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冬天的京城,人人皆知一個地方,那就是寒水崖,不是傳統中的山崖,四周皆是挺立的峭壁,圍着一個凹凸不平的山谷,每年冬天都有大批的遊人聞風而至。
寒水崖有兩絕。崖上冰芙蓉四處盛開,迎着風雪,一片晶瑩剔透,滿地生姿,行人可遠觀,卻不能近看,此乃一景。而崖下山谷亦是一絕景。
白雪飄飛的冬天,這裡白茫茫的一片,四處鋪蓋着一片冰封,展現着冬景的極致之美,進谷只有一條小徑,蜿蜒綿長,小徑旁邊是盛開的梅花,一路飄香,雪白的梅,粉紅的梅還有血紅的梅……迎風招展,隨風而起,陣陣花雨在谷中飄蕩,和紛飛的雪相應和,更是一大美景。兩排梅花似乎是引人入境,入谷是一片雪白天地,夏日蔥鬱的樹木在冬天紛紛成了枯枝,也是雪花最好的落腳之處……
谷中的勝景是瑤池中一朵朵盛開的冰芙蓉,這種花其實不叫冰芙蓉,只是芙蓉科的一種。
相傳很久以前,谷中住了一名隱居的男子,極少有人看見過他的樣貌,只知道冬天一到,谷中就開始傳蕩着悠揚的簫聲,聲聲淒涼,隱帶着悲傷和期望,夜夜在谷中迴響……人們聞之驚變,皆不敢靠近山谷……
很多年過後,簫聲絕跡,這成了人們心目中的絕地,禁地,某日,有一進山之人採藥,不慎落入山谷,被美景所迷,又在木屋中找到了男子的手札……
原來是男子和妻子因爲誤會而分開,妻子臨走之時決絕發誓,除非是冰凍之日瑤池夏花能開,否則絕不回頭。丈夫就在瑤池邊日日夜夜的吹簫,期盼瑤池花開,日過一日,年過一年,或許是上蒼真的被他真情所感動,果真在嚴冬開出了絢麗的花兒。卻傳來妻子去世的消息,丈夫悲絕,思念妻子之餘把花朵移植地面,年過一年,每年冬天這裡都會開出絢麗的花,潔白亮眼,不管事池中還是地面上全都開出鮮豔的花兒,直蔓延至崖上,又因爲妻子之名喚芙蓉。所以把花取名爲冰芙蓉。
寒水崖也因此有名……一個悽美的故事,滿山遍野的冰芙蓉,在冰天雪地裡,凌寒賽霜,甚是漂亮……再加上飄飛入谷的梅花映襯,這裡成了京師的一絕景。
“寒水崖?”綠芙詫異地睜開半閉的眼眸,不解地看着冰月:“她去寒水崖幹嘛?”
冰月搖搖頭,“不清楚,自從來了京城,她幾乎都會去寒水崖,可能是聽聞寒水崖的勝景吧。”
“那也不必天天去啊!”奔月撇撇嘴。
綠芙又繼續斜靠在軟席上,她們可知她也想去,小時候,每年冬天,哥哥都會騎馬帶着她出府,天天去寒水崖觀景,那裡有她喜歡的冰芙蓉還有她喜歡的那個悽美故事。
家變之後不曾去過,一來怕觸景傷情,二來她的身子小時候在雪地裡凍了幾天,傷了心骨,留下畏寒之症。這冰天雪地的,她受不住那冰冷的天氣,特別是今年的天氣,更冷的刺骨。
楚雲回府後,府中明顯多了一倍的侍衛,楚景沐說王府如今正是晉王的眼中刺,接二連三的她們又遇過多次的刺殺,如今楚雲回府,他更擔心,所以加了一倍的護衛。
整個王府似宛如暴風雨中的航船,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其中的奧妙所在……
楚雲之事,她剛邁步就因爲楚景沐而猶豫,最近的刺殺過於頻繁,也過於詭異,危險重重而至,她不得不把這件事暫時放下……
潛意識裡讓自己逃避這個問題……綠芙好笑地想着,誰想到她也有當鴕鳥的一天。
他帶回的那名叫無憂的姑娘,王府侍女侍衛紛紛在傳,老王爺有意讓楚王納爲側妃,否則無緣無故,爲何帶故人之女上京,綠芙聽之一笑而過,心底卻隱隱的有些刺痛。
想起南園清雅的身影,更是苦笑,她竟然一點也不討厭他,相反的還有點喜歡……
可她爲何天天往寒水崖跑呢?
若不是這身子,她也想去……去看看寒水崖的冰芙蓉,是否竟仍迷人,香可依舊。
崖中美景依舊,香飄四溢,人來人往,甚是熱鬧,一片清瑩的世界……
無憂溫婉沉靜的秀顏上,看的不是景,而是來來往往的人……在搜尋着記憶中熟悉的身影,她微笑着,雖急切,卻不慌亂,一張一張地分辨……
小時候,芙若和劉楓冬天一到就會開始往這裡跑,天天都會鬧到肚子餓纔開始回府,而她有時候也會跟着一起,三人共乘一匹,在劉楓的守護中在寒水崖玩耍,或戲梅,或玩雪,或賞芙蓉。
要是芙若還活着,還在京城,一定會來這裡的……她如此堅信着…….無憂就是劉悠若。殊不知她已見過芙若……
跟在她身後的幾名護衛,是楚雲專門派來保護她的,均小心翼翼,耐着刺骨的冰冷,緊緊地保護着她……
來來往往的綢傘,各色色樣的錦衣綢緞,映着寒水崖,不外乎又是美景一片,踏着厚厚的積雪。仰首感受着梅雨的溫柔和細緻,這是她幼時最大的享受,芙蓉常嘆美景若能常在是件美事,每每說起,皆有惋惜,她卻感嘆美景消逝的太快,略帶悲傷。這寒水崖美景年年都在,她卻失望……
一連十多天,沒有見過她熟悉的人,悠若心底的不安和茫然越發濃重,越來越有滄桑之感。
“小姐,天色已晚,是否該回去了,老王爺該擔心了。”一名侍衛見她失神,擡頭看看天色,出聲道,這寒水崖人已漸少,多半已打道回府。
悠若無奈,撐傘的手確實已酸,又過一天,心底又加一分失望……默默地嘆氣,嫋嫋白煙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留戀地望着滿地滿地的冰芙蓉,心有澀然……
芙兒,這是你最愛的芙蓉,若是你不能看,姐姐代你看可好?
…………………………
“回去吧!”輕輕地說聲,有着無奈和心酸,傘在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雪,往回走,一步一個腳印,在雪地中深深淺淺地留下痕跡。
“哎呦!這是誰家的千金小姐,怎麼如此面生呢?”一聲猥瑣之音透過層層飄雪,傳入她耳,悠若秀眉微蹙,傘略高,就看見迎面說話之人。是青年之人,油光滿面,一身絲綢錦衣包裹不住那層肥肉,或是享樂久了,臉上的肌肉有少許鬆弛,眼神輕佻,此時似是看中獵物般,緊緊地盯着悠若秀雅的臉。
他旁邊站着幾名同樣是穿着考究的公子,她幼時經常陪劉廷參加宮宴,自然看得出來這羣人是官宦之後,特別是說話的男子,腰間還佩戴着一塊古玉,羊脂血玉,不是一般的官家人能佩戴,可見身份尊貴。
“小姐,是韓國舅。”一名侍衛上前,聲音略急,韓國舅好色之名,京師皆知,看來是遇上麻煩了。
悠若暗道不好,本想繞道,卻被他緊緊掐着手臂,頓時不悅地甩來,“放手!”
“呀,還蠻潑辣的嘛,越對胃口了,知道我是誰麼?是韓國舅……”炫耀的聲音引得旁邊一陣哈哈大笑。
“沒想到,除了京師芙蓉,還有此等美女在,看看……這生氣的臉,也是此般標緻。”又是一聲輕佻的笑語。
“國舅爺,麻煩讓個道可以麼,天色已晚,我們小姐趕着回家。”一名年輕侍衛上前,恭敬地行禮,出言道。
“去去去……一個奴才,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另外一個公子揮手怒道,轉而諂媚地獻言“國舅爺,不如咱們請這位小姐到府上喝一杯怎麼樣?”
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悠若杏眼含怒,俏顏生彩,韓國舅……恨意瞬間閃過……壓制着自己竄上的怒氣和恨意,冷靜地想着脫身之法……
侍衛剛想報出楚王府的大名,卻被悠若攔住……不能讓韓府和楚府掛上鉤,本來就複雜不明的情況不能更加模糊……
電光火石之間。竟想不到可以脫困之法……不禁暗自懊惱。
“小姐,請問芳名,國舅爺請你喝一杯去,走走走……”胖嘟嘟的手隨着說話間就神了過來,悠若閃過。
“國舅爺,你橫行霸道慣了,連鳳天皇朝的律法都忘了嗎?這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可真替皇親國戚爲良民百姓做了個好榜樣。”悠若怒道,輕輕地諷刺。
“你……”國舅當場就漲紅了臉,胖嘟嘟的臉扭曲起來,眼神狠光掠過,“敬酒不吃吃罰酒。”揚手一巴掌就往悠若的臉上颳去。
一旁侍衛正想上前阻止,突而一陣狂風而過,只聽見國舅爺一陣悶哼,身體隨之後倒,他身後的幾名公子反射性地退開,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如殺豬般大叫起來……
悠若鬆了口氣,轉頭,睜大了眼眸……雪白的臉頰上一片激動,隨之想到衆目睽睽之下,生生忍住了眼中的淚意。
迎雪而立的是一名氣勢凌人的男子,英俊得有點過份,白衣飄飄,眼如閃電凌厲,身如泰山穩重,明明看似是溫文爾雅的俊公子,渾身卻帶着逼人的威嚴氣勢,如鐵堅硬,如劍鋒利,站在那裡,頂天立地,堅毅不屈。
“滾!”硬生生地吞出一個字,如冰寒人。
“穆……風!”韓堅認出來人,顫抖地喊着,被旁邊的人扶起,氣紅了眼,狠狠地道:“又是你壞我的好事,等着瞧!”
一個又字道明穆風不止一次撞見他的好事了。
憤憤地離開寒水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穆風隨意地掃了她一眼,不解她眼中激動和淚痕,轉身就走。
“楓葉的楓字拆開就是木和風,對不對?”穆風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轉身,眼中冷芒瞬閃,身影一飄,直至悠若面前,一手出其不意地掐住她的咽喉。
語氣冰冷,“你是誰?”~
手中的傘飄落在地,悠若仰着頭,輕柔的雪花飄落在臉上,一陣刺骨的冰冷。
一旁的侍衛紛紛拔劍,雪地中白光頓閃,只聽見兵刃和兵鞘摩擦之音,驚得遺留下的遊客紛紛往外面而逃。
“你們……先走。”頸上的力道不大,悠若冷然出口。
“小姐!”衆侍衛慌了手腳,均驚恐地看着她,沒人敢離開。拔劍對峙着。
“出去,我不會有事的。”悠若愣愣地看着男子冰冷的眼和臉,綻開笑容,穆風一震,堅毅的臉有絲鬆動,手勁不免一鬆,但還是掐在她喉嚨之上。
侍衛們面面相覷,對視了片刻,皆聽命慢慢地退出了寒水崖,有幾名還甚不發那個心地回頭觀看……
雪花紛飛,夾着冷冽的香氣,團團飄散不去,籠罩着這一片美景。
“哥哥,你還是愛欺負人,掐得我好疼啊!”悠若撒嬌地出聲,穆風似被燙到一樣,手立馬就放開,俊秀的臉一片驚嚇,久久纔回過神來。
冰冷的臉破了個角落,頓顯暖色,喜悅從四面八方地涌來,脹滿了整個心房。雙手顫抖地抓着她的肩膀,語氣急切,漂亮的臉因激動而浮現紅暈,“你叫我……什麼?”
撲哧一笑,如冬雪乍暖,悠若含淚笑語:“哥哥,你的臉怎麼一點也沒變啊,倒是脾氣,變了好多,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是悠兒……”穆風激動得手尖顫抖,順着肩膀細細地撫上她的臉頰,那眉那眼,皆是他熟悉的柔和和溫婉。一把抱過她,狠狠地拽在懷裡,“還活着……我以爲你們都死了……原來還活着,感謝老天!我妹妹還活着……”
“哥哥!我好想你們!……”悠若緊緊地抱着他的腰,等了十幾天,沒見到芙兒,倒見到劉楓,倒是個大驚喜……多年不見,各自承受的思念和痛苦在碰上親人的瞬間化爲淚水……陣陣劃入他的衣襟……滾燙沉重。
冰晶的世界裡,兩人深深地擁抱着,唯美而純淨,都捨不得放開這寒冬裡僅有的溫暖,亦是他們好不容易的溫暖。
良久……直到彼此的情緒慢慢平復,穆風才放開自己尚還激動得雙手。
“悠兒,芙兒呢?還有爹孃他們,是不是……”劉楓扶着她,急切地問,他本以爲所有的親人都葬身在那一晚,沒想到碰上了悠若,心頭不免又升起希望……
悲傷之氣掠過她的眼眸,悠若緩緩地說着當年事情的始末,當年楚王看着是點了她的死穴,其實是楚家的密門點穴手法,她只是暫時沒了氣息,才得以保住那條命,之後一直住在鳳城,不曾來京,近幾年更是隨着老楚王雲遊四海。訴說着誰都是一片沉重,他們皆已不是孩子,那種心痛卻依然清晰。
許久之後,悠若才幽幽出口,“其實最可憐的是芙兒,我在桌下看不到外面的情況,而她不僅看到爹爹被殺,也要承受我爲她而死的痛苦,芙兒……還那麼小,真怕她承受不住……”
劉楓拍拍她的肩膀,眼中微紅,濃濃的心疼溢上心頭,他兩個妹妹,都是心頭寶,恨色頓時掠過她清逸的臉,“韓府和晉王,我不會輕易放過的。”
悠若嘆氣,默默垂淚,“雲王已死,算是也報了仇,楚伯伯當年也是出於無奈,可終究沒有傷我們家人,這晉王和韓服,我也不會輕易放過。如今我最想的就是趕快找到芙兒,沒有我們,她一個人,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
“不會的,芙兒自小就聰慧靈敏,不會那麼容易出事的。”劉楓寬聲安慰着,擡頭見天色已晚,拉起她,“我先送你回去,找芙兒的事,交給我,你別擔心。”
悠若沉靜地點點頭,穆風……不就是應晉王之邀進京的少年將軍,她笑笑,也不問,他既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她的哥哥,不似以前那般調皮搗蛋,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完完全全的繼承了劉廷堅毅的血液。
“和以前一樣,哥哥騎馬帶你,我記得你騎馬還沒芙兒好。”劉楓笑着吹了聲口哨,一匹渾身黑亮的駿馬飛奔而來,有力從容……
兄妹倆共乘一匹,談笑地騎着黑馬,在白雪皚皚的世界中劃下一道蜿蜒流暢的痕跡……那道痕跡。叫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