昨天夜裡自殺了。”
安臻去了鄉下以後,狀態確實好了很多,但不代表痊癒了。
“逝者已矣,請你多加珍重。”
她從來沒有自大到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自然也清楚,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能夠改變的。
於是兩個人換了一身衣服,轉頭就蹭蹭蹭跑到別墅門口打架去了。
安臻輕笑兩聲。
“對於孩子來說,更多源於過於繁重且枯燥的學習任務和認知之間的衝突。他們每天不停地學習,可爲什麼要學?很多孩子根本就不明白。大人們說的那些讀書的意義,或者說是好處,對他們來說很遙遠,甚至很虛幻。道理他們知道,卻很難切身去體會。大人們一味責怪他們沒有上進心他們脆弱,其實跟晉惠帝問'何不食肉糜'是一樣的。”
說完,李思韻又翻開本子,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
“怎麼可能?看到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沒衝上去補兩腳就不錯了。”
三天後,沈佳音帶着小姑娘最喜歡的太陽花去送別她。
安臻認認真真地應了,還問了一句:“姐姐,你對所有人都這麼好的嗎?”
幾分鐘之後,沈佳音就收到了他的道歉。臨時來了任務,他得趕緊幹活去。
“那行啊。要不,我現在開車去接你?”
“她現在在醫院還是殯儀館?”
李思韻反反覆覆地說着這些話,一邊說一邊眼淚如雨,情緒幾近崩潰。
“對啊,跟你一起吃飯喝茶最開心了。”
“……我怎麼就放不下哪點面子?我爲什麼要逼她?可我真的不知道她會……我以爲她已經好了,至少沒那麼嚴重了……”
“姐姐,我跟你開玩笑的。我就是剛剛看了一本小說,覺得裡面有個角色特別像你,所以纔給你打個電話。”
“沒記錯。但現在真的太晚了,還是明天吧。明天我捨命陪君子,不對,是捨命陪女子。姐姐,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我真的沒事。你說的話,我都記着呢。”
肖總手臂上搭着大衣,顯然是要出去。“肖總,你這是要出去?”
“好。”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很多別的因素。”
“這就對了。善良要給對的人,否則就是助紂爲虐。”
自打幾個月前從昏迷中醒來,他就很少加班了。
除夕夜,沈佳音還收到了安臻送來的祝福,是她自己畫的自畫像,畫裡的她手捧着一個大大的“福”字,可愛又喜慶。
因爲護士來這一趟,李思韻終於冷靜了許多。
肖長卿終是不顧她的拒絕,一條手臂略顯強勢地環上她的肩頭,掌心貼上她的臉,稍稍用力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對不起。”
沈佳音沒看完視頻就退出了頁面,也沒有去看下面的評論。有了這些日子的經歷,她很肯定,那一定不是她想看到的。
看着老闆匆匆離去的背影,嚴錚輕輕嘆了一口氣。老闆翹班了,做助理的就只能苦逼加班了。
“那好吧。”
她哽咽着說完,話音未落,就逸出了一聲抽泣。
沈佳音點點頭,邁開步子,與他擦身而過。
坐進車子裡,沈佳音沒有馬上發動車子,而是打開了安臻寫給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