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
禩府回府的時候,過來傳旨的太監剛剛離去,府裡的下人們不敢耽擱,以在收拾福晉去禮佛的衣服用具等等。
高明見胤禩立在院中,喚道:“爺,可是要去見見福晉?”
嘆一口氣,胤禩道:“帶路吧。”
貝勒府的小佛堂非常小,只有尋常寺院的一間禪房般大小,因爲事出突然,毓秀被罰禁閉在此已有數日,一開始的憤怒恐慌過後,她如今也在精奇嬤嬤的規勸之下知曉了事態的嚴重性,雖然隱隱有了悔意,但終歸性子剛硬倔強,不肯主動託人給胤禩低頭道歉,因此才一日拖過一日,直到今日宮裡太監前來宣旨。
胤禩見到郭絡羅氏的時候,她還沒能從剛纔太監宣旨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神情仍然怔怔,被精奇嬤嬤扶回小佛堂裡坐着。
胤禩進了屋子,看見毓秀不聞不動的坐在矮榻上,陳嬤嬤是郭絡羅氏奶媽,見胤禩進來頓時一喜,回頭見毓秀仍沒打算起身請安,連忙出口提醒道:“福晉,貝勒爺來看您了。”
但毓秀卻仍然未動,陳嬤嬤有些手足無措,連忙跪下帶主子給胤禩請安。
胤禩揮揮手,示意沒關係,這才仔細環顧了四周,只見佛堂雖小,但桌椅蒲團什麼的都乾淨整齊,矮几上的茶壺也有熱氣繚繞,看來這些日子裡並未有人虧待。
暗自點點頭,將視線落回毓秀身上,如同記憶中一般,坐在那裡,幾乎算得上是少女的少婦,菱脣盈粉,長眉淡描,如同明珠生暈,縱是當下這般情境,也打扮收拾的頗爲得體,不曾失了貝勒福晉的身份,若是平素裡,配上一雙水眸星光流轉,又是怎樣的顧盼生輝。
除卻她的身份地位,美貌也給了她與衆不同的資本,因此在前世裡,自己纔會如此縱容她,畏懼她。
說到底,仍是一個願打,一個甘之如飴罷了。
只是,隔世之後,再次見到如今不到雙十的毓秀之後,胤禩才真的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老了……
縱是外表正是青春年少峻秀高健的模樣,但內心卻早已垂垂老矣,看到如此佳人在自己面前,即便知道這便是自己的妻,也沒有了任何激動,遠比不得再見額娘時的感懷神傷。
現在想起來,過去年少夫妻的種種,幾乎都淡的想不起來了,只有毓秀驕橫跋扈的性格倒是記憶猶新,想是自己前世多將心思用在與四哥鬥法,拉攏人心,汲汲經營上去了,後院倒是爛攤子一個,對毓秀這樣跋扈的性格,也沒一早約束。
記得前世被四哥抄家的時候,偌大的家底被連根拔除,連福晉小私庫裡的人蔘藥材都沒放過,在最後一刻,院裡的奴才們都走的走、散的散了,毓秀與自己綁定在一起,自然也沒能躲過去,那時候,兩人抱在一起,毓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痛哭出聲。
那時候,她趴在自己身上,淚水浸溼了自己衣衫,似乎說過:“都怪我,拖累了你……”
毓秀雖驕橫,卻並不傻,想來是在最後一刻,她終於明白‘妻憑夫貴,一損俱損’的道理,可惜已經晚了。記得前世第一次廢太子之時,聖祖命百官在朝堂上議立太子,而自己在當時最得人望,本來還在沾沾自喜的時候,聖祖卻突然下了一道詔書,話裡話外暗指自己‘受制於妻,而妻子有嫉妒行惡’,說若是由自己主宰天下的話,恐有女主誤國之禍。
這話在當時說得實在太重,現在想來,也許只是老爺子用於打壓警告自己的幌子,但當時卻是確確實實引起了自己的過度反應,以至於招來後禍……
現在想這些,也晚了。
暗自嘆了口氣,胤禩看着眼前風華正茂的‘妻子’,心中卻是以長輩看待子侄的心情了,因此自然不會與她計較這些禮儀規矩。胤禩整理了一番思緒,溫和開口道:“阿秀,你別擔心。等皇上氣消了,我便接你回來。”
郭絡羅氏一震,水剪的雙眸望了過來,嘴脣微微動了動。
她身爲老安親王孫女,自然從小被人呵護着長大,說是‘捧在手裡怕跌了’真是一點兒也不過分,後來嫁與自己,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自己因爲前世需要她幫自己擡高身價的原因,也一直對她縱容有加,從來沒吃過什麼苦頭。因此這次的事情對毓秀來說,可以稱得上是栽了大跟頭,眼下她如此難過,也是可以理解的。讓她出口說出悔過的話兒來,自然是不可能的,如今,她最需要的,怕是自己的安撫了吧……
可惜胤禩卻知道眼下她若是真心想要維護於她,更加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安撫佳人,許多雙眼睛都在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也都會有人彙報給上面那位。何況毛氏的族人也睜着無數雙眼睛看着自己,如此便更加不能行差踏錯一步了。
何況……毓秀,也該是時候讓她吃些苦頭,才能明白做皇家媳婦的原則,並不能如同旁人那般我行我素。現在吃些小苦頭,總比將來載了大跟頭強些。
想到此處,便狠下心來,不去看她眼中的希冀的目光,只轉頭向陳嬤嬤交代些吃穿用度方面的事項,叮囑下人們務必要照顧周到。以他對老爺子的瞭解,想來這次禮佛時日不會太短,讓下人們有個心理準備,平素勸導下福晉,自然會更好些。
陳嬤嬤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圜餘地,也紅了眼睛,一方面自是心疼自家看大的主子,另一面,也是感恩於貝勒爺的寬宏大量,自然聽得仔細,也用心一一記下。
胤禩仔細慣了,衣食住行都沒落下,說完又仔細想了想,確定沒什麼遺漏之後,又回頭看了看一直紅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毓秀,嘆了口氣,上前將他眼睛一滴降落不落的淚花拭去,溫言道:“你要說的,我也都知曉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故意停頓了半拍之後,將毓秀鬢角的一縷散發別在她耳後,繼續道:“等皇阿瑪氣消了,我便接你回來,恩?”
毓秀頓時淚如雨下,但也知道皇上的意思誰也違抗不了,諾諾半晌,終究只是哽咽道:“爺……”
胤禩抿了抿脣,終究還是不忍看她難過,她畢竟是自己兩世的妻,也是陪伴自己最久的家人,伸手將毓秀摟入懷中,輕輕拍打她顫抖的肩背。
陳嬤嬤老臉微紅,心頭卻是歡喜的,轉身將下人們趕走,留下小夫妻說些道別的話。
……
看着毓秀紅着眼眶,故作倔強,卻一步三回頭的踏上馬車,胤禩知道她這輩子怕是也忘不了這次教訓了。也好……
回過頭來,胤禩便看見跟着身後的高明一臉的不以爲然,來不及收回來便被主子逮了個正着。
“高明,有話就說。你做那表情給誰看吶。”胤禩覺得好笑。
高明沒想到會被主子逮住,一臉訕訕的,低下頭去,連忙告罪。
胤禩知道他不滿自己對毓秀的態度太過和善,不過他卻不知對毓秀這樣心思高傲的女子,越是不能說她,只能讓她自己琢磨,自己吃了苦頭說不定就懂事了,但是這時若是旁人指責,說不好還會惹出什麼事端來。
不過這些他自然不會跟高明說,見他還在糾結,皺眉道:“到底什麼事兒,說吧。”
高明斂了情緒,有些爲難道:“爺,您看毛氏那邊……”
胤禩一怔,也嘆了口氣,道:“厚葬吧。你且去看着他們辦理,若是短了些什麼自管去賬上支些銀子,不用再來問我。對了,就用庶福晉的禮儀下葬。”
吩咐完畢之後,又略微思索了一下,低聲道:“但也別太鋪張。”見高明有些不解的眼神,繼而嘆道:“這事兒對外傳的畢竟是失手,若是太鋪張了,反倒顯得我們自個兒心虛,更是惹人猜測。至於毛氏族人那邊……日後再尋機會罷。”
高明聽胤禩這麼一說,也反應了過來,連忙點頭應了。
夏日蟬鳴聲聲,午後正是熱氣最盛的時候,但胤禩手足卻是冰冷的,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是一張巨大的網,已經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張開,靜靜地等着自己踏進來。
……
胤禩府裡對毛氏的喪禮稍微有些高出規制,但上面坐着那位卻沒說什麼,御史上了幾個摺子探了探風聲,都被老爺子駁回,於是大家也便知道了上面的意思,不再多說什麼。
百姓們倒是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說來說去,也沒什麼新意,漸漸轉了別的話題。
喪禮過後沒多久,康熙突然下了詔書,停了胤禩停了內務府的差事,轉去工部報道。
這一旨意下了,一時激起許多層浪花來,大家紛紛猜測這位前些日子還前途一片大好的八爺是不是失了聖寵,須知內務府是什麼地方,工部又是什麼地方,這兩個地方雖說都是公差,那差別可是天差地別了。
於是朝中各大臣大家紛紛如同鼴鼠一般矗立觀望着,家裡有待嫁女兒的福晉們紛紛教育自己姑奶奶,要賢惠,不然就像八福晉那樣害得相公也跟着遭殃。家裡沒女兒有兒子的,也被耳提面命,娶老婆,家世倒是第二,可一定得娶個賢惠的,不然,八貝勒就是榜樣,人家可還有個天下第一人的老子呢,不是照樣說貶就貶。
至於那些看熱鬧的皇子阿哥所謂兄弟們,就更別說了。
這道旨意之下,唯二高興的兩個人,一個是胤禩,另一個,便是良貴人了。
(補完)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啦,小八總算有了新的發展,去了前世沒去過的地方上班,劇情可以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