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父親身死,周家舉家遷離皇城,在這窮困落後的小城還要被地方豪強欺辱。
“大哥不必如此傷心。”周梓薇淡淡一笑,“周府衆人想拿妹妹我去討好城中惡霸,別說這樣做有沒有用,就算有用又能撐到幾時?父親的大仇未報,周家不能倒,我可以成爲周明書。”
周明書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良久之後,終於默然地點了點頭,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守……守成。”
周梓薇不屑地輕哼一聲,寬袖一甩,“我的才華並不遜於你,爲何要守成?如今周家檣傾楫摧,還有什麼好守的?你若是不放心把周家交給我,大可出題來考我。”
周明書沉吟片刻,從枕下拿出了一本書,翻到其中一頁,指着一句話示意她。
周梓薇掃了一眼,心中瞭然,略加思索一番便娓娓道來,“這句話出自《裴行儉傳》中,‘士之致遠,先器識,後文藝’,意思就是說讀書人要先修養器量和見識,才能從事文學藝術創作……”
周明書聽着她的論解,看着她侃侃而談的自信,眼中的亮光越來越盛。
若不是身體不允許,他都想跳起來和她論述幾場。
他從沒想到,這個一直被父親藏在深閨的妹妹,居然有如此真知灼見。
周梓薇見他滿意地點頭,皺了皺眉,放低了聲音,“大哥,你自小在都城長大,對於天下格局應是有所瞭解。顏貴妃本是他國送來和親的公主,憑着一些手段拉攏了不少朝臣,當初父親的死,與皇八子一黨有不可推脫的關係。”
“皇上皇嗣子嗣衆多,有出息的也不少,朋黨之爭又怎會少?父親深受其害,周家雖說曾經是名門望族,但說來也是靠父親一人支撐,父親一倒,都城曾和他交好的官員大多都不願再與我們來往,雖然你已經是解元,但又有什麼用?”
聽她如此分析,周明書滿眼黯淡,自父親死後,他日夜苦讀,連中小三元,就是想告訴那些人,周家還有人能挑起大梁,可如今他幾乎成了廢人,連句話都說不清楚,如何還能成爲周家的大樹?
周梓薇暗歎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放心,周家不是你一個人在扛,如今周家要做的事,就是在這平城站穩腳跟,尋找有能力能夠繼承大統的皇嗣,再重振周家門楣。”
周明書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於她的說法深以爲然,可一想到該如何做,又開始犯愁。
周梓薇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目光堅定地看着他,“所以,大哥,我要用你的身份入朝爲官。”
話音剛落,周明書瞪大了眼睛,掙扎着要從牀上起來。
“大哥不必擔心,”周梓薇往院中看去,“你的身體真實情況只有大夫最清楚,爲防止走漏風聲,大夫沒必要留着,你我兄妹長得極像,只要管好府裡嘴碎的人,不會有人懷疑的,明日我會去拜訪宛平郡主,周明書這個名字再也不會落寞下去,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若是有成效,我會帶着周家走向繁榮。屆時,哥哥是取回身份還是重新生活,隨你。”
周明書見她心意已決,踉蹌地跌坐在牀上,空洞無神的眼中閃過一抹悲涼。
他知道,從今以後,他和妹妹就成爲了彼此的影子,若是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那妹妹將承擔起本屬於他的重任,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怎能一輩子就這麼蹉跎了?
說到底,都是他這個不中用的哥哥的錯!
周梓薇淡淡一笑,幫他將被角掖好,起身走至門口,復又停下步子安慰了一句,“哥哥,這是我的選擇,若是你想幫我,就快點好起來。”
說完,她回過頭,挺着脊背站在衆人的面前,環視着院中的人。
因爲剛剛的鬧劇,在周家稍有地位的旁支和管事都集中到了院中,看着站在檐下的少女,心裡或多或少都帶着幾分火氣。
周梓薇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既然周家的諸位都已經到齊了,那我就在這裡宣佈一些事情,從今天起,在我大哥病癒之前,周家的一切事務皆由我做主,除了侍疾的下人,任何人都不得去叨擾大哥!”
不僅是周家旁支,就連在家中有些話語權的下人都忍不住質問起來。
“大小姐,您雖然是嫡系小姐,但始終只是個女流之輩,怎麼能執掌周家大權?”
“就是,世子雖然病了,但也還沒到不能理事的地步,怎麼可能輕易地就交權給你!”
“除非是世子親口承認,否則我這一脈絕不會聽一個沒見識的閨閣女子的話!”
周梓薇眸色淡淡,只朝着房內輕輕問了一聲,“大哥,我剛剛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院中的衆人頓時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齊盯着臥房的方向。
一秒,兩秒,直至過了十幾秒,房中沒有絲毫的聲音傳出,一種詭異且沉重的氣氛瀰漫在臥房內外。
人羣中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就說吧,肯定是大小姐自作主張,擅自……”
“是。”房中的一聲嘆息打斷了那人的話,一個低低的聲音幽幽地傳出。
周梓薇勾脣一笑,又問了一聲,“大哥,你大點聲告訴他們,我在周家,可是話事人?”
沒有間隔多久,房中再次傳出一個堅定響亮的“是”,只是這簡簡單單一個字,卻讓人覺得無比沉重和悲涼。
周梓薇滿意地點點頭,環視着院中呆怔的衆人,長袖一甩,久居上位的氣勢瞬間攀升,“周家內外所有管事人員,跟我去議事廳!”
不管前一刻願不願意,這一刻,周家衆人彷彿感受到已逝的老侯爺那身爲龐大家族上位者的凌厲和鐵血,腳下也情不自禁地跟隨着那名素衣女子而去。
不過幾息之間,院中再無人聲,病榻上的男人慘然一笑,猛地吐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