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衿終於走到了琴案面前,她緩緩地坐了下來,拿起了那琴案前的孤本,翻開了第一頁,細細看去,第一頁,第二頁,那時間便在她翻看的過程中慢慢流逝。
可奇怪的是,在場的所有人竟沒有一個人在催她。
就連原本“嚷嚷”着要聽她彈琴的皇帝也是品着菜在那安安靜靜地等着。
???“讓各位久等了。”王子衿終於看完了最後一頁,然後將那琴曲孤本合上,放到了一邊。完全是自己彈琴時夠不到的地方。
???“哦?你這是準備脫譜彈琴了。”皇帝的興趣果然被勾了起來,他就知道,這王子衿看着似乎沒有像表面上能感受到的認知那樣,若是沒點本事,怎能得藺老先生青眼。
???“皇上過獎了,子衿只是不習慣對着琴譜彈琴而已。不過若是子衿沒彈好,皇上可千萬別怪子衿。這藺老雖然教了子衿不少知識,天文地理還有其他一些雜學,可這琴棋書畫修行原本就在自身,而子衿自小也是沒有受過任何老師教導的,一切都是自學,怕是要獻醜了。”
??“好......”皇帝自然是滿口答應。可還沒等他這個“好”字的音完全落下來,王子衿那邊已經奏響了第一個音符,一聲激烈而又昂揚的嘯音便拔地而起。一下子讓正在出神的、沒有出神的所有人都猛得一“驚”,紛紛將目光投向了王子衿。
???“這......”長平長公主的目光微微眯起,這樣的聲音彷彿是在一片空地上驟然響了戰爭的號角,緊張中卻透着一股無比的從容。在那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有那麼一個人,舉着一柄高高的戰旗,血衣鎧甲,在萬千將士面前舉腔吶喊,誓死一戰,那樣的鐵血,那樣的冷酷和殘忍,彷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爲了戰場而生,爲了這個戰場而死。
????長平長公主的雙手微微握緊,神色不明。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王子矜吸引了過來,只見坐在琴案前的這個女子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思考回顧着琴譜的內容,又好似這段就是應該這麼安靜。
鴉雀無聲。
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挪開目光,他們都在等,等着看看,這裡會發什麼。對,就是在等這裡會發什麼。那一聲琴音,只那一聲琴聲,彷彿便將這所有人都拉入了一個幻境裡。這裡滿是硝煙,這裡遍地血腥,就在不遠處的地方,甚至還有兩羣人馬正在交戰,血肉橫飛,廝殺聲遍野。
“錚——”
這就像是一個戰爭真正開始的號角,帶着無盡的激烈張狂和肆虐。這裡的人似乎沒有靈魂,似乎都視生命爲草芥,他們本身就像一個個有利而危險的武器,他們雖然殺人不眨眼,可他們也在以自己的生命在作爲透支,殺人的同時,他們身邊的同伴們也在一個個倒下,他們沒有辦法,這是戰爭,沒有理由沒有對錯,只是立場不同,便要對那對面同樣活生生的人砍下手中的利刃。
如果他們不動,死的便是自己身邊朝夕相處的夥伴。
王子衿的微微低着頭,衆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沒想着要去看清她的神色琴音越來越急,越來越快。而王子衿明明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手指卻在琴上不停地流轉翻撫,本身就像是在打一場激烈而慘烈的仗,衆人甚至要開不清她兩隻手交錯撫琴的樣子。
......
“這場仗,一定要打嗎?”
“你說呢?”
“長歌,本王說過,永遠不會與你爲敵。”
“可是你若不打,天下就會與你爲敵;你若不打,整個北國都將視你爲敵人;你若不打,墨青烈,我會看不起你,永遠看不起你。”
......
戰爭沒有對錯,誰都沒有錯。最大的錯就是立場的不同。
喻玲瓏在桌案前看着不遠處的那個少女,心中微微閃過一絲疑惑,她,她不是南朝鎮國公府不學無術的楚三小姐嘛?這卓絕激昂甚至能將人帶入其境的琴技又是怎麼回事?喻玲瓏雖然之前沒有學過琴,可是爲了做好喻家小姐的身份,這段時間內,也是在苦學琴技,不求在短時間內能超越誰,只想着若是有人提起這個事,她也能小彈上一曲。正因爲學過她才知道,彈琴有多難。的確,想要彈出一首曲子並不難,由簡到難的琴譜這世上很多,任人挑選,可眼前這個曲子明顯殘破不全,依照剛纔那些人剛彈出來時的樣子,分明不是一個完整的曲譜......
剛纔不是沒有人將這曲子彈出來,只是在她們手裡,這首原本應該有萬馬奔騰之勢的曲子,反而變成了一支乏然無味,甚至音調都有些銜接不上的殘曲。喻玲瓏知道,若不是有皇帝之前那一句孤本在,恐怕許多懂點琴的人在看到那本譜子之時都嗤鼻一哼,這怎麼可能是一首曲譜,這分明是一首狗屁不通的曲子。不過上場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在琴藝上有些研究造詣的,是以都暗自加改了一些內容,雖然這樣讓整首曲子聽着更流暢了些,卻完全失去了曲子原本的精髓。
可眼前這個人.......喻玲瓏突然有些不確定了,不確定剛纔心中的那個答案。當下便忍不住向臺上望去。可臺上的那人似乎毫無察覺,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眉頭舒展,似是愜意而享受的模樣。喻玲瓏卻是心頭一驚,又將目光轉向中央正在專心彈琴的女子。她,終究是被盯上了。
衆人心裡在想什麼,王子衿並不知道,她只知道,當自己拿起手中的曲子之時,整個人幾乎都要顫抖,她認得,認得那本子上的字跡,認得上面每一個音符所表達的意思,可正因爲認得,她才覺得慌張才覺得心悸,在拿到琴譜的那一刻她甚至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表情。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一點異響。
這首曲子她曾經獨自奏響過無數遍,也曾和墨青烈對彈過無數遍。
悲壯、無奈......每每他們彈起,再看向對方的目光之後,只會剩下抑制不住的對視苦笑。
曾經太多事他們明明不願意做卻不得不做,曾經太多人他們不願意傷卻不得不傷。
這首曲子凝聚了他們所有的無奈和過往,可是,這首曲子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又爲什麼會變成北國皇帝口中的琴曲孤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