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說了,二十年內如果找不到他的師兄,夫人只怕是……”蕭夕凜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有些說不出口。
“二十年嗎?”顧雲嘵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大手,揚起小臉道:“二十年後,孩子大了,也能獨當一面。夫君正值壯年,意氣風發之時,再娶一房嬌妻也是可以的……”
她說着,眼淚忍不住簌簌而下,勉強彎了彎嘴角,嘆道:“我想要這麼說的,可惜沒能說到最後,自己光是想想就有些受不了。”
二十年之後,也不知道能不能親眼看着孩子娶妻生子,又能抱一抱她的孫子孫女。
蕭夕凜緊緊把她摟在懷裡,沉聲承諾道:“夫人,我剛纔的承諾還在。再說,二十年這麼長,誰知道就不能找到那位御醫的師兄?”
雖說他有些不確定,畢竟御醫年紀已經很大了,這位師兄很可能不在人世。但是隻要一天沒找着,一天就有希望。
兩人正安靜的相擁着,相顧無言,心中千萬思緒,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蕭夕凜不想讓顧雲嘵徒增煩惱,畢竟還懷着身子,心思太重對身子骨可不好。
顧雲曉何曾不是惆悵,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蕭夕凜,只得沉默了下來。
直到秋紅的到來,纔打破了沉默,她遲疑地問道:“角門來了一個赤腳僧人,落魄得很,衣衫襤褸,手臉也髒兮兮的,跟婆子化緣,奴婢不敢做主,便來請示夫人。”
“相逢便是緣,請這位僧人到偏房沐浴,再送上乾淨的衣衫和可口的素食,別怠慢了。”顧雲嘵坐直身,不好意思再讓秋紅看見自己窩在蕭夕凜懷裡。
“是,夫人。”秋紅很快吩咐了下去,廚娘大勺一揮,就把一桌熱騰騰的素食給做好了。
這時候送熱水去的婆子也是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足足燒了三回熱水,裡頭的老和尚總算洗好了。
因爲是夫人吩咐的,婆子也不敢抱怨。這老和尚的僧衣破破爛爛的,就算縫補也不行,秋紅索性找來一件蕭夕凜沒穿過的新衣。恰好老和尚的身量瞧着跟蕭夕凜相似,勉強也能湊合。
老和尚洗乾淨後,換上新衣,白鬚白髮,倒有幾分仙骨。
他雙手合什,唸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拾起筷子。
秋紅眼看他狼吞虎嚥,短短一刻鐘的功夫,桌上的盤子都空了,不由目瞪口呆。這和尚到底餓了多久,偏偏看着動作卻不粗魯,只怕出身也是不錯的!
她正琢磨着這老和尚到底爲何而來,自己可不信這附近那麼多富貴人家,怎麼他就偏偏到蕭府來敲門?
鎮國候府在更顯眼的地方,爲何又不去?
秋紅心生警惕,就聽老和尚慈眉善目地道:“多謝女施主,老夫已經許久不曾吃過一頓飽飯了。”
聽他滿懷感激的聲音,秋紅又覺得自己想多了,笑道:“不必感謝我,該感謝我家夫人才是。夫人心善,這才讓老先生進門來。”
“那麼老夫可能見一見府上的府上,當面表達謝意?”老和尚忽然開口,倒叫秋紅爲難了。
“這……容我去稟報,問一問我家主子。”
老和尚不急不躁地點了點頭,似乎蕭夕凜和顧雲嘵見不見他也無所謂。
顧雲嘵倒是覺得舉手之勞,沒必要讓老和尚特地來感謝,蕭夕凜卻若有所思道:“老僧只說了見面,沒提其他,又爲何來蕭府,不曾說緣故嗎?”
“奴婢也疑惑,只是老和尚隨遇而安,給什麼就是什麼,不挑剔,不多言,瞧着不像是歹人。”秋紅自問看人還是有幾分眼色的,老和尚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蕭夕凜想到自己在場,任是誰也不敢對顧雲嘵不利,便點頭了:“如此,就請老僧過來一見。”
老和尚很快過來了,對兩人雙手合什行禮。
顧雲嘵笑道:“老先生不必多禮,不過是隨心所致,端的是一個緣字。”
“好一個緣字,老夫與夫人有緣,可能伸手給老夫把脈一二?”老和尚摸着白鬍子笑眯了眼,見蕭夕凜繃着身子,一副護着顧雲嘵的模樣,滿眼警惕,他又挑眉道:“老夫觀夫人的印堂發青,顯然是中毒之兆。只是大半的毒素都被逼出來,小半還停留在身體裡。一時半刻不會發作,只是小命卻拖不過二十年。”
顧雲嘵有些驚訝,這老和尚不過只看了一眼,就能斷定出她中了毒,醫術必然了得!
蕭夕凜已經心懷警惕,要探知顧雲嘵的事不容易,這和尚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顧雲嘵倒是心寬,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夫君,讓老先生試試無妨。”
反正御醫已經束手無策,如今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興許有解決之道。
蕭夕凜聞言,只得點了點頭。
秋紅送來一個小小的軟枕,讓顧雲嘵的胳膊放在上面。
老和尚上前,彎下腰,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半晌驚訝道:“咦,這手法,這湯藥……是師傅留下的方子,莫非是師弟出手了?”
聽罷,蕭夕凜詫異道:“是御醫留下的藥方,若非這湯藥,夫人只怕要沒命的。”
“不錯,這方子恰恰好,只是弱了兩分,保住了孩子,卻沒能把毒素根除。”老和尚鬆開手,又掃了顧雲嘵的面向一眼:“果真是跟夫人有緣,老夫這裡有一顆解藥,費了二十年的功夫,蒐羅了上千的珍惜藥材而成,如今能把夫人的餘毒排出,還能滋補身子,穩住胎兒。”
蕭夕凜一聽,急急道:“御醫曾言,他有一位遊歷四方的師兄,莫非是老先生?”
“若是這位御醫姓曾,那就不錯,正是老夫的師弟。”老和尚慢條斯理地摸着鬍子,顧雲嘵倒是嘆道。
“這解毒丸如此珍貴,實屬千金難得,怎好叫老先生割愛?”
老和尚摸着鬍子的手一頓,尷尬道:“雖說只有一丸,又花費了這麼長的時間,其實也沒那麼難做,只是……”
他兩指搓了搓,爲難地眨眨眼。
秋紅忍不住捂着嘴笑了,這讓人爲難的不是藥材難尋,而是銀錢不夠。
顧雲曉也笑了,這和尚倒是真性情,一眼就能瞧出來:“不知道老先生想要多少銀錢,才願意出讓這顆解毒丸?”
老和尚原本還想端着高人的架子,好把價錢擡高,畢竟製藥的花費太高,自己早就把積蓄用光了。普通的藥丸他又看不上眼,不願意動手,於是越來越窮,最後只得裝作和尚到處化緣,這纔不至於餓死。
“這個……老夫也說不得準……”
他還有許多地方沒走過,更有不少藥材只聞其名不見其物,其中花費還要多少,就連自己也估算不出來。
蕭夕凜倒是爽快,拍板道:“老先生四處遊歷,親自蒐羅藥材,乃是萬民之福,理應支持纔是。小子不才,名下有寫鋪面和田地,平日花用不多,尚有盈餘,願意爲老先生盡綿薄之力。”
老和尚一聽,喜不勝收,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來,遞了過去:“這裡面就是那顆藥丸,夫人直接服用就行。”
秋紅接過瓷瓶呈上給顧雲嘵,後者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畢竟在半個時辰前,她還在傷感自己的小命只剩下二十年。
如今卻突然峰迴路轉,老和尚一顆解毒丸就能治好她了?
顧雲嘵從瓷瓶裡倒出一顆棕色的藥丸,淡淡的藥香傳來,跟平常的藥丸沒什麼區別,可能味道更濃郁一些而已。
老和尚見狀,笑道:“夫人可是不信老夫,不敢服用?”
她搖頭笑道:“並非如此,只是苦惱已久,還以爲此生無望,卻得老先生相助,猶如夢中,驚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蕭夕凜也是好笑,他只是開口說要出銀錢,究竟出多少,又是什麼時候出,都不曾言明,老和尚就歡天喜地把藥丸送到顧雲嘵的手裡,就不怕自己出爾反爾嗎?
倒跟御醫一樣,是個耿直又不善勾心鬥角的性子。好在老皇上惜才,又時時整頓太醫院,不讓沽名釣譽之輩留下,更厭惡用一手治人之術來玩弄人心,於是這幾十年來太醫院是難得的清明,留住了不少有名的大夫,潛心製藥,留下許多難得的藥方。
老和尚如此好爽,顧雲嘵也不扭捏,一口把藥丸服下。還以爲需要咀嚼,誰知道藥丸入口即化,只在嘴裡留下淡淡的藥香。
起初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只是突然腹痛難忍,她頓時白了一張小臉。
蕭夕凜立刻緊張起來,扶着顧雲嘵道:“夫人,怎麼了?”
“唔,好疼,我想……”顧雲嘵面露尷尬,示意秋紅扶着她進屋去。
蕭夕凜頓時看向老和尚,心下忐忑。
老和尚摸着鬍子笑道:“太傅不必慌亂,不過是把毒素給排除了,片刻便好。”
秋綠也跟着進去,很快出來在蕭夕凜耳邊嘀咕了一句,後者總算緩和了臉色。
顧雲嘵去了茅房,不到片刻果真出了來,臉色還比之前要好了不少,連忙向老和尚道謝:“多得老先生出手,只感覺如今通體舒暢,怕是已經無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