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夫(四)
見寧棠妍倒比寧棠嬌想象中的容易。
寧棠妍聽完來龍去脈,沉吟良久方道:“這事倒是不難辦。你回頭讓牟春雨將狀子拿回去便是。”
寧棠嬌的心頓時放下一半。
“只是,”寧棠妍肅容道,“這種事能發生一次便能發生兩次,需從源頭上根絕才好。”
寧棠嬌低頭連聲應諾。
寧棠妍望着她的發頂,嘴角微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化作一聲嘆息,“你若能明白就最好,女帝年幼,尚不能親政,我們身爲攝政王理當多擔待。你身體若無大礙,便多去禮部和兵部走走,省的再出亂子。”
寧棠嬌繼續點頭。
寧棠妍看她這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擺手道:“天色不早,我也不多留你了。林姑娘的事,我明日一早就辦。”
寧棠嬌雖然希望她當晚放人,卻也知道不是隨心所欲的時候,只能起身告辭。
寧棠妍一路將她送到門口,看着她上馬車纔回轉。
馬車上,楚荷花道:“水仙王對殿下倒是很關心。”
寧棠嬌託着腮,一雙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鞋子,好似想把鞋子上的芙蓉花盯出來。
楚荷花輕聲喚道:“殿下?”
“以前的芙蓉王是個怎麼樣的人?”寧棠嬌冷不丁地問道。
楚荷花道:“以前?”
寧棠嬌驀然一驚,乾笑道:“我是說,先帝駕崩之前,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楚荷花抱拳道:“殿下金枝玉葉,荷花不敢妄議。”
寧棠嬌擺手道:“無妨,我不怪你。”
楚荷花道:“殿下與先帝感情篤厚,三位攝政王之中,只有殿下獨領禮、兵部,可見不同尋常。先帝駕崩,殿下悲痛欲絕,致使性情大變,也是人之常情。”
借屍還魂就不算人之常情了吧?
寧棠嬌暗道:僥倖。若非自己還魂之時剛好先帝駕崩,恐怕早就被人看出異常。她回味着楚荷花的話,發現她說得不少,可偏偏沒有說到點子上,不由不滿道:“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楚荷花道:“殿下雄才偉略,忠君愛民,從未有變,何來之前之後之分?”
寧棠嬌被反問得啞口無言。這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只怕她認第二,就無人敢認第一了。比起楚荷花的能言善辯,她倒是想念起憨直的於清秋來。若是,於清秋能夠成全她閒王之念該有多好。
楚荷花見她半晌不語,面上隱有落寞不喜之色,以爲她仍糾結與牟春雨之事,緩緩開口道:“殿下德高望重,高才大學,又身居三大攝政王之一,雖閉門休養一年,但名望仍在,只要振臂一呼,自然萬人應諾。整頓禮部從來不是難事,只關乎殿下願或不願。”
寧棠嬌道:“你說,我是願好,還是不願好?”
楚荷花望着她,輕嘆道:“殿下心中早有決定,又何必問我?”
寧棠嬌沉默。
是了,她既決定做閒王,自然是不願的,又何必再問。只是,決定易做,心中愧疚難以消磨。穿越時空來到這個陌生國度雖非他所願,但她的吃穿用度卻實實在在出自當地百姓之手。這些福利本不屬於她,她竊爲己有,與這些福利相伴而生的責任卻被她棄之如履。
說起來,自己到底是個……
不要臉的米蟲罷了。
寧棠嬌默默地唾棄自己。
回到府裡,她頭一件事便是打聽於清秋的下落,聽到她還留在府中時,心頭莫名鬆快。若是一切都能恢復原狀倒也不錯。
她回想起自己醒來後的一年悠閒生活,內疚之感稍稍淡去。
於清秋說得決絕,但她受茉莉王之命來臥底,肯定不能空手而歸,所以就算她心裡多不滿多幽怨,多半還是繼續呆下去的。至於茉莉王那邊她倒是不擔心,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她沒造反的心思,大不了找個適當的時機如於清秋規劃的那般,尋處僻靜的地方建個閒王府,遠離這些紛紛擾擾就是。
這麼一想,寧棠嬌覺得未來豁然開朗,在馬車中所積攢的愧疚與失落隨之煙消雲散,連晚上睡覺也睡得格外香甜。
但她顯然忘了一件極要緊的話——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寧棠嬌一夜美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金花銀花伺候她洗漱到一半,就看到下人慌里慌張地跑進來,“殿下!聖旨到!”
聖旨?
寧棠嬌望着銅鏡中那張朦朦朧朧的面孔好半晌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姝朝接旨不太講究,只要穿戴整齊,人員肅靜便可,香案等等一律不必。
寧棠嬌穿着厚重的朝服頭昏腦脹地跪下。
來宣旨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脣紅齒白,秀美和善,但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不敢小覷他,因爲他是宮裡頭除開皇太父和女帝之外的實權人物,大內總管徐鑫。有傳言說他與先帝關係非同一般,連皇太父都靠他方能進言。傳言真假隨先帝駕崩之後已難以求證,但新皇登基之後,他聖寵不衰卻是不爭的事實。
徐鑫衝寧棠嬌微微一笑道:“奴婢身負皇命,不能給殿下行禮,還請殿下見諒。”
寧棠嬌拱手道:“徐總管客氣。”
徐鑫點頭,展開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懷遠將軍劉靈毓仙姿佚貌,人品出衆,數度征戰,軍功赫赫……”
寧棠嬌聽到這裡就有點懵了,誇劉靈毓不是應該去將軍府誇嗎?與她何干?
“又聞芙蓉王龍章鳳姿,才望高雅,公忠體國,鞠躬盡力……”
寧棠嬌隱約又不好的預感。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沒接過聖旨,還沒看過電視麼?通常電視演到這裡,讀聖旨的太監都會說——
“實乃金玉良緣,天作之合……”
寧棠嬌腦袋亂哄哄的,一片空白,後面徐鑫說的話完全聽不進去,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跪前的三寸之地,好似魂魄離體一般。
“殿下!”楚荷花和於清秋雙雙扶住她的身體。
徐鑫也關切地俯身看她,“殿下,可是哪裡不適?”
寧棠嬌張着嘴巴,小口小口地吸了半天氣,纔算清醒一點。
徐鑫見她臉色好轉,重新站直身體道:“還請殿下接旨吧。”
寧棠嬌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於清秋。
於清秋嘴脣動了動,眼神閃爍着看了別處。
寧棠嬌心下一沉。
徐鑫催促道:“殿下?”
寧棠嬌把心一橫,叩拜道:“臣接旨。”
徐鑫看着他把聖旨接過去才舒出口氣,適才看芙蓉王臉色這般難看,還以爲要橫生枝節出來,幸好無事。
楚荷花起身,想請徐鑫花廳用茶,卻被婉拒了。
徐鑫微笑道:“聖旨是一式兩份的,劉將軍府還等着呢。”
楚荷花道:“我送徐總管。”
徐鑫又看了寧棠嬌一眼。
寧棠嬌此時稍稍定了定神,起身道:“我送吧。”
徐鑫笑道:“殿下成年之後,我們便少見了,正好與殿下一道走走。”
寧棠嬌正積攢了一肚子的話,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說,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還記得殿下在外建府的時候,才十四歲。”徐鑫道,“沒想到一轉眼就到成家立業的時候。”
寧棠嬌嘆道:“我也沒想到。”
“這不是殿下心中所求嗎?”徐鑫雙眸促狹之光一閃。
寧棠嬌乾笑道:“劉公子不願,我何必強人所難。”
徐鑫道:“劉公子不願嫁的是芙蓉王,殿下何不讓他嫁給寧棠嬌?”
寧棠嬌吃了一驚,不止爲他的話,更爲他敢直呼其名。看來,徐鑫的地位果然如謠傳一般,高深莫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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