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

問心

胤禛也很窩火,這樣的情形難道是自己願意的?

他雖然也有想過苦肉計,但他也有自尊終究做不出這樣事來。^非常文學^

因此他只撐着額頭,徒勞解釋道:“人吃五穀誰能不病,連先帝也免不了的事,我又如何避得過?何況這大半年來,你不再朝中不理政務,許多事情做起來難免不順手。”

胤禩毫不留情得戳破:“聖祖曾誇弟爲吾家千里駒,難道四哥當真心疼他連讓他半分操心也不願?你也不怕十三多想。”

說到這個胤禛就忍不住嘆氣。

一開始他的確也是頗爲倚重胤祥,內務府交給他管也着實放心。

政務公文往來胤祥確實殫精竭慮,二人不能日日見面,都比着樣兒的在摺子裡互道平安,委實貼心。

只是不過兩個月他便發現內務府的賬面慘不忍睹,銀子都如流水一般化爲了遵化的瓷壺,青花釉裡紅的梅瓶、描金鑲玉的狗衣狗籠,林林總總。

這些物件都是合他心意的,只是這花銷也着實令他瞠目結舌。若不是這人是十三,他立馬就要下旨抄家把把虧空補回去。

可惜這個大手大腳敗家的,的確是他從小看大最爲信任的弟弟……

胤祥被圈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出來做些事,身子又不大好,也是一心一意爲他好。胤禛不忍心苛責這個被當成養大的弟弟,只能在操心國事之餘連內務府的差事也要過問一二。

他能不累麼?

胤禩看他面目糾結,實在做不來咄咄逼人的事,體貼順意地換了話題:

“臣弟倒是記得四哥早年向佛,莫非都是假的不成?爲何會在園子裡圈養這些黃巾道士?聽說皇上還要在御花園玉翠亭東側建房給道士住?這園子東南角兒的秀清村這些日子倒是熱鬧極了,那爐火能燻黑半邊天兒,莫非皇上當真是當皇帝當得膩了,想效仿前明皇帝修仙問道?”

胤禛少有啞口無言,被問得節節敗退,只能道:“那賈生芳當真有些能耐,京城大旱他不過祝禱一晚豪雨便至,那日你也親見了。劉聲芳的藥我加加減減也吃了幾十副,渾不見效果,倒是那金丹——”

說到這裡,他似乎想起了那日暈厥之前胤禩的話,忙表明心跡:“不過這秘咒之法在禁宮的確不妥,遑論其欲令安則安、欲令不安則果覺不適,操控天子其罪無可恕也。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還是八弟思慮更周全些。”

胤禩沉默地看着皇帝望向他的眼神,實在太像昔日送他的那隻百福玩犬,撒嬌賣萌着實可恥。

於是胤禩果斷戳破皇帝自欺欺人:“果真是靈丹妙藥惹人用之難忘,再吃下去,想必皇上早已體味箇中妙處,再吃下去,也該充實後宮。”

胤禛頓覺一腔心意都餵了狗,這種事情只要同蘇培盛打聽打聽,就知道他這兩年來有多守身如玉:“你自己瞧瞧朕這園子裡可帶來了一個半個嬪妃?先前的不說,只福沛之後,不,自先帝殯天之後,我可曾有半個晚上在後宮留宿?如今卻說這種話來傷我的心!”

胤禩微微驚訝,天子守制當以日代月,他是當真不知道胤禛不近女色到了這個地步。高明蘇培盛可不敢跟他說這樣的渾話。

只是聽胤禛的意思,怎麼他不入後宮都是爲着他?

這個罪名大了,他可不能擔。

胤禩幫胤禛順氣,斟酌用詞道:“四哥實在不必,皇帝臨幸後宮自有祖宗禮法。*你當了皇帝,也該爲我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四哥這樣做,難道還成了弟弟的不是?”

胤禛一把推開他,心頭堵着氣呼之不出:“朕沒有你大度你寬容!胤禩,你纔是天下混蛋虛僞之人!朕不入後宮是我自個兒的事,總歸與你無關!”

實在……不是說理的時候。

胤禩不想承認,雖然被胤禛出口罵了,但他卻生不起氣來。也許是胤禛行事裡那微末的可愛純情之處讓他動容。

胤禛並不是個沒有衝動的人,這點他比旁人更知道。二人也曾耳鬢廝磨,那時他是恨不得日日都伴在一處,黏糊得厲害。

而如今,胤禛卻可以兩年不入後宮,不親嬪妃。

胤禩自問若是自己在胤禛的位置上,只怕做不到胤禛這個地步……總之他決定領下這份情。

於是胤禩上前扶着胸口劇烈起伏的胤禛,低聲安撫道:“算弟弟越矩了,四哥莫要氣壞了自個人才好。”

緊接着是很長一陣沉默,皇帝靠在弟弟身上,只是心裡卻是緊得一陣賽過一陣。

許多年來兩人之間的糾葛如同過往雲煙,越想越覺得自己一直期盼的你情我願,終究不過是自己一頭髮熱。

於是悶在心口許多年的話,就破土而出。

“胤禩,這麼多年來,你可曾怨過我?”

胤禩翻騰一下,怨,沒有;恨,綿綿不絕耳。

恨你刻薄,連個好死也不肯施捨,非要放任奴才將人活活作踐到死。

……不過這都是那輩子的事兒了,這一世你做得還算差強人意。

只除了那一次爲了老九的事情,二人有了隔閡。但事後胤禛的彌補,他並不能視而不見。

除了怨恨,心底早已滋生出旁的東西,如雜草般瘋長。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胤着實禩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四哥病着,就不要多想,憂思傷身。”

舊事重提,不過是剖開早已結痂長出新肉的傷口,重新滿身鮮血。

胤禛卻不肯放過他,他今日一定要弄個清楚:“老八,你是怨我拖你一道走這條不歸路,撰着你的手一起下地獄?”

胤禩只能沉默。

事到如今,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

只是胤禛是一個眼裡心裡容不得半顆沙子的人,他從來不憚於直面難題,即便是明知這個過程或者後果都會異常慘烈。

胤禩的沉默,讓胤禛的心,跟着往下不停跌落,眼看就要落到底碾落成泥時,便聽胤禩嘆道:“四哥當年不容弟弟轉寰,如今說這些可有益處?”

雖然已有準備,但當真聽見這樣的話,胤禛仍是覺得整個天幕都朝他壓了下來——原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胤禛只覺得眼角熱意都要憋不住了,也許是因爲沉痾日久,有些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過去了。無人在側的時候,心灰之餘他偶爾也會想想自己過身之後,大清會如何。

只恨自己登基時日尚淺,國庫雖有盈餘,但仍是空虛不足。官場污吏橫行,清理整頓不過剛剛開始,任重而道遠。

他所期待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仍是路途遙遙。多少次他憧憬着左手老八右手十三,三人一道同心協力大治天下的美夢,原來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只是知道了是自己一廂情願,又能如何呢?

他能說出,從此往後朕不再拘着你,你我重回兄弟這樣的話來?

以退爲進他不是沒想過,但他素來掌控全局手握乾坤,哪怕是萬千之一的可能也不容許老八在他活着的時候說出‘就此兩分’的話來。

胤禛閉了閉眼,啞然道:“若我死了,你就走吧。”

走?

去哪裡?

不知道胤禛又想到了哪一齣,胤禩安靜等着下文。

胤禛打眼卻不去看他,只胡亂伸手指了指魚桌的暗格:“玉璽在那裡,我的玉佩你自行留着也就罷了,只當我送與你的。等我過身之後,你就出京,想去哪裡自己選,自己蓋印,便是要去福建尋你的九弟也沒人攔着。”

胤禩訝然不解,皺眉道:“怎麼無端端的說起這個?”

胤禛閉目塞耳,裝死不肯再開口,怕自己一開口便反悔無信、食言而肥。

胤禩覺得今日實在不是個說話的時機,於是起身道:“四哥久言氣虛,還是讓蘇公公服侍着睡一會兒吧。弟弟就在西套間裡,若是有事只管喚我。”

胤禛哪裡容得他退縮,他恨老八這性子總是如同一團棉花。初初交往時尚好,溫和婉轉留人餘地,與自己咄咄逼人的性子倒是契合。

但時日一久,問題便來了。

胤禩遇事從不直來直往,總是喜歡拐着彎子擋回來。當年若不是自己步步緊逼,也不知會被他用這‘拖’字訣糊弄多少時日。眼下情形,不正如自己重拳出擊,卻陷入一團軟綿綿的棉花堆裡?

眼下他滿腔滿腹都是話都是情,如何睡得着?!

因此他揪住胤禩的袖子,拽着他的胳臂將他拉到自己面前,道:“老八,你就聽完我這話再躲也不遲。”

胤禩斜斜坐在榻上,等着胤禛開口。

胤禛喘了好幾口氣,才道:“老八,這幾日夢迴總是看見先帝。”只這一句又頓住了,面上苦痛難言。

病得越厲害,他便越怕死。

他並非捨不得這帝位才求金丹靈藥,他是怕死,卻是怕死後無顏再見先帝,見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

因爲他強迫了自己的親弟弟,與他行兄弟亂|倫背德的事。

好一陣子皇帝才緩過一口氣來,接着道:“只是我從來不後悔,對你、對大清都是這樣。老八你的才能,兄弟中無人能出其右,只怕先帝生前也是忌憚非常。”

胤禩面上漸漸凝澀起來,目光垂下。

胤禛繼續道:“先帝況且忌憚,難道我就比先帝還強些?你怪我當年藉由老九的事情侮辱你,可你又那裡知道當日我有多怕聯手欺上瞞下?老九素來與我不睦,你也清楚。”

胤禩默默,當真無言。

胤禛緊握着他的手鬆了下來:“只是後來我也想過了,用人不疑,我最不該疑心的,便是你。先帝忌憚你,打壓你,我都看着呢。這些日子我也想得清楚,若是連你也信不過,只怕當真是個孤家寡人。日後哪怕累死在這金鑾殿上,也博不得一個好字。”

胤禩目光中微微波動,心頭一陣悽苦神傷。

胤禛接着道:“這些日子我想過許多,我若過身,弘暉繼位稱帝,勢必由你總領大臣事務。到時……我不忍心……”不忍心讓你做我朝個攝政王叔。

兔死狗烹,古今皆同。

皇帝從來不會留一個駕馭不了的權臣。

若胤禛在,胤禩能活;反之胤禛身死,只怕沒有新皇能容忍輔政權臣壽寢而終。

若是他在自私些,爲了弘暉打算,將胤禩留給他穩定朝政。物盡其用之後,再留下一道詔……

手心手背皆是肉。

他又怎麼忍心?

終究,還是不忍心這樣利用他。

自己活着的時候這樣逼他,怎嗎忍心在死後再如此行事?

電光火石之間,胤禩已經明瞭胤禛的躑躅。他沉默良久,也分不清心裡滋味,只能強笑道:“四哥莫不是忘了十三弟?”

胤禛睜眼看他,目露同情:“他比你精着,我不擔心。倒是你,看着精明卻總喜歡惹皇帝忌諱,讓人放心不下。”

“……”胤禩這下當真無言以對。

頭一次有人拐着彎兒說他蠢,說他欲迎還拒自討苦吃。

心底像是長出了一把野草,刺痛難耐。胤禛的話看似隨意,卻字字都戳在他心頭傷口上。也許是當局者迷,有些事情總看不清,非要旁人點明瞭才覺鮮血淋漓。

只是,爲什麼這話偏偏是面前這個人說出來的?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胤禩才重拾一顆平和的老心。

他終於做了決定,放下心頭最後一絲猶疑。

他對胤禛道:“弟弟看四哥倒是個壽數長的,如今不過着了妖道的道兒,不過幾日便能好轉。何苦說這些喪氣話?”

胤禛一笑,有些氣弱:“我倒不知,你何時該做鐵口直斷,會看人面相?”

氣氛不再僵持着,胤禩也和聲道:“四哥,只管把賈仙人宣來問問,看看弟弟說的可對。”

胤禛板起臉孔來:“一介妖道,看朕明日活剮了他!”

胤禩斜眼看向榻邊的檀香木匣子:“這些金丹?”

“全數扔了喂狗!”皇帝迫不及待以示決心。

胤禩貌似惋惜地一嘆:“可惜了了。”

“八弟另有打算?”

“人是李衛引薦上來的,此等衷心焉能不賞?不如快馬加鞭整匣子送去,讓他每日一顆金丹,也好讓他早日了了他老孃的願,開枝散葉。”

“……”皇帝似乎在廉親王和暖笑容下,隱隱看見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氣氛回暖,兩人難得都不再開口說話,只靜靜靠在一處閉目養神。

許久之後,胤禛昏沉欲睡,只是左手仍是牢牢抓着那人的手,不肯鬆開。

“四哥……”

胤禛想打起眼皮來,卻是不能,於是他輕輕‘嗯’了一聲。

胤禩扶他躺下,輕聲道:“歇着罷,弟弟在此陪着,哪兒也不去。”

無人應答,只是握着的手指緊緊扣了扣。

一室靜好。

多謝大家的理解,白天忙得要死,只有晚上熬夜來更文。今天總算勉強符合進度,只是累得連想小劇場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下總算扭回he的康莊大道了,四四傲嬌也有據可查,只是不得不稍微黑了下十三啊(話說這貨的確存不下來錢啊,都是老四賞的),十三粉勿拍或者輕拍。

明天來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