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距離實在有些遠,也有可能是她聽岔了。
“往那兒走!”煙雨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道。
宣紹和路南飛聞言立即向她看來。
“可是聽到什麼了?”宣紹低聲問道。
“離得太遠,我不敢確定。好像那裡有人!”煙雨蹙眉謹慎道。
宣紹攜起煙雨,三人縱身向煙雨所指的方向飛掠而去。
臨近河面,三人掩在巷中,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煙雨注目向那漢白玉砌的拱橋上看去。
一個披着紅色大斗篷的身影正站在拱橋的中間,一手拽着布袋,一手從布袋中掏出拳頭般大小的東西擲入河水中。
藉着皎潔的月光,煙雨駭然發現,他扔下水的不是石頭,是人的心臟!
煙雨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將險些溢出口的驚叫捂回肚子裡。
“保護好她。”宣紹低聲吩咐路南飛,“待我纏住他。就放信號!”
說完,縱身向河面上飛去。
橋上那人扔下最後一顆人心,連着手中的布袋子,也扔下河。
轉過臉向煙雨他們躲藏的地方看來。
他的臉被遮掩在斗篷碩大的兜帽中。竟全然瞧不見。
只那一席豔紅的斗篷,映着月光,泛着妖異的色澤。
宣紹一席黑色勁裝,身形快似閃電一般,擡掌擊向那人。
那人不退不避,迎上前來。
只見一黑一紅。兩條身影,在月光之下泛着銀輝的漢白玉橋上纏鬥。
路南飛快速從懷中摸出竹筒,晃亮了火摺子,點燃竹筒。
嗖——的一聲,一個藍色的光點,拖着長長的尾巴,飛向夜空。
轟——的在夜空上綻開冷藍的光將河水都照亮。也照見煙雨臉上緊緊關注着宣紹緊張又擔憂的神色。
就在煙雨和路南飛都以爲四處巡邏的侍衛會很快趕過來的時候。
突然又有轟——的聲音遠遠傳來。
夜空的又一角也被孔雀藍照亮,緊接着一個又一個藍色的煙花在天空綻放。寂靜的泉州城今夜。竟是危機四伏。
“別處也出了情況?現在該怎麼辦?”煙雨看着橋上兩條鬥得不相上下的身影,竟格外的緊張起來。
路南飛抿着嘴,一言不發。
“他故意將死人的心扔進水裡,就是想引我們過來!又在別處也安排了人,好叫救兵不能及時趕到!他早有準備,宣紹會吃虧的!你快去幫他!”煙雨急切道。
她不知爲何,心都揪了起來,看他和那人僵持不下,她竟分外的擔心他。
滿顆心只盼着他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路南飛仍舊站在原地,“公子叫我保護您。”
“我保證躲在這裡,絕不亂跑,你去幫公子拿下他,我就不會有危險了!”這一瞬間,煙雨竟生生覺得宣紹的安危比她更重要。
他纔是直面兇手那一個,她不過是躲在他背後,受他保護,卻時時刻刻算計着想要了他爹性命的小人。
“去啊!你一個大男人,囉囉嗦嗦磨磨蹭蹭做什麼?!”煙雨推了路南飛一把。
路南飛本就有些猶豫,經她這麼一推,順勢縱身向橋面上飛去。
那豔紅斗篷下的人見宣紹來了幫手,瞬間打出數十個暗器。
宣紹和路南飛翻身躲過暗器。
卻在這瞬息之間,那紅衣斗篷以極快的速度,向煙雨藏身的地方飛來。
宣紹大驚失色,急追上前。
卻還是慢了一步!
煙雨被那人擒住脖子,提上了屋頂。
那人手如鷹爪一般,蒼勁有力的手指鉗住煙雨的咽喉,直叫煙雨氣都喘不上來。
“別動,動,我就殺了她!”斗篷下發出嘶啞的聲音,好似一把鏽了的鋸子磨在木頭上。
直叫煙雨渾身汗毛戰慄。
可這是她卻不那麼怕了,起碼不像宣紹在和此人纏鬥時那麼緊張了。
她的心跳也漸漸平復,只喘不上氣讓她十分難受。
“放了她!”宣紹站在屋檐翹起的角上,和煙雨離着數十步的距離。他的聲音寒得能讓人凍死。
煙雨心中卻突然浮起一陣輕鬆之感,如果她死了,就不用面對仇恨,不用面對讓宣紹恨她那一天了。
“你再靠近一步試試?”斗篷下嘶啞的聲音桀桀的笑着說。
笑聲難聽至極,只怕能將小孩兒都嚇哭。
宣紹看着臉已經憋得通紅的煙雨,不敢貿然靠近。
煙雨覺得,自己今晚上可能真要死在這裡了。
如果她死了,舅舅一定會繼續找宣家報仇的吧?舅舅會不會是宣文秉的對手呢?宣紹會不會被無辜牽連?
她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那人鉗着她脖子的手卻略鬆了幾分。
隨着她的喘息,立即有大量的新鮮空氣涌進她的身體。
她忍不住連連咳嗽,那人卻伏在她的耳邊道:“聽聞宣紹身邊有個千里耳,我不信,今晚就‘投石問路’,果真把你招來了。瞧着他甚爲在意你的模樣,我若殺了你,你說,他會不會痛不欲生?”
煙雨卻覺得這人不是真的想殺她,若真要殺她,何必放鬆了手?他一爪子下去,自己的喉骨都能被捏碎,何須廢話這麼多?
可她這個想法纔剛從腦子冒出來,胸口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痛。
“煙雨——”耳邊是宣紹堪稱淒厲的聲音。
豔紅斗篷裡的人將她往房檐的方向猛的一推,旋身飛走。
宣紹上前接住險些滾落房頂的她。
路南飛已經向那人飛走的方向追去。
煙雨落進宣紹的懷裡,低頭往自己胸口看去。
一把匕首正紮在她心口的位置,血順着刀刃染溼了衣衫。
在他懷裡,她不覺得痛了,只覺得冷,很冷,全身止不住的戰慄。
宣紹臉上的表情,卻比她都驚恐,抱着她,大吼道:“路南飛給你我回來!”
“煙雨,煙雨,你不會有事!我不許你有事!”宣紹臉色煞白,嘴脣上更沒有一點血色,說話間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一向表情不多的臉上,此時卻掛着明晃晃的驚恐。
煙雨冷的瑟縮着想到,原來他也會怕啊,她以爲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路南飛很快便無功而返。
宣紹一直站在原地,已經慌得不知所措。
路南飛見匕首還在煙雨身上,略鬆了口氣,“公子,先帶煙雨會驛館吧!”
宣紹抱着煙雨點點頭,縱身飛起,速度快的路南飛竟拼了力氣也追不上。
他怕晃動會讓匕首入得更深,竟連呼吸都放的很輕,回到驛館後直奔房間,一腳踹開房門,來到裡間牀邊,小心翼翼的將煙雨放在牀上,拖着她脖子的手更是緩慢的一點點的將她的頭放在枕頭上。
煙雨覺得眼皮有些重,寒冷和睏倦之意一波一波的席捲上來。
剛想閉目休息,宣紹的聲音就急促的在耳邊響起,“煙雨,別睡!”
路南飛終於氣喘吁吁的追了進來。
爲煙雨把了脈,又檢查了沒入她胸口的匕首。縱有撲號。
鬆了一口氣道:“還好,刀子不深,沒有碰到心脈,只是拔出匕首時,會很疼,少夫人一定要挺住!”
煙雨聽得路南飛的聲音似乎很遠,她沒有力氣應聲,只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聽到了。
路南飛命人燒水,備上止血藥,將如何拔出匕首,匕首拔出後又該做什麼,及他能想到的事項詳盡的交代了宣紹。
宣紹一直沉着臉,淨手,那濃度高的燒酒淋在手上,轉身進了裡間。
路南飛面上還有些緊張,公子沒有做過這種事,也不知能不能做好?但少夫人是女子,傷口又正好在胸前,他雖擅長醫術,但畢竟不是大夫,這種事他多有不便。
宣紹來到牀邊,煙雨胸前的衣物,他適才已經除去。
“煙雨。”他喚道。
煙雨微微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在聽。
“看着我,不許閉上眼。”宣紹的聲音已經沉穩下來。
雖然他臉上依舊蒼白,但他的眼神很堅定。
煙雨吃力的點點頭。
宣紹擡手封住她的穴道,以免拔出匕首時流血過多。
煙雨只覺胸前是猛的一痛,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氣好似都隨着匕首被抽離自己的身體。
宣紹一手還握着匕首,另一隻手卻已經拿着乾淨的紗布蘸着溫水潔淨了傷口周圍。
因封住穴道止血,血流出的並不多,他迅速的潔淨了傷口,便倒上傷藥,騰出一手託着她的背,用嘴咬着紗布的一頭,用手將另一頭纏在她胸前的傷口上。
待傷口被處理好,又換了乾淨的被褥蓋在煙雨身上。
煙雨已經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氣若游絲,“我想睡會兒。”
宣紹命路南飛給她把了脈,守在她身邊,緊緊握着她的手,“睡吧,我就在你身邊。”
天不亮煙雨又發起熱來。
宣紹寸步不離的守着她,不斷的用溫水爲她擦身以降溫。
臨近晌午,她身上的熱才退了下來。
他一直寸步不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黑如點漆的眸盡被紅血絲包裹着。他緊張的身上的汗出了幹,幹了又出,沾了血污的衣服都不曾換下。
早午飯端進來,又原樣端了出去。
他守在牀邊,眼睛一瞬不曾離開煙雨。
無論是侍衛們回報昨夜情況,還是鄭大人來巡,都被路南飛擋了回去。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宣紹在輕聲道:“煙雨,你睡夠了麼?睡夠了就醒過來好麼?我想你,想聽聽你的聲音……”
煙雨的手指抖了抖,人卻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宣紹動了動嘴脣,似在心底壓抑了許多話要對她說,可許久之後,房間裡仍舊是一陣沉默。
他握着她的手,從手心裡將自己的內力一點點緩緩的推進她的身體。
從昨晚到現在,他已經不止一次,這麼做。
她身體太過虛弱,他不敢發力太猛。
路南飛熬好了藥,送進房間,瞧見宣紹臉色,和躺在牀上的煙雨一樣的蒼白。他何曾見過這般模樣的公子,當下心中又慌又愧。
宣紹接過了藥碗,將煙雨身下的枕頭墊高,吹涼藥汁,送到她嘴邊。
可她似乎睡的很沉,並不張口去碰。
“可以用勺子撬開……”
路南飛話還沒說完,就見宣紹已經灌了一口藥含在嘴裡,俯身上前,吻住煙雨的脣,將藥汁緩緩渡進她口中。
她嗓子裡傳來咕咚之聲,順從的將藥嚥了下去。
路南飛看着眼前一幕,發覺自己杵在這兒甚是礙眼多餘。便悄悄退了出去。
一碗藥漸漸見了底。
宣紹口中盡是苦澀的味道。
不知是藥起了作用,還是宣紹的內力之效。
夜幕微垂之時,煙雨終於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是瞧見了宣紹,瞧見他佈滿血絲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自己。
她看了看他,又掙扎着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那裡木木的,並不覺得疼。
煙雨忽然咧嘴笑了,“我還以爲又是一場夢,原來這是真的。”
宣紹握住她的手,“會好起來的。”
“我會死麼?”煙雨淡然問道。
宣紹放緩的臉色徒然灰暗,握着她的手也猛然抓緊,一字一句道:“不許這麼問!我不允許!”
“你弄疼我了!”煙雨看着他的手呻吟道。
宣紹這才放緩了力氣。
“不用那麼緊張,我現在不是已經醒了麼?”煙雨發現他竟比自己還在意自己的死活,她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宣紹臉上卻沒有一點輕鬆的表情,雖然路南飛說,她只要挺過來,醒過來了,就基本沒什麼危險了。
可他仍舊很怕,心有餘悸,害怕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然後……慢慢變冷……
就好像八年前,他所經歷的那樣……那段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再也再也不願想起……
“天黑了,那人還會再出現麼?”煙雨看着窗外的天色問道。
宣紹看着她,“路南飛會安排。”
“你跟他交過手了,能看出他的來路麼?”煙雨睡了很久,這會兒卻是不困了,雖仍舊有氣無力,但說說話,總比靜靜躺着的好。
宣紹默默搖頭,“他招式很雜,像是各門各派都有涉獵,但他內功穩健深厚,非旁門左道能及,雖看不到他相貌,但他年紀至少應該在四十上下。且他用的暗器是蝴蝶鏢,這是璇璣閣閣主的獨門暗器。”
“你是說,昨晚那人,是璇璣閣閣主?”煙雨吃力的睜大了眼。
宣紹緩緩點頭,“我猜是。”
璇璣閣的閣主,舅舅還曾救過他一命呢!
舅舅當初救他之時,定然想不到,自己這僅剩的外甥女會差點死在他當初救的人手裡!
“他像是針對你來的。”煙雨皺眉回憶道,“他臨走時說,‘聽聞宣紹身邊有個千里耳,你果然被我招來。看宣紹這麼在意你,我若殺了你,他會不會痛不欲生。’你想想,你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了璇璣閣的閣主了?”
宣紹聞言搖了搖頭,“璇璣閣乃江湖門派,於朝廷素無瓜葛。若非這次犯下惡性事件,我也不會千里迢迢趕來。既然他身份以明,我立即飛鴿傳書,稟報聖上,剿滅各地璇璣閣分舵。並昭告天下,璇璣閣之惡行,人人得而誅之,佈下賞賜,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璇璣閣勢必成爲過街老?,人人喊打,不成畏懼。”
煙雨點點頭,心裡卻有一種怪異之感,璇璣閣這麼多年來,都安安分分,如今忽然又是殺人取心,又是挑釁朝廷天威。行事作風,處處透着詭異。在這怪異行爲的背後,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煙雨不禁想到昨夜那月下白橋上那一席豔紅。
豔紅的斗篷之下,究竟藏着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狠心做出這種事來?才能捏着死人的心,坦然的像扔石頭一樣扔到河裡玩兒?
宣紹又守了煙雨一夜,從她醒來,到她漸漸又睡去。
他一直呆在牀邊,陪她說話,聽她淺眠,再到她呼吸悠長平緩進入熟睡。
他一直以一個姿勢坐着,握着她的手,不曾放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