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飯,休息得差不多了,杜荔陽就被拉着學起跳舞來。說來也怪,杜荔陽自小本是個肢體笨拙的姑娘,小學時還自告奮勇去參加六一兒童節文娛表演,結果剛練舞沒兩天,就被老師刷了下來,這對她的打擊還是挺大的,後來就再不敢參加有關舞蹈的活動了,可這會子卻奇得很,起初她也是跟着桃夭亂舞一通,人家桃夭是搖曳生姿,她是花枝亂顫。直到一個劈叉動作,桃夭一眨眼便坐到了地上,而杜荔陽也是坐到地上了的,只不過是兩隻腿伸向了相同方向。
“哎呀!這動作是童子功,我哪裡會?”杜荔陽乾脆坐在地上不起來。
一旁的衛溪盯着杜荔陽,心下正疑惑着什麼。只聽棄疾道:“起來,重新做!”
杜荔陽扭着身子,置氣道:“不學了不學了,除非去除這些童子功動作。”
桃夭見此,看向棄疾,興許是山風的緣故,又輕輕咳嗽了起來。
杜荔陽聽到咳嗽聲,擡頭看看桃夭,心一下就軟了,從地上爬起來,勉爲其難道:“我再試一次啊,這次不行就不怪我了。”說完,小心翼翼地張開雙腿,身子緩緩往下坐。
她動作極慢,怕把肌肉拉傷。可哪曉得,忽然右腳就被撩了一下,還真就成了一字馬。
“啊……”杜荔陽嚇了一跳,以爲會很疼,便眯着眼大叫了起來。
“好了,真有這麼疼?”
杜荔陽聞言,停止叫喊,睜眼一看,說她的正是棄疾,這右腿也是被他撩的。不過,怎麼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感?
“嗯?”杜荔陽向前看看自己的右腿,又回頭瞅瞅身後的左腿,這不正是標準的一字馬嗎?可怎麼竟然沒有一點痛感,着實奇怪。
一邊看了許久的乳母趕緊跑過來扶起杜荔陽,手還比劃了一番。杜荔陽猜到了她的意思,笑着道:“沒事,不疼。”
乳母這才退到一邊去。
自這一字馬事件後,杜荔陽就悟出了這其中道理,這身子是鄢國公主的,所以鄢國公主的童子功自然是隨着這身子存在的。於是乎,後來的舞蹈動作她跳得越發大膽,一下午光景,進步神速,祭舞也學了一半,除了偶爾會跳了上一個動作忘了下一個動作,其餘方面都很不錯,比如姿勢的到位程度、儀態的尤美程度以及面部表情的配合度,都讓桃夭讚賞不已。旁邊的幾個男子也是投來欣賞的目光。想來,二美共舞于山中香橘樹下,本就是一番美景。
因着桃夭的身體原因,到太陽還沒落山時,就停了練習祭舞。乳母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又去庖廚忙活起來,杜荔陽本來也跟着去幫忙,卻被乳母笑着推了開去。棄疾也在一旁道:“你去只添亂。”杜荔陽只得和桃夭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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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棄疾也沒打算下山,用了晚膳後,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山中的天氣格外涼,杜荔陽和桃夭都批上了薄斗篷,三位男士經得住冷,也沒說添衣裳。乳母是習慣了的,所以不覺得冷。山裡蚊蟲多,乳母早已在屋子的裡裡外外點了香草。杜荔陽瞧着那香草,覺得特好,比蚊香管用,還健康環保。
一堆人就一字排開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乳母在壁上和園中點了火把,倒也不覺得黑。再加上今夜繁星如許,更顯得如晨時一般亮堂了。
棄疾道:“這裡有三間屋,待會兒,我們三個男子一處,公主和表妹一處,乳母還是自睡自屋。”
杜荔陽笑道:“你們三個大男人,擠一間牀,那牀容得下麼?”
棄疾笑道:“怎容不下,那牀大着呢!”
杜荔陽又道:“你呼嚕聲那麼大,可別把人吵醒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了過來。
棄疾饒有興趣問道:“你怎知的我打呼嚕大聲了?”
桃夭目光炯炯地,衛溪一臉的難以置信,蔡從不懷好意地笑着,乳母也捂着嘴偷笑。杜荔陽只覺四周的火把灼熱得厲害,噌一下站起身,道:“你的呼嚕聲估計全郢都聽得見,更何況我日日住你府上。”說完,頂着滾燙的臉快步進了屋內。
過了一會,桃夭也起身道:“我有些不大舒服,便先進去了。”行了個禮,也進到了屋內。
蔡從摸摸鬍子,含着笑點點頭。這舉動正巧被棄疾看見了,便起身衝蔡從招手:“來來來,本公子有話與你說。”
蔡從便尾隨着棄疾繞到了屋後的草垛旁。衛溪見都走了,途留他與乳母。不一會兒,乳母也進了房間,就剩他一個。他自懷裡摸出一隻竹蜻蜓,拿到手裡一撮,竹蜻蜓便飛向了夜空。眼看就要落下時,衛溪站起來,拔出佩劍武了起來,他時而跳躍,時而翻飛,時而劍指青天,每當竹蜻蜓落下時,他便用劍擡得更高,總不使之落地。
屋子裡,聽見園中的舞劍聲,杜荔陽掀開窗簾向外瞅了瞅,只見在那火把的光亮裡,一個影子,姿態陽剛,持劍而舞。
杜荔陽悄聲向屋裡道:“侯女,你看。”
桃夭也走到窗前,見是衛將軍在舞劍,看了一會兒道,讚道:“衛將軍不愧是鄢國第一武士。”
杜荔陽道:“是呢,衛將軍人好,武功好,長得也好,若是將來誰嫁了她,該多幸福。”
桃夭看了杜荔陽一會兒,也沒說什麼,便離開窗前,到牀上坐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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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兩個男子擺着大字,躺在草垛上,仰望着星空。
棄疾道:“蔡卿,聽說你家夫人彪悍得很,是出了名的母老虎。”
蔡從笑道:“我家夫人脾氣是差了點,不過人是極好極善良的。”
棄疾道:“聽說你怕得要死。”說着,特意轉過臉來衝着他賊笑。
蔡從道:“並非我怕她,我是讓着她。”
棄疾道:“你這纔是愛妻心愜。”
蔡從道:“那公子呢?”
棄疾奇道:“我怎麼的?我還沒問你,你方纔爲何那樣笑?”
蔡從笑道:“我看啊,公子何不兩個都娶了?”
棄疾怎不知他說的什麼,啐他一口,道:“混賬,少亂說!”
蔡從道:“從並沒亂說。公子想想,公主是國婚,且公主乃是天命興王之人,無法抗拒,再加上公子公主都有情,更是不會抗拒,而侯女,一直對公子一往情深,安遠侯又手握重兵,何不將侯女也一道娶了,還可得安遠侯相助。”
棄疾道:“你個混賬,我一直拿表妹當親妹妹,從未有半點其他念頭,你如今也是被我慣得,什麼話也敢講了,回頭本公子把你攆回蔡國去。”
棄疾當即起身跪下:“哎呀,公子息怒,小臣不過隨口一說。”說着還假惺惺一拜,其實臉上寫着一萬個不服。
棄疾也沒存心說他,知道他一切都是爲自己好,便道:“快起來,成什麼樣子?表妹也不用你操心,她自有自的路要走,只能說今生,我負了她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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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該睡着的,都已睡着,會失眠的,一個還坐在石階上,捏着竹蜻蜓把玩,還有一個,自牀上悄悄爬起來,忍着咳嗽,披上斗篷,慢慢走出了屋子。
桃夭跨出門檻,階上那人影倒是嚇了她一跳。
“衛將軍怎還未去睡?”桃夭緩步走下石階,道。
衛溪擡頭一看,是桃夭,便起身回了個禮:“原來是侯女。侯女怎也沒睡?”
桃夭拿着絲帕捂嘴咳嗽了兩聲,笑道:“頭一次來山裡,睡不着。將軍怎也睡不着麼?”
衛溪坐下,桃夭也跟着坐下。他道:“嗯,興許是有些時候沒回鄢國的緣故。”
桃夭看着他,火把的光焰在他漆黑的眸子裡閃動着,一雙悵然的眼睛,倒是比今夜星光還亮。女子家心細,早自那日採荷時,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不過她自然也不會去說穿,只道:“多日未歸,想必是想家了。”
衛溪點點頭,手裡還攥着那隻竹蜻蜓,隨意把玩着。桃夭瞅見他手中的物什,她倒是沒見過那玩意,問道:“將軍手中是何物?”
衛溪本發着呆,被她問及,忙回神道:“噢,此乃竹蜻蜓。”
桃夭道:“竹蜻蜓?是何物?”
衛溪道:“侯女未曾見過?”
桃夭搖搖頭。她自小生性恬靜,安遠侯又一直將她往世家淑女方向培養,琴棋書畫倒是都挺靈通,就是不精通玩。
衛溪將竹蜻蜓舉到她面前,道:“你看,這——像不像蜻蜓翅膀?它能像蜻蜓一般飛起來。”
“哦?”桃夭不可置信,就這麼個木頭東西還能飛起來?
衛溪看出她並不信,就一邊搓木棍,一邊道:“你看啊,它馬上就能飛了。”
搓了一陣,一放手,那竹蜻蜓果然飛了起來,飛得比橘樹還高。
桃夭目光跟隨,讚歎道:“如此神奇!”不禁起身,追隨竹蜻蜓而去,眼看竹蜻蜓在空中盤旋一陣就要落下,便伸手去接,可哪知,那竹蜻蜓卻掛在了橘樹枝上。她微微跳起來去撿,沒想到看上去只差一點,卻還是沒能夠着。
忽然,一隻手自後腦勺伸向橘樹枝,輕而易舉便拾下了竹蜻蜓。桃夭轉身,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立在跟前,與她近在咫尺,火把的光照到他臉上,勾勒出堅毅的弧線,而那眼神卻是溫和的,就如這夏日的夜風。桃夭趕緊向後退開兩步,覺得渾身發熱,禁不住咳嗽起來,又怕自己的聲音驚動房內熟睡的其他人,就拿絲帕捂着嘴。
衛溪自方纔就愣了起來,這會子還是這咳嗽聲將他驚醒。他道:“你沒事吧?”
桃夭咳嗽着搖頭,勉強說出兩個字:“沒……沒……沒事。”
衛溪想了想,又一伸手,摘下近前的一個橘子,趕緊剝開,遞過去:“來,吃點橘子,潤潤嗓。”
桃夭咳低着頭,不太好意思地接過橘子:“多謝。”
衛溪見眼前女子身子嬌小,臉色在火光映襯下顯得緋紅,那眼神又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小鹿,煞是可愛,不禁露出微笑。
桃夭見面前這人莫名地笑起來,越發覺得不自在,遂趕快福了禮,道:“將軍,我先進去了,你也早些去休息。”說完,疾步往房間走去。
園中徒留衛溪立在原地,看着桃夭進了屋,又低頭看看手中的竹蜻蜓,臉上的笑容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