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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我很痛苦,卻安慰自己,人總要活下去,我還有我愛的人,孩子又給我希望,我不能丟下他。”蘇綠芙道,“不管我受到什麼傷害,我都努力讓自己活下去,我都努力想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所以我特別珍惜現在這個家,然而,這個家也沒了。”

蘇綠芙的淚終於輕輕地劃了下來,哭了,淚花滴在手背上,可卻笑得溫暖,“姐姐,我以爲我回家了,可是,爲什麼家會變冰冷,家不一直都是溫暖的嗎?”

“芙兒……”劉悠若憂心地看着她,心像是被針戳了一下,緊縮起來。

蘇綠芙收了收眼中的淚,好似剛剛的眼淚只是劉悠若的錯覺,“我以爲我很聰明,可現在才發現我很傻,傻到希望他無論發生什麼都能相信我,因爲我已經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芙兒,給景沐一點時間,會好起來的,只要找出證據不就好了嗎?”

“證據?其實有沒有都一樣,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楚景沐,我中了蠱毒殺了他爹,和清醒的時候殺了他爹,對他而言沒有什麼分別,唯一的分別是,我中了蠱毒殺了他爹,會讓他更痛苦絕望,更加折磨他,榮王的目的就是用我來折磨他,畢竟他的一切都是景沐毀了的。我們之間,算是……”蘇綠芙淡淡地笑着,沒有說下去。

“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姐姐,你信不信,他會殺了我的,真的,受不了這種折磨的時候,他真的會殺了我,然後……陪葬!”蘇綠芙笑着,眼眸中印出的是劉悠若大驚失色的臉。

“不可以!”

蘇綠芙只是笑着,“我比誰都瞭解他!”

“芙兒……”

“但是,我不會坐以待斃,他想兩個人生死與共,我不想。”蘇綠芙撫着小腹,“我有孩子,我要和我的孩子好好的,生活下去。我已經辜負很多人,再不能辜負孩子。”

就當是她自私吧。

枝頭桂花香氣愈加濃郁之時,皇帝駕崩了!

時隔不到一個時辰,欽天監宣讀先皇遺旨,四皇子鳳君蔚當天即位,成爲鳳天皇朝新一任君主。登基大典三日之後舉行,國喪期間,家家戶戶都在服喪。

新帝登基,對蘇綠芙而言並無影響,然而,她卻收到離月傳來的一個好消息,他們生擒榮王,被鳳君蔚逼得狗急跳牆的榮王果然想要登基大典作亂,被離月設局生擒,此事離月並沒有告訴楚景沐,而是把榮王囚禁在瑤光航運的地牢。

蘇綠芙素來一報還一報,自然不會讓他那麼簡單的死,就讓離月把榮王關在瑤光航運的地牢。不管離月如何逼問,榮王就是不肯說出蘇綠芙究竟中了什麼蠱毒,離月一向自負醫術了得,卻也只能束手無策,他一直怕榮王再一次利用蠱毒控制蘇綠芙,如今抓了他,他也稍微放心。

蘇綠芙怕身體影響到孩子,每隔三天都讓離月過來爲她診平安脈,離月感到驚訝的事,蘇綠芙脈象平緩,胎兒平安,並無一點中蠱毒的跡象,他找了擅長蠱毒的巫醫爲蘇綠芙診脈,巫師也說蘇綠芙一切如常,並沒有中蠱毒。蘇綠芙才放下心,只要不影響胎兒,一切都沒關係。

冰月說,“說不定只能控制王妃一次,以後沒什麼大礙。”

蘇綠芙一笑,“也許吧。”

新帝登基後,劉悠若從楚景沐口中得知,不就會正式迎娶她爲皇后,她知道瞞不住蘇綠芙,早說晚說都要一說,然而,當劉悠若真正和蘇綠芙談的時候,一貫淡然的蘇綠芙驚訝極了。

“爲什麼他登基,要娶你當皇后?”蘇綠芙說道,對皇宮,她十分厭惡,她十分不願意劉悠若進宮。

“只不過是我和鳳君蔚一樁交易罷了,進宮也不是全無好處。”

“姐姐,那是皇宮,你怎麼能說得那麼平靜,你一旦進宮,或許一輩子都出不來,你不是說,你喜歡廣闊的草原,喜歡自由,喜歡遊歷天下嗎?如果進宮,你就等於放棄一切。”蘇綠芙激動地說道,“不能這樣做。”

她姐姐一生都在遊歷,見多識廣,眼界寬闊,又豈能埋葬在那座高牆之內。

“芙兒,若我進宮,爹爹名譽能恢復,哥哥也不會擔心會有生命之危……”

劉悠若還沒有說完,蘇綠芙就沉下臉來,大眼一縮,“他就是拿這個來威脅你?”

“不是威脅,是事實。你和哥哥,一個爲了報仇,一身傷痕累累,寂寞孤獨,一個爲了報仇,在戰場上拼命廝殺,奪得南方軍權。可我們爲什麼要報仇,還不是爲了還劉家一個公道,爲爹爹洗刷冤情,不要蒙受不白之冤,遺臭萬年。你們都那麼努力,姐姐什麼都沒做過,甚至還遊歷天下,逍遙自在,也該是我爲劉家做點什麼了。”劉悠若說着,這是她的真心話,她的妹妹和哥哥都是那麼努力地在爲爹爹的名譽而努力,就算是犧牲一生的幸福也在所不惜,她又有何不可?

“姐姐,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進宮的,那個地方不適合你。”

“芙兒啊,我們姐妹鬥不過他的!”劉悠若笑着,脣角有點苦澀,語重心長地說,她知道蘇綠芙的情報網細密得連楚景沐也不及,可普天之下,莫非黃土,他們都去哪?何況,她不想害得她和親人們永遠也無法活在陽光下。

“……”蘇綠芙咬咬牙,看着她,“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楚景沐提議的,然後……”

“不是!”劉悠若飛快地打斷她未說完的話,雖然楚景沐曾經有意,但是終究沒有提起,多半是因爲蘇綠芙。他們彼此之間的傷痕已經深到無法撫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悠若沉思着,爲了讓蘇綠芙安心,讓她不再疑慮,她舒了一口氣,笑道,“你知道嗎?我和鳳君蔚在他來王府之前已經認識了。”劉悠若說着,笑了笑,正好冰月和奔月捧着一壺熱茶進來,輕輕地放在案几上,又輕輕地退出門外。

上好的碧螺春,清香吹拂,吹得人心亦如清風拂過,細軟舒適,劉悠若倒了兩杯,不緊不慢,動作優雅。

“芙兒……姐姐我,……想嫁給他!”

輕輕的一句話溫柔地出口,劉悠若眉目含情,秀雅地笑着,她看見蘇綠芙陰沉的臉色鬆了,換上了不可置信,她又堅定地重複,“我想嫁給鳳君蔚!”

“你瘋了!”蘇綠芙說,“難道他就是你所說的心上人?”

劉悠若點點頭,蘇綠芙只覺得一陣無力,世間最難解釋的就是感情。

“認識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進宮的路雖然難走,可是,我想走一走,最起碼,等自己死心,或許也就不再有試一試的渴望了。”

“姐姐,寧當枝頭寒梅獨香,莫學深宮妃子笑!”

蘇綠芙看着她,半信半疑,輕輕地吐出一句話,她曾經可憐過那些埋葬在深宮大院的妃子們。當時卻沒有想到,有一天,她的姐姐會成爲妃子。

韓貴妃和先帝,夫妻情淡如水,韓貴妃和政哥哥,母子情若鴻毛,政哥哥和榮王,手足之情薄如紙。那裡,連世間最可貴的親情也被糟蹋至此,她憑什麼相信,她姐姐口中所說的努力,是否到頭來只是鏡花水月?

“芙兒,我想相信鳳君蔚!”劉悠若溫柔地說着,眼光誠摯深情,心裡卻苦澀一片。

謊言——她不得不說的謊言。

以後的代價她要自己承擔,不想讓蘇綠芙有負擔。

蘇綠芙心如針刺,一句話讓她沉默不語,“爲什麼會這樣,如果當初知道報仇會是這個結果,我就不會……”

“我們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劉悠若嘆息着,“事成定居,你就祝福姐姐吧,我已經親自修書給哥哥,詳細的原因也說清楚了。”

事成定居,蘇綠芙第一次討厭這個詞語。

新帝登基大典後第三天,重審劉家冤案,劉廷多年蒙冤終於昭雪,追封護國公,舉國哀悼三天。劉家可以世襲其封號,穆風將軍正式改名爲護國將軍劉楓。

蘇綠芙和劉悠若聽後只是淡淡地笑一笑,並沒有太多的情緒外露,可能是知道劉悠若不久之後就要入宮,蘇綠芙心裡總有點悶,似不捨,似氣惱。

果真不似她們所料,三天過後,聖旨到了楚王府,召護國公二女兒劉悠若進宮爲後,兩日後舉行。

新帝大婚,本該昭告天下,隆重準備,卻因爲國庫空虛,只能一切從簡,大婚準備幾日,十分倉促。楚景沐不贊同他如此匆忙舉辦婚禮,鳳君蔚卻理所當然,從王府回來那日,他就着手準備大婚,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好。

劉家剛剛得到平反,劉楓又不在京中,所以,楚景沐想了想,還是讓劉悠若在楚家出嫁,婚嫁一事全部交給肖樂去辦。

蘇綠芙也讓奔月準備,她另有一番想法,所以導致了出嫁那天,出現一種極其怪異的現象。皇帝大婚,一般皇后孃家這邊的準備要合着皇帝這邊的,氣勢不能蓋過皇家。可偏偏,蘇綠芙反其道而行,蘇家、瑤光的財力讓這場婚禮的氣勢是皇家的三倍不止。

掌握全國航運的瑤光停航一天,旗下人員紛紛爲皇帝大婚一事大擺筵席。

蘇家酒樓樓七天流水席,宴客不絕。

造成了楚景沐以爲的從簡成了豪華……簡直就成了百年難得一見的豪華婚禮。

劉悠若和楚景沐都明白,蘇綠芙此舉,無疑就是給鳳君蔚一個警告,讓他得知,除了劉家,劉悠若身後就是鳳天皇朝的經濟命脈。

爲了劉悠若,她不惜暴露瑤光和蘇家的關係,雖不至於讓人以爲瑤光就是她,也讓世人知道,瑤光夫人和蘇綠芙小姐是死對頭,整整數年,只是一個假象。

出嫁那天,蘇綠芙親自爲她梳妝打扮,就像小時候,劉悠若經常爲她梳頭一樣,她出嫁的時候,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幸好的是,劉悠若出嫁,有她這個妹妹在。

“真漂亮!”蘇綠芙看着鏡子裡的劉悠若,笑着讚美,劉悠若本來就是個難見的大美女,平時素臉朝天驚豔,稍微一打扮更是羞煞百花,淡妝濃抹總相宜。

冰肌玉骨,秀美雅緻,在大紅的新嫁衣的襯托下雍容華貴,讓她有種錯覺,劉悠若就像是初生的鳳凰。

“芙兒,你手巧。”劉悠若也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她從未有此盛裝打扮,感覺裡面的人並非自己。

“可不是,我這雙手可什麼都會的。”蘇綠芙笑着,房間裡就只有她們姐妹,兩人都儘量沒有把悲傷的情緒外露。房間裡也因爲劉悠若的出嫁,稍微顯得有點喜氣。

“姐姐,我安排了兩個人陪你進宮,以後,有什麼事,告訴她們就可以,她們會幫你解決的。”蘇綠芙坐到一旁,拉過她的手,笑着,“你完全可以相信她們,可若是她們背叛了你,你也不用看我情面。”

“我知道了。”

蘇綠芙拿起旁邊的紅蓋頭,上面繡着一直金邊鳳凰,華麗貴氣,展翅欲飛,她細細撫摸着上面的繡痕,眼中有點傷感。劉悠若拍拍她的肩膀,“不要難過,姐姐是嫁人,不是去送死,開心點。”

“嫁人有時候和送死並沒有太大的分別。”蘇綠芙自言自語,注意到劉悠若愣了愣的眼光,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勉強地笑一笑,“瞧我,說不吉利的話。”

劉悠若嘆了口氣,看着她,“姐姐不是讓你去找景沐哥哥好好談一談嗎?有什麼事說開了就好,不然憋着,什麼時候能把心結打開?”

“姐姐,吉時快到了!”蘇綠芙打斷她的話,劉悠若只覺得眼前一片紅光,蓋頭已經蓋上了。

冰月奔月扶着劉悠若,慢慢走出西廂,等她的身影遠去,蘇綠芙雙腿發軟,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來。一進宮門深似海,日後相見恐怕難上加難。

奔月和冰月回來,見她臉色蒼白,冰月忙問,“王妃,哪裡不舒服?”

“沒事。”蘇綠芙一笑,她目光越過清冷的西廂,不知道看向何方,“外面好熱鬧啊!”

冰月、奔月一陣難受。

劉悠若出門上花轎前,問了楚景沐一句話,“景沐哥哥,你當真打算一輩子都不見芙兒嗎?”

楚景沐並未回答她的話,劉悠若嘆息,“莫要等到失去,才知道什麼是珍惜。”

楚景沐面無表情地提醒,“娘娘,吉時到了!”

劉悠若頓感無力,很多事,不能說原諒就原諒,說不在意就不在意,總需要時間。就當他們彼此都需要時間吧。

鑼鼓喧天的王府門外和裡面的靜寂有點好像被一道門隔了兩個空間,似乎外面的喧鬧和裡面的人毫無關係。

“王妃?”肖樂看着西廂門口,喊了聲,不安地瞧了瞧楚景沐的臉色,果然看到的是一片陰沉,劉悠若一陣喜悅,差點掀開了蓋頭。

暖陽下,蘇綠芙的身子單薄得如秋風中的落葉,微微可以看得出是有了身孕,腹部隆起不少,只是人瘦得可怕。楚景沐都怕風太大,把她吹走。

四眼相對,靜默無語,一惱一靜,蘇綠芙一步一步地走近劉悠若,代替了侍女的位置,“姐姐,我送你出去!”

楚景沐看着她,沒有說話,轉身向外而去。

不要看……不要看,越看越心疼,越心疼就越覺得對不起他死去的爹,朗朗乾坤下,有冤魂在擾着他。別說沒有證據說明她是冤枉的,就算是有證據,他也無法說服自己若無其事地和她在一起。

不見也疼,見了也疼。

恨和愛,如兩把雙刃劍,一刀一刀,割得自己的心血淋淋一片,卻沒有辦法去撫平。

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他很明顯得感到身後一道深凝的眼光,堅毅的背脊有點僵硬。

芙兒……

蘇綠芙嚥下滿心的苦澀,扶着劉悠若,隨着他出了王府大門。

送劉悠若出嫁時,蘇綠芙第一次見到鳳君蔚,只需一眼,她便擔心劉悠若的日子以後該如何過。

龍是飛禽,鳳是獸類,生出來的果真都是禽獸!

送走了花轎,楚景沐甩袖回東庭,蘇綠芙在冰月和奔月攙扶下回西廂,肖樂一急,看到了奔月不滿的眼光,他哭喪着臉,感覺自己兩邊不是人。

“王妃……王爺他……”

“給我滾進去!”奔月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想在他臉上盯出個洞來,“我現在看見你們主僕拳頭就癢。”

這關他什麼事?王爺歸王爺,他歸他,沒道理怪罪到他身上來,奔月已經整整半個月沒有給過他好臉色。

“行了,奔月,不要胡鬧!”蘇綠芙笑看着這對冤家,有點羨慕着,看了看消失的清俊身影,笑道,“我們也進去吧,禁足的人可不好在外頭多呆。”

皇帝大婚,身爲楚王和王妃,本該在宮裡宴會上齊齊慶祝,可楚景沐單單一句王妃不舒服就打發掉了。

此時,夕陽下來,他在東庭迎風而立,看着滿池的浮萍發呆,荷塘裡還有他爲她做的芙蓉花燈,無人打理後,變得很悽慘,就如他們。

蘇綠芙是他今生的劫數,他在戰場上也不曾遇到如此難纏的對手,讓他束手無策,只能任仇恨和憐愛在心裡日夜反覆的折磨。

春花、秋月、夏蟲、冬雪……世間的一切美景都已失去顏色,他的世界變成灰暗和冰冷,看不到陽光,感覺不到溫暖。

眼眸一閉,痛苦低沉,衣袖下的手握成憤恨的拳!

楚景沐啊楚景沐,你縱橫一生,在沙場上叱詫風雲,在朝廷中,機關算計,步步爲營。爲何對上一個劉芙若,就變得如此的懦弱和無奈。

鳳君蔚說的是,他已經變成一個懦夫。

“肖樂,我該殺了她嗎?”

肖樂大驚,哪兒敢回話,恨不得自己成了啞巴。

“肖樂,爺在問你話!”

“王爺,屬下……屬下不敢揣測王爺的心思。”肖樂戰戰兢兢地回着,他就知道會出事。繃着這麼久的弦哪有不斷的道理。

“本王讓你說,你就給我老實地說!”

肖樂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背脊也爬上了寒意,猶豫着,“王爺,你向來果斷堅決,又何必折磨王妃,也折磨你自己呢?”

他很懷念以前的王府,王爺的寵溺,王妃的笑容,現在看到的只有冰冷,連她的笑容都有點無力了。

“我在折磨她嗎?一個沒有心的人,我能折磨得了她嗎?”楚景沐陰狠地笑起來,又有點苦澀,今天她那羸弱的身子,已經印上他心尖。

“王爺,奔月說了,王妃這陣子胃口總不是很好,都沒吃幾口飯,晚上很早就上牀休息,第二天卻很晚纔會起來,和以前有很大的差別。”肖樂略微思考了片刻,還是向他報告。

他知道,其實他一直很想知道西廂的動靜,東庭和西廂,遙遙相對,望眼欲穿,卻不能相見。明明想知道,卻壓抑着。

“胃口不好……”楚景沐輕輕地嘆息着,眸光一閃,轉頭吩咐着,“去,讓廚房準備涼拌醬瓜、紅燒肉、脆皮鴨、素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