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就是莫家。
孃親急於找下家來棲身,莫家看中了溫家有鎮國候,而且孃親還有大批嫁妝,自然應允。
嫁的不是嫡長子,而是次子,曾有一妻,沒幾年卻病亡了,之後再沒有娶妻。
有人說這二老爺是長情之人,溫如琪卻要嗤笑,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沒有妻子約束,自可以跟丫鬟廝混,更能去好紅樓偷香,愜意得很。
反正他不是繼承人,以後二老去了,分家也分不到什麼東西。如今還是親爹當家,二老爺還能揮霍,怎能不恣意妄爲?
莫夫人等在一個破敗的院子裡,顯然是個沒什麼人會經過的地方。
溫如琪冷笑,認爲她這個女兒見不得人嗎?
“來找我做什麼,銀錢不夠花費了?”莫夫人知道自己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在出事前就轉移了一部分,又有多年偷偷積攢下來的,足夠給她準備豐厚的嫁妝。
即便改嫁,她也是風光體面,洛水背後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當面可不就連一句話難聽的話都不敢說出口?
莫夫人素來知道,有錢纔有娘,她捏着銀錢,才能在新的夫家裡過得好。
她對溫如琪也有些捨不得,但是改嫁後,哪個人家樂意讓自己帶着一個這麼大的女兒?
“這裡有五百兩,你拿去之後,就別來找我了。”莫夫人不是不疼惜這個女兒,卻更疼惜自己。
溫如琪毫不猶豫地把銀票收下,貼身藏好,對着她冷笑道:“孃親,你就不問問爹爹最後說了什麼話嗎?”
“人都死了,還提來做什麼?”莫夫人面色漠然,彷彿提起的不是相伴將近二十年的枕邊人,而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偏偏溫如琪並沒有如她願,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了:“爹爹臨死前一晚,我去牢裡送飯,見了他最後一面。我告訴爹爹,孃親先他一步走了,在黃泉路上等着相遇的一刻。”
莫夫人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了過來:“你這個不孝女,胡說什麼?”
哪有咒親孃死的女兒,她氣得臉色漲紅。
溫如琪繼續道:“爹爹笑了,被押送到京中來,他日日夜夜睡不着,寢食難安。他以爲孃親早就帶着家裡餘下的錢財改嫁了,沒想到孃親如此情深。”
她看着莫夫人震怒,卻又心虛,滿臉蒼白,有種說不出的快意:“爹爹走得很安然,在刑場上也沒多少痛苦的神色。我知道,孃親不會讓爹爹等得太久的,對嗎?”
“你——”莫夫人搖搖欲墜,看着溫如琪的目光滿是驚恐。
這個女兒她最是瞭解,心狠如自己,必然在背地裡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早就預料到這個丫頭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她居然這般惡毒!
“爹爹沒什麼大本事,卻叫孃親錦衣玉食,享盡了大多數人沒有的榮華富貴。孃親卻太狠心了,連爹爹最後一面都不敢見,轉身就嫁給了其他男人,對得住爹爹嗎?”溫如琪的指尖點了點下脣,調皮地笑道:“莫二爺的大腿上居然有一小塊胎記,最喜歡的女兒紅,孃親今晚準備好了嗎?”
看着莫夫人驚恐又憤怒的臉色,溫如琪心滿意足地走了,直到出了莫府,她面上的笑容才慢慢褪下,變得冷漠如霜。
莫夫人,忘恩負義的孃親,溫如琪要她這輩子良心不安,不得安寧。
憑什麼爹爹悽悽慘慘地死了,孃親卻重新過上好日子了呢?
爲此,溫如琪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甘之如飴。
她去成衣店換上一身華美的衣裙,高聳的髮髻上是一支金步搖。蓮步而行,搖曳生輝,叫在別莊久等的莫二爺心裡的不悅頓時煙消雲散。
“乖乖,可讓我久等了……”他猴急地一把將溫如琪攬在懷裡,低頭就親了下去。
溫如琪半推半就,依偎在莫二爺的懷裡。不久之後,她就是新的莫夫人了,想必屬於溫家的那份嫁妝,也將會回到自己的手中。
顧雲嘵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美夢,她記得當初自己是在安國候府見到趕來的蕭夕凜,心裡欣喜地撲入他的懷裡,之後的便想不起來了。
只是如今她一個人站在一片灰暗的地方,一條石路一直蔓延到盡頭,隱約能看見燈光,自己一路走,走得累了,卻絲毫沒有靠近一點點。
彷彿這僅僅是海市蜃樓,根本不是出口。
顧雲嘵覺得很累很累,她想要放棄,想要坐下好好躺着睡一會,永遠無法觸及的出口,自己何必費工夫?
可是這個想法起來,她又壓了下去,告訴自己,再走一會兒,說不定一會兒之後就能再靠近一點?
但是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看着出口不遠不近,始終沒能走近一點,顧雲嘵心灰意冷,忍不住想要放棄了。
只是等她閉上眼,打算休息一會兒再起身,手腳卻越來越沉重,彷彿身上被綁了無數沉甸甸的石頭,壓得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顧雲嘵掙扎無果,索性隨它去了,出口的光亮也越來越暗,應該就要關上了,她何必再徒費力氣?
可是有人在出口等着自己,是誰呢?
她陡然間記不起來,想了又想,只覺得腦中劇疼,便拋開不願多想。
一道細小的聲音傳來,起初太輕,顧雲嘵根本沒聽見,後來漸漸大了一些,稚嫩的嗓音結結巴巴地呼喚着她:‘孃親’……
蕭夕凜,他們的孩子!
顧雲嘵恍然中終於記起來,奮力掙脫身上的石頭,即便鮮血淋漓也顧不上,拼命撲向那微弱的光亮。要快一點,不然她就再也見不到蕭夕凜了!
“今晚已經是最後一夜了,太傅大人心裡有底纔是。”御醫拱拱手,到底告辭了。他已經盡力,剩下的就要看顧雲嘵自己了。
蕭夕凜讓蕭二送走了御醫,依舊坐在榻前握住顧雲嘵的手,原本柔軟的柔荑如今骨瘦如柴,在掌心裡若是握得緊了,甚至有些刺人。
即便如此,他也久久沒有放開,彷彿只要一鬆手,顧雲嘵就再也不會回來。
蕭夕凜伸手撫上她消瘦的臉龐,目光中帶着擔憂:“夫人再不醒來,我就拋下蕭家,跟着你走如何?”
“宮中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我把夫人接回來,好歹在自己家裡要鬆快些。以前覺得偌大的蕭府沒什麼不同,如今卻空曠安靜得要命,叫爲夫有些呆不下去了。”
他俯身,臉頰貼在顧雲嘵的手背上,輕輕道:“孩子很頑強,不愧是蕭家人,正努力活下去,夫人可不能輸給我們的孩兒……”
“不……”微弱的呢喃無疑像是一道驚雷,把蕭夕凜陡然驚詫地擡起頭來。
顧雲嘵睜開一雙眸子,裡面還帶着迷茫,喃喃道:“不會……輸……”
蕭夕凜只覺得雙眼痠澀,彷彿眨眼的話,淚水就會落下來:“嗯,夫人自然不會輸給我們的孩兒,會很快好起來的。”
他對蕭二比劃了一個隱晦的手勢,後者迫不及待地一躍而下,去把剛走的御醫給請回來,因爲太過於驚喜,一向輕功了得的蕭二險些從屋檐上掉下來,把秋紅嚇了一跳。
“這麼焦急做什麼,難不成是夫人她……”秋紅抓着秋綠的胳膊,險些抓出幾道血痕來。
秋綠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擔心,蕭二腳步輕快,應該是夫人醒來了。”
她說的總不會有錯,秋紅這才鬆口氣:“蕭二這傢伙,險些被他嚇得魂都快要沒了。”
顧雲嘵醒來沒多久又重新閉上眼,蕭夕凜有些焦急,推了推她,生怕榻上的人又再次睡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醒來。
御醫幾乎是被蕭二和另外一個蕭家衛給扛着回來的,臉色有些白,驚魂未定。坐下把脈後,他這才驚喜道:“夫人醒過來就好,接下來每天喝湯藥,餘下的毒素就能慢慢逼出來。”
還以爲蕭夫人挺不過去,最後關頭居然醒過來了,他正打算回宮向皇上請罪,沒能救回蕭家的女主子。
顧雲嘵一死,恐怕蕭夕凜心灰意冷,皇上就得少了這個左膀右臂,實在可惜。
“夫人如今疲倦得很,再歇息幾個時辰,約莫明天就能醒來,太傅大人不必憂心。醒來後,先吃點白粥墊墊肚子,再喝湯藥……”御醫叮囑了一番,秋紅一一記下。
等蕭二把御醫再次送走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秋紅比劃手勢,示意他噤聲。
蕭二詫異地向內張望,看見的便是蕭夕凜和衣躺在顧雲嘵的身邊,兩人頭碰頭,肩碰肩,睡得正沉。
他鬆口氣,蕭夕凜這些時日來徹夜不眠守着顧雲嘵,自己生怕蕭夫人撐不過去,自家公子又不是鐵打的,也得把自個折騰得夠嗆。
如今還好,夫人熬過來了,公子終於能睡一個踏實覺。
蕭二想了想,還是去書房門前向跪着的蕭一說了顧雲嘵醒來的事:“夫人已無大礙,你不必再愧疚難安。”
蕭一跪得太久,嘴脣乾裂,臉色憔悴,聽了他的話雙眼微亮,很快又黯淡下來:“我會親自向夫人請罪,任由她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