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淵澤。
雪花飄蕩在外面的結界上,便戛然而止。穿過透明的結界,依舊能夠清晰地看見外面,漫天的紫色。但凡還有一絲生氣,便是那紫色裡隱約透露出來的蟲鳴走獸之聲,絲毫看不到半點兒人影。
隨處可見的妖獸,微微張嘴,鮮血從齒縫間流出來,令人看一眼便覺得可怖。它們在人間大片土地上徘徊,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一旦暴露,就會被抓住,毫不客氣地成爲妖獸們的飯餐。
這一片紫色,宛若死亡的恐怖之色,瀰漫了整個人間。
“怎麼會變成這樣?”任柳知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神情呆滯,一個勁兒地搖頭,“我不相信,不會的,我不相信,沫晨,沫晨絕對不會變成這樣的!”
她口中一直反覆唸叨,像是自問自答,卻又像是在等待別人給她一個肯定的答覆。
“柳知。”
宋南風懷抱着他,面容擔憂。任柳知從離開幽陰澤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念叨這幾句話,從未變過。許沫晨突如其來的變化,對她打擊太大。
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好姐妹,好朋友,如今,卻眼睜睜看着她墮入魔道。他明白任柳知的心情,曾經她是那麼信任許沫晨。如果換做是他,正如當時面對天權,就像是多年依存的高樓突然倒塌一般。
“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除了這句話,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懷中這個滿目恐懼的小人兒。
滿院的合黎族百姓,每一個都雙目空洞。當初他們一心信任要保護拯救他們的靈女,卻突然大開殺戒。帶領整個幽陰澤的妖獸,不過一天,蕩平人間。他們有想過重回中原的那一天,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方式。
然而,靈女亦不再認識他們。但凡出現在妖獸面前的生活,非殘即死。若不成爲盤中餐,便會作爲寵物一樣被圈養起來,提供娛樂。肉體成爲一種卑微的生物,要麼死,要麼低賤地活着。
小淵澤因爲折水結界的保護,尚未受到影響。只是,恐懼在這裡密佈,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梵詩錦在人羣中緩步查看情況,每張臉都泛着慘白。不僅小孩,就連七尺男兒,亦是掩蓋不住的恐懼之色。
“他們……”尹紹林只看着一個小女孩,依偎在孃親懷中抽泣。
“沒事,合黎族的百姓,亦是凡人,與玲瓏閣的人不同。他們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異,受到的打擊不小。肉身凡胎,對萬年妖靈的力量,自然畏懼。”梵詩錦面容嚴肅,目光注視在遠方,紫色絲毫沒有減弱,甚至有加重濃密趨勢。
“萬年妖靈。”尹紹林口中緩緩吐出四個字,“我們有什麼辦法破除沫晨身上的這股妖力,讓她恢復正常嗎?”
他的眼中皆是期待,希望的光芒儘管顯得那麼微弱,他卻固執地要伸手抓住。
“你真的這麼想?”梵詩錦卻是突然反問,宛如一個長輩質疑晚輩。
小光頭抿抿嘴,眉頭皺緊,點點頭:“嗯。”
雙手緊緊攥成拳頭,似乎在心底思量過千萬遍,終於下定決心。
“紹林,你這麼大了,也是個明白人。什麼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梵詩錦依舊帶着勸解的口氣,一手搭在他的肩頭,“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便十分投緣。我一直把你當弟弟看待。雖然你自己可能還沒有真正去面對,但這件事情,你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面對突如其來的疑問,尹紹林反倒顯得有幾分措手不及的驚慌。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救她?”
“爲什麼?”
尹紹林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驚異的表情一閃而過。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問自己,爲什麼?這樣的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那麼多次,那麼多遍,他曾經問過自己,爲什麼?爲什麼會是她?爲什麼一旦許沫晨遇上什麼不測,他就會滿心的擔憂焦急。她受傷的時候,比自己受傷還要難受。她開心的時候,自己只要看一眼便覺得幸福。
這種感情,無塵師父,沒能教明白,他也不懂。
“你愛她?”
梵詩錦口中緩緩吐出三個字。
愛?不愛?
尹紹林搖搖頭,片刻又一次搖搖頭。
到底是愛,還是不愛?愛是什麼?怎樣纔算愛了?
“愛一個人,便會以她爲中心。她開心,你便也開心。她難過,你會比她還難過。假如有一天知道她過得不好,你會恨不得立馬趕到她身邊,保護她,守護她一輩子,不,是永遠。”梵詩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天邊的紫色,語氣幽幽。
這一席話下來,尹紹林的心亦跟着下沉。
是了,這就是愛。他就是愛了,卻沒有明白罷了。
“愛本無聲,愛一個人,沒有對錯。無論她是好是壞,哪怕她惡貫滿盈,是全天下的罪人,只要愛了,就由不得自己選擇。就像飛蛾撲火,無法自拔。”
梵詩錦的聲音突然變得有幾分幽怨:“然而,有時候,愛卻是痛苦的。你愛的人,不愛你。愛你的人,你不愛。你一心掛記的人,跟你面對面說話的時候,心裡卻想的是另一個人。你會難受,會心痛。你心愛的人不願意搭理你,這會讓你生不如死。所以你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愛上你,讓她需要你,讓她屬於你。”
尹紹林猛然一顫,擡頭望望他。從未見過他身上閃現出戾氣,原本純正的靈力中泛起殺意和恨意。
“梵大哥?”
聽到輕呼,梵詩錦如夢初醒,戾氣瞬間收斂消失不見。他轉而看着尹紹林,流露出關切之色。
“我,似乎明白了。”
然而,尹紹林的回答卻是讓他微微有些吃驚。
“我願意,無論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夠救沫晨。那妖靈在她身上一日,縱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卻是會吞噬她的心智一日。我不能眼睜睜就這麼看着她淪陷下去!我一定要救他!”小光頭咬牙,牽動着眼角下的三顆痣跟着動了動。
“即便搭上性命?”梵詩錦卻仍舊還要追問。
“嗯!”
面對尹紹林如此堅定的回答,他卻像是沒了氣的氣球一樣,有幾分沮喪。片刻又收斂好自己的情緒,點點頭。
“那好,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