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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睿畢竟小,馬車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閃,趕車的也看清前面的有一名小公子,倒吸了口氣,急忙勒着繮繩,馬兒因突然被勒住,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揚高了前蹄,眼看就踩在睿睿身上。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着,不少人隨即閉上眼眸,不忍心看着一場悲劇的發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身影快如閃電地飛身而至,在馬蹄踢在她身上的前一秒捲走睿睿,穩穩地落在一旁。

男子三十一、二左右,一身青衣長袍,臉色剛正,渾身散發一股威嚴,深邃的眼,閃着一片怒氣。他低頭想安慰下懷中的被嚇壞的睿睿,人卻如遭雷擊,徒然睜大眼眸,似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手一軟,懷中的睿睿狠狠地摔在地上。

睿睿摔疼了,擡頭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明白他爲什麼摔了他,小林已匆忙地跑過來,抱起地上的睿睿,“小公子,你沒事吧?”

“沒事。”雖然摔疼了,睿睿卻想到他娘說,男孩子要勇敢,他便搖頭說沒事,小林被嚇得快要跳出來的心臟終於又落回去,剛剛那一幕真是太驚險了。

正在這時,一名少年憤怒地衝了過來,年紀不大,十五六上下,身後是一排家丁簇擁着,怒盯着他們,“該死的你們,驚擾本少爺的馬車,你們不想活了嗎?”

因馬車受驚,馬車中的他中滾了下來,在衆目睽睽下出了洋相,有點狼狽不堪,自是把罪都怪在小睿睿的身上。

“你說什麼?”男子深如潭水的眼眸中一片怒意,想到剛剛的馬蹄若是落在孩子身上,非把孩子踩死不可,他竟然還敢理直氣壯來指責他們驚擾他的馬車。

少年被男子震住,忍不住搬出靠山,“你們好大的膽子,知道本公子是誰嗎?竟然如此放肆!”

“你是誰?我也想知道。”睿睿微笑着問。

男子心中又掀起漣漪,這孩子的笑容和他心中掛念那人,真是像極了十成十。

“我是知府的兒子。”年輕就是好,又有個顯赫的身世,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別人面前炫耀,做了錯事也能有個強硬的後臺撐着。在涼城,他就是太子。

這少年顯然就是那種藉着父親權勢爲非作歹的人。但是,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的。

睿睿還沒說話,男子就冷冷地盯着他趾高氣揚的臉,“李密的兒子?很好!”

“你……”少年氣紅臉,顯然很少有人敢如此漠視他至此,更何況是如此不屑的語氣,“來人……給我上!”

隨着吆喝聲,他身後的一羣打手摩拳擦掌就要上來。小林目光一凝,男子冷哼的聲音如冬日裡的寒冰,隨之而響起,“李隱,李密應該不希望得罪瑤光吧。”

聽到瑤光兩個字,那羣打手退了好幾步。相互看看,沒人敢上來,在涼城,就是知府也要給瑤光十分面子,更別說是知府兒子。

“你是瑤光航運的人?”

此話一出,小林目光掃向男子,看見一塊令牌。一般小嘍囉也不會擡出瑤光的名號,能擡出來的,都是商行裡舉足輕重的人物。那塊令牌就是最好的證明,果真的自己人。

“滾!”男子不悅冷喝。

李隱雖然極爲不甘,的確也不敢招惹瑤光的人,特別是,他也看到他腰間的令牌。說明了他在瑤光手下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

在涼城,知府是老大,可知府也要聽瑤光的。

“你給我等着,我們走!”李隱掃了圍觀的百姓一眼,狠狠地擱下威脅,其實他並不是真有什麼能力再來找麻煩。而是不甘而已,向來任性妄爲的人,哪這麼丟人過,當然也知道要擱下一定場面話,充充胖子。

“你是瑤光航運的人?”小林是蘇綠芙選給睿睿的專屬護衛,自然是瑤光航運的人。

圍觀的人羣剛剛散了,男子的眼光就緊緊地凝在睿睿的臉上,似乎在尋找着某些相似的東西。

睿睿也不害怕,直直地看着他。

男子的眸光從冷冽慢慢地軟了下來,如山澗的冰雪慢慢的融化成清澈的河水,清潤地逸動着。頓時大地忽暖,清風拂面,他慢慢的蹲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聲音裡有他藏不住的顫抖。

真像!太像了,像到他有種錯覺,好像這個小東西是她的孩子。

“我叫蘇常樂。”睿睿乖乖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你姓蘇?”男子臉色一白,驀然睜大了眼眸,那雙深邃的眼,皆是不可置信。

男子一下子呆了,小林卻想到什麼,變了臉色,帶着睿睿迅速離開,男子尚在驚愕中,小林和睿睿的身影已淹沒在人羣中,他想再尋,卻是茫茫人海,不知去向。

涼城,流雲山莊。

蘇綠芙在書房中議事,她這次來涼城,名義上是以幽城望月夫人的身份而來,和瑤光商訂幽城裡茶葉的運送。本來這件事根本就不用蘇綠芙特意跑一趟,都是她的生意,隨便如何都可以。但是,商行這邊的人說,蘇家的人要來涼城,順便讓她來,見上一見。這麼多年,除了冰月和無名,她不允許有人去幽城。就算他們明明告訴她,已經沒有楚景沐的消息,她依然沒有鬆口讓他們探望。

睿睿毫無疑問是瑤光和蘇家的繼承人,可兩邊的人卻從未見過。

“我爹孃他們什麼時候到?”議事後,蘇綠芙問,這是她來涼城最主要的原因,想見一見她們。

“已經在路上,七夫人都說了,一定要等他們來了你才能走。”橙月是瑤光航運,涼城主要負責人。可以說,在瑤光航運,除了蘇綠芙,他的權力最大。

“應該是這樣說,她說,你可以回去,孩子留下就可以了。”其中一人打趣着。

蘇綠芙撲哧一笑,清淡的小臉藏不住的笑意,好笑地睨向他們,“既然來了,總會讓爹孃他們見上一面才走,也不知道我孃的身體好些沒有。”

“大夫人若是看見小傢伙,什麼毛病都沒有,對了,夫人,有沒有考慮讓睿睿給我們訓練。”橙月試探着問。

蘇綠芙緩緩道,“他還小,跟在我身邊能學到不少東西,等我沒東西教他了,再讓你們來教,再說,你們自己都有孩子,自顧不暇,睿睿還是我來教吧。瑤光這麼大,將來需要不少人,你們把自己的孩子訓練好便可以,我,無名和冰月都在睿睿身邊,等我們把自己的東西都教完了,再給你們也不遲。”

“其實,我覺得離月的孩子不錯,橙月家的孩子也不錯,以後……”

“夫人,你不用說了。”橙月打斷蘇綠芙的話,語氣是不容反駁的。她打下來的江山,自然也得由他們的下一輩去繼承,除了蘇綠芙的孩子,是誰繼承,他們都不會同意的。

“有能者居之,無所謂!”她依舊淡淡地笑着說。

“你也說了,有能者居之,小公子是你的親生兒子,能差到哪兒去,一想也知道非池中之物,日後的成就必定不凡,他絕對能勝任。”

成就不凡?蘇綠芙心中微微有點愁苦……酸酸的,澀澀的。成就不凡又如何?

她和鳳君政,楚景沐哪一個不是成就不凡,鳳君政僅差一步就能登基爲帝,可是他們快樂了嗎?有誰比他們更能忍受心裡的苦楚,就爲了一個成就不凡,付出的又何止想象。

如果不快樂,成就只不過是襯托孤獨的華麗的諷刺。

“這件事,以後再議吧。”她的孩子,要選擇什麼樣的人生,都在他們自己手裡,她不會去幹涉的。

“夫人,過兩天,要不要巡視商行?我好讓他們做好準備。”橙月似笑非笑地問。

“這幾年不都是你在管嗎?”蘇綠芙微微疑惑着,自從放權之後,橙月在江南一帶,離月在京城,兩個人沒有她都能處理的很好。

橙月說道,“這一年,旗下很多生意,我都讓東方情管。”

“東方情?”蘇綠芙眯起漆黑的眸子,目光一厲,手在光潔的桌面上微微地敲着,平淡地開口,“爲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

她的話讓周圍閒適的氣氛有點緊繃,東方情,她對他還是毫無所知,結果,他就在瑤光航運裡佔了一個不小的位置,這是從來未有過的情況。

瑤光航運不同於其他的藥鋪酒樓生意,在航運上,掌控的是涼城到京城,現在以至是整個江南的水上命脈。死死地牽制了鳳君蔚,牽制了朝廷,所以,航運的管事從上到下,用的都是蘇綠芙的人。

可這個東方情,不僅不是她的人,而且,她對他一無所知。

“知人善用啊。”橙月笑道,“沒告訴你是怕你反對,而且也不是一件大事,有我坐鎮,也沒什麼可以擔心的,事實證明,他真是一個人才,最重要是忠心耿耿。潼關和涼城的運河在你還沒下令開鑿之前,他已經向我提過了。而且,那條航線,都是他一手帶動起來,如今的利潤,雖比不上涼城到京城,但是也不可小覷。”

蘇綠芙臉色變了好幾變,平靜的心湖似乎被人投下一個小石子,蕩起了一層層漣漪,秀致的眉頭緊緊地擰着,“有沒有查他的來歷?”

潼關是鳳天皇城的關卡,她這麼做,只是因爲劉楓在南方將軍,她想給劉楓提供後盾,讓劉楓的將軍之位做得更穩,以便於將來若是有戰亂,她也能很好地幫助劉楓。

所以,她纔會開鑿潼關到涼城之間的運河,把邊境和江南用一條運河連了起來。本來就是打算用來當軍事用途,其實這條航線盈利並不高,如今有人如此投入,他的目的何在?

朝中有人混進瑤光,想要藉助瑤光的財力,她不得不這樣想。

橙月有點意外地看着蘇綠芙難看的臉色,他們是標準的生意人,目的只是賺取利潤。從來不關心政治,也不懂得政治上的複雜和糾紛。

“夫人,他是可以信任的人。”橙月堅定地說着。

蘇綠芙冷聲道,“找個時間,我見一見他!”

“是!”

涼城是江南一帶的商業中心,其繁華程度不下於京城。隨着這幾年水運交通四通八達,這裡是天下發展最快的地方。很多商業貿易都選在涼城交易,穩穩地鞏固了它作爲江南一帶的商業貿易中心的地位。

瑤光,多年來,一直穩穩掌控着天下水運,不管是誰,明裡暗裡,都不能摧毀她的王國,連朝廷也不能。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是瑤光航運毀了,就等於鳳天皇朝大半個經濟被摧毀了。所以,朝廷一定會派人,到瑤光內部來。

鳳君蔚是個會未雨綢繆的皇帝,在他極力想掌控瑤光而不能輕易動的情況下,派人混入就是最可行的辦法。

夜涼如水,黑得可以滴出墨來,她一個人在庭院中吹着微風。夜風徐徐,吹得她身上的水藍色長裙翩翩起舞,乘風欲飛。她仍然在想着東方情這個人,他是不是朝廷派來的。

她看過冰月調查的資料,毫無破綻。看過他這兩年在商行中的事蹟,也毫無破綻,似乎一心一意,是爲了替瑤光賣命。

可是,他卻對涼城到潼關這條水運甚爲關注,在其上花費了大量的心血,不得不讓她懷疑他的目的。一個不認識的人,更談不上信任,就這樣在她不知不覺中打入她的生意內部,不引起她的懷疑,那是不可能的。

“娘,這麼晚你怎麼沒睡?”睿睿披着一件外衣從屋裡走出來。那日的事情,他沒有告訴蘇綠芙,也讓小林瞞着蘇綠芙,他並不想他娘爲了這件事操心。

她抱起睿睿,坐在她腿上,“你怎麼沒睡?”

剛來一個地方,睿睿罕見的活潑,這兩天頻繁往市集上跑,帶着小林和冰月,幾乎遊遍了大半個涼城。孩子開心,她比他更開心。

“娘,我很喜歡涼城,我們可以多住幾日嗎?”蘇綠芙一笑,“當然可以,我們要等到外公和外婆他們來了才走。”

睿睿顯得很開心,可蘇綠芙看他的眼光有點古怪,放佛是市場上等人來買的西紅柿,這讓睿睿有點不安。蘇綠芙想起橙月的問題,笑問,“睿睿,以後讓你繼承瑤光航運,你願意嗎?”

“願意啊。”睿睿想都沒想就回答。

蘇綠芙驚訝,“爲什麼,這樣很辛苦的。”

睿睿說,“像娘一樣,呼風喚雨,好威風。”

蘇綠芙看着他眉飛色舞,笑容滿面,睿睿倏然又說,“這樣我就能幫娘,娘就不會太辛苦。”

“真乖。”蘇綠芙一笑,抱着他賞月。

天微微有光,蘇綠芙起身梳洗,今天特意要以瑤光的身份去商行會一會叫東方情的管事,守時,一向是她的習慣。睿睿本在熟睡,且看到牀邊有一團黑影,嚇了一跳。

“娘?”

不同於往日的打扮,今天的蘇綠芙黑紗黑裙,長髮飄飄,像是寡婦十四孃的裝扮。他從來沒有看見他的母親穿黑紗黑裙,無悲無喜的臉上透着一股強硬和果斷,這樣的娘不是他所熟悉的,真的很像寡婦,若是蒙上面紗就更像了。

睿睿剛這麼想就看見綠芙手上的面紗,愣了愣,他擡頭望見她含笑的眼,小小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團黑影的鬼來,“娘,你要去哪?”

“去商行!”

睿睿應了一聲,又轉過去睡覺,蘇綠芙笑着出了室內。沒一會兒,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商行的門口,天已大亮,蘇綠芙下了馬車。晨光中,蒙着厚厚黑紗的臉頰上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眸,冷光暗含,這是瑤光給予世人的形象。

門口已經有長長的隊伍在並排着恭迎她,蘇綠芙微微掃了一眼,從容地入了內室。緊跟在後面的橙月和冰月也掃了人羣一眼,微微訝異地擰着眉,兩張漂亮的眼眸淨是不解,看了看蘇綠芙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東方情呢?叫他來見我!”一入議事大廳,蘇綠芙撩起長袍,優雅從容地坐到主位上,漆黑的眼眸只看得見冷清和睿智,微微掃過手下一幫管事。

右邊第二座上,空無一人,東方情遲到了。蘇綠芙不悅地眯起雙眼,她的會議,手下的人從不敢遲到。可偏偏,東方情遲了。

“夫人,可能他有事情耽擱,我們先開會吧。”橙月心中把東方情罵許多次,只能如此建議。

“不!我等他!”蘇綠芙堅定地說。

蘇綠芙冷冷地笑着,端起桌上的清茶,慢條斯理掀開白玉般的杯蓋,輕輕地碰觸着杯子,一陣清脆的哐啷作響聲,悠揚地在大廳裡迴盪,誰也不敢開口。橙月心裡着急,而其他的管事們,放佛心有靈犀地開始沉默。

一刻鐘後,一道剛正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初陽輻射的溫暖,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晨風中,吹送了一股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蘇綠芙擡眸,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容顏,只看見他高大有力的身影,蘇綠芙微微蹙眉,東方情緩緩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

不知爲何,蘇綠芙鬆了一口氣。

像,真是太像了。

剛剛看不到他的容顏,她以爲是楚景沐來了。

“東方管事,你太沒有時間觀念,竟然讓夫人等你。”橙月不悅地說,眸色淨是不滿。

東方情不卑不亢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擱了,非常抱歉。”

東方情有一張剛正不阿的臉,沒有楚景沐的清潤俊逸,多了一絲難掩的滄桑和落寞。然而,那雙深邃的眼眸相似極了,蘇綠芙一時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東方情目光看向主位上的蘇綠芙,蘇綠芙帶着黑紗,除了那雙冷清的眼睛,他什麼都看不到。

蘇綠芙穩住自己的起伏的心情,冷聲說道,“我討厭遲到的人,下不爲例。”

“是!”東方情不動聲色地回答。

接下來是長長的會議,蘇綠芙主持過無數的航運會議,從來沒有一次如此驚訝,也從來沒有一次如此的震驚。向來,都是她一手主導整個會議的,因爲很多決策和解決方案,都要聽她的意思。然而,這個會議,很明顯是東方情控制局面。所有局勢分析得頭頭是道,未來的計劃也講得井井有條,很多意見,全部和她的心思吻合。他的決策,不管是從政治的角度還是從盈利的角度,都對瑤光有利。

她越發疑心,此人在航運究竟有什麼目的。

東方情提起潼關涼城航線,“至於涼城到潼關這條……”

“這條航線從今天起,東方管事可以不必管。這條線,交給橙月,我有別的打算。”他還沒有說完,蘇綠芙冷聲打斷。她本來東方情至少爭議幾句,可奇蹟般的,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擡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是,夫人!”

蘇綠芙心思有些亂,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明白,爲什麼心中如此亂。她突然覺得,這一次來涼城,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不該離開幽城。

心思越是古怪,越不在會議上,橙月看得出她心神不定,早早結束會議。

“夫人,你怎麼了?”橙月問。

“沒事。”蘇綠芙緩緩說道,倏然問,“東方情,你確定沒有問題?”

橙月說,“夫人,他不會做出不利於你的事情。”

“你如何得知?”

橙月語塞,真相差點脫口而出,卻生生忍住,蘇綠芙頭疼地揉揉眉心,讓橙月先下去,橙月見她心情不好,也不好說什麼,退了出去。

蘇綠芙走出室內,東方情正筆直地站在門外,站得如一棵青松樹,蘇綠芙沉聲問,“你在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