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失魂落魄的回到上房,看見宣紹臨走時放在桌上玉佩。
凝神看去,與回憶中高坤腰間佩戴的玉佩比較,她確信自己沒有認錯。沒有記錯。
兩枚玉佩一模一樣!
如今宣紹已經開始調查她的身世,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趕在宣紹弄清楚之前,查出真正的兇手究竟是誰。
她抓起桌上玉佩,揣入懷中,命人叫了蘇雲珠來。
蘇雲珠進得上房,擡眼看了看煙雨。
調整了下自己的神態動作,似乎仍舊沒有放棄在模仿煙雨。
煙雨淡淡看她,“你喜歡秦川?”
蘇雲珠臉上一紅,但立即擡起頭來,“是。”
煙雨點頭,“你覺得他喜歡我?”
蘇雲珠聞言皺眉,緊緊的盯着煙雨,過了好一陣子,才又道:“可能有那麼一點吧!不過你已經嫁給宣公子了。你們已經沒有可能了。”
“是,所以我對你其實沒有什麼威脅,是麼?”煙雨淡笑着說。
蘇雲珠歪了歪腦袋,似在思考她這句話,“本來……也就不算威脅,感情這種事,自然是要兩廂情願的,我喜歡師兄。是我們之間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煙雨笑着點頭。“所以,你我還是主僕,你在我身邊一天,就會忠於我一天的,對麼?”
蘇雲珠立即點頭,“是啊,這不用懷疑!就算是爲了他。我也不會背叛你……”
隨後一句話她說的很小聲,像是在喃喃自語。
不過一直凝神看着她的煙雨,卻沒有錯過這句話。
她這才放了心,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浮萍雖然聰慧機靈,也忠心耿耿。不過她相信,浮萍確是會對宣紹更爲忠心的。
如今她要做的事,須得瞞着宣紹,浮萍用不得。
蘇雲珠雖沒有浮萍辦事讓人省心,但她心思單純善良,因着對秦川的喜歡,必然不會做出出賣自己的事。
“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煙雨起身來到桌邊,“接下來幾日,你需得幫我做幾件事,且不能讓旁人知曉。你明白麼?”
蘇雲珠聞言,立即緊張起來,“旁人指的是誰?”
“除你我以外的所有人。”煙雨提筆,在紙上落下一行字,吹了吹墨跡。
“除你我以外的所有人?那就是,浮萍她們,連宣公子都需得瞞着?”蘇雲珠詫異道。
“是,連秦川也不能說。你能做到麼?”煙雨吹乾了墨跡,將紙折起,放入信封中,看着蘇雲珠道。
蘇雲珠思索了一陣子,鄭重的點頭,“既然是你交代給我的事,我一定會做到的。”
煙雨將信封交到蘇雲珠手中,看着她道:“謝謝你。”
蘇雲珠一怔。
“幫我把信交給宮中高坤高公公。”煙雨低聲吩咐。
蘇雲珠點頭,將信藏進懷中,提步而去。
煙雨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希望她沒有猜錯,希望她能通過高坤找到藏在暗處的舅舅。
傍晚時候,煙雨正在屋裡練着大字。
她心緒不寧的時候,就喜歡練大字,可以很快的讓自己平靜下來,人只有冷靜的時候,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才能更理智的思考。
越是危急緊張的時刻,越不能焦躁。
而她,練了這許久的大字,心頭卻仍舊有隱隱煩亂,難以壓制。
蘇雲珠進到院子的第一時間,她就聽聞到動靜。
她放下手中狼毫,擦了擦手上墨跡,轉身向外走來。
蘇雲珠挑簾而入,看了她一眼,上前低聲道:“高坤說,明日午後申時一刻,樓外樓。”
煙雨點了點頭,回到桌邊再提筆,卻全然沒了練字的心情,看着自己寫了滿篇的大字,竟沒有一個看的順眼的。
她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原以爲控制自己的情緒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如今才知,當心中住進一個人的時候,自己的心緒已經完全不能由自己來控制。
那人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能輕易的牽動自己的心。
……
第二日用罷午膳,煙雨便帶着蘇雲珠出了宣府。
馬車在一間首飾鋪子外停了些許時候,又見着兩人從鋪子裡出來,上了馬車,馬車一直在臨安城裡兜兜轉轉,時而停下車裡人挑簾向外看着什麼,時而又緩緩向前走。
沒人注意到,馬車離開首飾鋪子沒多久,便瞧見一個姑娘,悄悄從後門出了鋪子,瞧着衣着,像是哪個大戶人家裡的丫鬟。
她頭垂得很低,若是靠近了看,便能認出,那姑娘不是煙雨卻還是誰?
馬車裡坐着換了煙雨衣裳的蘇雲珠,和首飾鋪子裡專門備下伺候貴人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問道:“這位夫人,咱們什麼時候回鋪子裡去啊?”
蘇雲珠往窗外看了一眼,“不急,你伺候着我在臨安轉上一轉,按時辰給你算銀子,給,這些算是訂金。”
那小丫鬟瞧見蘇雲珠拿出的金葉子,眼睛都直了,笑的合不攏嘴,雙手接過金葉子,連連點頭,再不催着回去。
煙雨知道,皇城司眼線遍佈臨安,不知宣紹有沒有派人在她身邊監視,但穩妥起見,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悄悄來到樓外樓時,瞧見停在門邊的一輛馬車動了一下。
一位身量瘦長的公子從馬車上跳下,路過她時,拿摺扇在她肩上輕敲了一下。她凝神細看,纔看出這位“公子”,正是高坤。
高坤面容俊美,這麼一打扮,倒還真像是富家公子哥。
他若不開口,誰也看不出他會是個閹人。
煙雨跟着高坤,進了樓外樓的雅間。
高坤往椅上一座,眼睛微眯,笑看向煙雨,“果真是宣紹夫人相約,這倒是奇了!我還以爲是那小丫鬟誑我呢?”
煙雨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我時間緊,不和高公公扯別的,今日相約,乃是想請高公公幫我一個忙。”
高坤挑着眼角看她,嘻嘻一笑,“我與宣紹向來不和,宣少夫人您是知道的。您請我幫忙,真是稀罕事兒!想必……宣公子不知道吧?”
“我想見一見安念之,還請高公公幫忙。”煙雨沒有理會他的話,直截了當的說道。
高坤一愣,眯起眼睛盯着她,“安念之?是誰?宣少夫人恐怕是找錯人了吧?您說的人,我可不認識啊?”
煙雨知他不會輕易承認,擡手從懷中摸出那塊玉佩,在高坤眼前一晃。
高坤立時一愣,垂手摸向自己腰間。
他手觸到腰上冰涼的一塊,臉色立即變了。
“你從哪兒得來的?”
煙雨將玉佩握在掌心,淡笑道:“如果我沒猜錯,高公公身上現在掛着的那塊,是贗品吧?不知弄丟了御賜之物,該當何罪呢?”
高坤冷冷看向煙雨,“你要知道,我如果硬從你手中拿回玉佩,不是難事。”
煙雨聞言,將掌中玉佩往桌子上一放,並向前一推,“高公公別誤會,我本就沒有拿玉佩威脅你的意思,這玉佩,原本就打算還給你。”
高坤聞言,卻是沒有去拿那塊玉佩,反而微眯了眼睛,防備的看着煙雨。
“高公公自己也說了,你一向和宣紹不和,穆青青如何進得宮,如何與我鬧翻,你在中間如何挑撥,相信我不說,你比我更清楚。如此說來,看到我被穆青青陷害,高公公應該是最高興的人了。”煙雨緩聲說道,“可是,爲什麼你會冒着風險,把我從皇上的花房中救出?破壞穆青青的計劃?那誇張的臉譜,不知高公公還有沒有印象?”
高坤蹙眉,還未開口。
便聽煙雨又道:“霸北西街的高府,曾經掛着‘安府’的匾額,高公公你不惜輾轉大半個臨安城,悄悄潛入,後來被宣紹發現,纔不得不換做‘高府’,裡面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高公公以爲我猜不到麼?”
高坤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煙雨笑了笑,“你別生氣,我既然會找到你,坦白了跟你說這些,便沒有帶着敵意。我只是想見一見安念之,有一些重要的話,我必須親自告訴他。”
高坤深吸了口氣,“這一切不過是你猜的,安府,高府,不過是巧合,臨安安姓之人衆多,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煙雨點了點頭,“想來高公公可能是做不得主吧?那你轉告安念之,我知道他最想做成的事,三年前爲何會失敗了。我有確切的消息,也許可以幫他做成他最想做的事。要不要見我,還是讓他自己做決定吧!”
高坤臉色難看,“哼,自說自話!”
煙雨淡淡看他,似是胸有成竹。
高坤擡手拿起桌上玉佩,轉身出了雅間。
煙雨仍舊坐在椅上,側耳聽着高坤下了樓梯,出了樓外樓,上了馬車。又聽到車伕打馬離去。
她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鬆了下來。
剛纔她不過是詐一詐高坤,誠如他所說,她說的一切不過是妄自猜測,但看高坤的反應,她就知道自己必然是猜對了。
舅舅果然是和高坤有聯繫。
而且舅舅當初能指使高坤在宮中救她,想來高坤極有可能是聽命於舅舅的。
那麼高坤與宣紹不和,是不是也受命於舅舅?
早在她遇到舅舅以前,舅舅就已經在對付宣家了?
舅舅爲何如此篤定害死母親的仇人就是宣文秉呢?她分明看到諸多疑點,舅舅心思縝密,不可能看不到啊?
煙雨又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樓外樓,回到了當初下馬車的首飾鋪子。
等了不多時,便見穿了她的衣服的蘇雲珠帶着首飾鋪子裡的小丫頭回來。
兩人在雅間裡換過衣衫,主僕相依,回到了馬車上。
又平平順順的回到了宣府。
好似真的是煙雨帶着蘇雲珠逛了大半日的臨安城一樣。
是夜,高坤擡腳進了高府後院樹木掩映的花房,聲音裡帶着些緊張的朝裡喚道:“乾爹,乾爹,今日宣少夫人約我相見,她……她猜出了我與安念之相識……”
高坤說道這兒,住了口,他低垂着頭,預想到接下來的很可能是乾爹嚴厲的責備。
可等了許久,也不聽乾爹罵他。
他探頭向花房深處看去,“乾爹,你在麼?”
此時才傳來一聲輕笑,“她的女兒,自是聰慧的,能猜出來,也不足爲奇。”
竟沒有責備他,高坤這才鬆了口氣,又道:“宣少夫人還說,她知道您最想做的事,三年前爲什麼會失敗。她有確切的消息,或能幫您完成您最想完成之事。”
“哦?是麼?”這次花房深處倒是立時就傳來了迴應。
“是,她是這麼說……”高坤躬身答道,“可她說,她要親自見您,當面和您說……”
花房深處傳來幽幽一聲輕嘆,“真是會拿捏人心的孩子……”
高坤不解其意,躬身等了一會兒,也不聽乾爹的吩咐,只好又問道:“那乾爹究竟要不要見她?”
“她既能找到你,又說出這般篤定的話來,自是對我的反應十分有把握,都說了,是我最想做成的事,我又怎麼可能不見她?便是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我亦不會錯過。”花房深處的聲音,幽幽說道。
“是……若是乾爹一開始就用‘高府’的匾額,倒也不會叫她猜出來了。反正乾爹又不真的姓安。”高坤聽聞花房裡的聲音,沒有怒氣,便壯着膽子說了一句。
誰知立時從花房深處彈射出一股氣流,猛的撞在他胸口,竟讓他猝不及防,連退數步,嘴角滲出一絲血來。
“這是一種念想,一種牽掛,一種寄託……你,怎麼會懂!”花房深處的聲音,幽幽嘆息。
高坤擡手抹去嘴角的血絲,躬身吶吶道:“是,是,乾爹贖罪,孩兒妄言了。”
“去吧,儘快安排她來。”
高坤捂住胸口退出了花房,聽着乾爹的聲音,隔着那麼遠,乾爹出手卻能如此之快,讓他完全沒有防備之機。
且他知道乾爹並未下重手,若是下重手,只怕他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
真不知他潛心苦學,何時才能像乾爹這般厲害,也能讓人像他敬畏乾爹一般的敬畏他……
第二日,煙雨醒來很早。
昨夜宣紹依舊沒有回來,她躺在牀上,整夜輾轉難眠,天快亮時,才微微眯了一會兒。睡了不知有多久,卻是做了許多紛亂複雜的夢,竟比不睡還要疲憊。
浮萍爲她梳妝時,瞧見她眼窩下面淡淡的青色,輕嘆了一口氣,似是想勸,終是沒開口,只在她眼下蓋了一層又一層的粉,纔算是遮住了她的黑眼圈。
煙雨在府上等着高坤的消息,忽而聽聞宮中有人前來送禮。
煙雨起身前去花廳待客,聽聞是皇后娘娘遣人送來的禮物,所來之人卻是個年輕的小宮女。
煙雨並不認得這宮女,也不曾在皇后身邊見過她。
“奴婢紅綃。”宮女衝煙雨福身行禮。
煙雨點點頭,“起吧,皇后娘娘怎的突然賞賜禮物前來?”
紅綃笑道:“娘娘素來覺得與宣少夫人親厚,如今重陽節剛過,宮裡雜事繁多,也未能請宣少夫人一同登高望遠,着實有些遺憾,心中想念宣少夫人,便賜下些薄禮,以表娘娘心中掛懷。”
煙雨福身,“多謝娘娘牽掛。”
宮女說完話,禮也送到了,卻似乎並不急着走,只拿眼睛,默默的看着煙雨。
煙雨見她竟直視自己,頗有些不懂規矩之狀。
心知皇后定然不會派不懂規矩之人前來,心下一動,擡手讓花廳裡的人都退了出去。
連浮萍也被遣在外面。
“宣少夫人,奴婢紅綃,是高公公派奴婢來的。”小宮女忽而上前一步,垂首低聲說道。
煙雨點頭,果然,她說這宮女看起來怎麼如此面生呢。
“高公公說,明日老時間,老地方見。”紅綃說完,退了一步,規規矩矩的站定。
“我知道了。”煙雨點頭,給了她些賞銀,便讓浮萍送她出府了。
她的猜測全都對了,明日就可見到舅舅。
煙雨心中越發急切。
也不知宣紹如今都查到些什麼?
自從大婚以來,她從不曾和他分離這麼久,就連當初,他去泉州,亦是將她帶在身邊。
如今明知他在臨安,卻不能相見。便是相見,亦無話可說。
分明兩人離得很近,卻又如同相隔甚遠。
這種感覺,如同煎熬一般,煙雨真是迫不及待要知道真相,迫不及待找出真兇,證明宣文秉和當年葉家滅門慘案沒有關係。
那樣,她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將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告知與他。
那樣,兩人勢必還能回到以往,不,是比以往更加密切的關係。
坦誠相待,毫無保留。
就像他故事裡的小仙女和那位放牛郎,雖然歷經磨難,但最終卻能以七星塔和樹的形象,相依相偎,彼此陪伴。
這夜,宣紹仍舊沒有回來。
煙雨獨自對着燈燭而坐,看着燭光輕輕的搖曳,回想着兩日昔日的情形。
心頭既暖,又有化不開的傷痛。
宣紹很好,一直都很好,對她包容,理解,寬容,忍耐……
是她,一直以來,都是她不好,利用他,欺騙他,貪戀他的溫暖,卻不得不瞞着他……
待到真相大白,她一定會誠懇的向他認錯,祈求他的原諒。
還記得當初她爲他繪了畫像的時候,他的激動歡欣,待日後,她一定會精心爲他繪一副大的,精緻非凡的彩像,讓他掛在書房裡,看到彩像便想起她……
煙雨想着未來的情形,嘴角不自覺的掛上了幾分笑意。
她聽到門外動靜,深吸了一口氣,道:“蘇雲珠,進來。”
蘇雲珠緩緩推開上房門,探頭進來,“主子,還沒睡呢?”
煙雨朝她勾了勾手指。
蘇雲珠回身將門關上,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
“主子有什麼吩咐?”
“霸北西街的高府,你知道麼?”煙雨低聲問道。
蘇雲珠點了點頭。
“明日一早,你出府去,扮作遊街販夫,在安府附近售賣孩童喜歡玩兒的撥浪鼓和銅鈴鐺。莫要讓人發現異端。傍晚時候回來。”煙雨囑咐道。
蘇雲珠聞言十分莫名,但仍舊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能告訴我爲什麼麼?”
煙雨緩緩搖頭,“現在還不能,你照着我的話做就行。”
蘇雲珠點了點頭,“小事,沒問題的。”
煙雨猜測,安念之定然是將母親的遺體就藏在霸北西街的高府中。雖然她不知道安念之爲什麼會選在毗鄰着曾經的丞相府舊址之地,但能確定他究竟是將母親的遺體藏在哪裡,日後兩人若真是鬧翻,且救活母親無望的話,她也好將母親從他手裡奪回來!
知道明天之事重要,煙雨聽了聽前院,沒有宣紹回來的動靜,便悵然一嘆,起身來到牀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想要早早入睡。
可反覆翻騰,仍舊睡意難覓。
她不知自己時什麼時候睡着的。
醒來只記得自己做了長長的一個夢,夢中見到自己滿身是血,宣紹面目哀傷的看她。
她大聲喚着宣紹的名字,宣紹卻不應,也不走向她,就那麼遠遠的看着她,看她流血,看她奄奄一息……
她最後是從夢中驚醒的。
醒時一身的冷汗。
果然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沒錯的。她太害怕自己和宣紹會走到無可挽回的一步,她太害怕失去如今宣紹帶給她的溫暖包容的家的感覺。所以纔會做這樣的夢吧?
不是說,夢和現實一般都是相反的麼?所以,她最後一定會和宣紹有善終的吧?
一定能將如今的誤會和猜忌都消除,坦誠相對的吧?
煙雨捱到了午後的光景,誰也未帶,便出了府。
浮萍原是不同意,說蘇雲珠不在,她可以陪着少夫人出門的。
卻被煙雨拒絕。煙雨是主,她是僕,她雖擔心煙雨,卻也斷然沒有反駁主子的權利。
只好看着煙雨一個人坐上馬車,離了府。
馬車停在樓外樓的門前。
車伕在一樓大堂裡等着,要了盤花生米並兩個小菜,坐着。
瞧着煙雨獨自一人上了二樓雅間,再沒見出來。
高坤從窗外敲了敲煙雨所在雅間的窗戶。
煙雨迅速打開窗來。
高坤帶着她縱身躍出窗,飛身來到停在巷口的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邊上。
煙雨鑽進馬車,高坤坐在車轅上,親自駕着馬車行了一段,卻是停在路邊。
高坤鑽進車廂內,手裡拿着布條,“宣少夫人,我得蒙上你的眼睛,堵上您的耳朵,不然就得打暈您,您看……”
煙雨接過布條,將自己的眼睛蒙上。又拿過他手中棉花,將耳朵也塞上。
高坤上前,將她的手綁在身後。
說了句:“得罪了,不得不這樣。”
卻見煙雨沒有反應,看了看她耳朵上塞的厚厚實實的棉花團,笑了笑,起身來到車廂外,駕着馬車向前行去。
馬車不知是不是又繞了圈子,煙雨只覺自己在車裡坐了很久。
這馬車不如宣紹的馬車舒適,坐的久了,顛的她渾身疼。
耳朵不能聽,眼睛不能看,她完全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
已經不曉得高坤是不是將她帶到了霸北西街,是不是帶到了毗鄰原丞相府的高府。
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高坤解開她手上布條,她擡手摘下擋住眼睛的黑布和耳中棉花。
此時她已身處一處宅院的內院中。更無從辨別這裡究竟是不是霸北西街了。
“宣少夫人請跟我來。”高坤擡手請道。
煙雨點了點頭,擡腳跟上他。
這時耳中驟然傳來隱隱約約晃動撥浪鼓的聲音,搖動銅鈴的聲音,以及衆多孩童嬉笑的聲音。
只是那聲音隔得有些遠,內院離着街道很有些距離。
她微微蹙眉,凝神聽去。
耳朵驟然捕捉道一聲高亢的叫賣聲。
她才微微勾了勾嘴角,是蘇雲珠的聲音,她聽到了!
這裡果然是高府!
高坤兜了那麼一大圈子,其實安念之藏身的地方,就在高府內!那麼她看到的放着母親遺體的琉璃棺材,應該也是在高府的某處密室之中吧?
高坤引着她,穿過一片鬱鬱蔥蔥的灌木林。
一間頗爲龐大的花房佇立在灌木林後面。
花房的頂竟是用清透的琉璃製成,琉璃昂貴,這花房面積甚大,要用上不少的琉璃呢。
高坤掀開花房的門簾,躬身朝裡面道:“人帶來了。”
花房深深,裡面傳來幽幽一聲,“你出去吧。”
高坤恭恭敬敬躬身退了出去。
煙雨聽着高坤走遠,看着身邊一排排的花架子,架子上全放着同一種植物,碧綠的葉片肆意舒展,陽光透過琉璃落在碧綠的葉片上,映射出盈盈翠翠的光點。
花房很大,花架子很多,一排排一層層,全是這種舒展着綠葉的植物,卻不見這植物上,有一朵花開,甚至連個花苞都瞧不見。
“我來了,你怎麼還不出來?”煙雨擡手摸了摸那植物碧翠的葉子。
“別動!”一陣風過,一聲斥責傳來。
眨眼之間,一身素衣的安念之從花房深處旋身而出,立在煙雨面前,拍落煙雨觸摸着植物葉子的手。
煙雨皺眉看向安念之。
灰色的眼眸,微有皺紋的臉頰,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的的確是安念之沒錯。
可是安念之那淨白的鬍子卻是不見了,他下巴光潔,沒有蓄鬍。
頭髮仍舊是白的,但沒了那礙眼的白鬍子,他瞧上去,整個人倒是年輕了不少。
“這花碰不得。”安念之小心翼翼的看着被她摸過葉子的植物道。
煙雨聞言,站的離花架子稍遠了一些,“只長葉子不開花,也能稱之爲花麼?”
說完,她再次掃視了整個花房,確實不見一朵花的影子,整個花房充斥着綠意盎然。且只有一色的碧綠。
“這是優曇婆羅花,世間罕見。多年前宮裡曾有一株,可惜被養死了。”安念之擡眼瞥了眼煙雨,見她似有不屑,便解釋道,“你莫要小瞧了這花,這花房中的優曇婆羅任一一株搬出去,都是千金難求的。傳說,優曇婆羅花三千年開一次花,其花聖潔,且採天地日月之精華,乃有生死人之奇效。”
煙雨聞言微微怔住,生死人?舅舅就是靠這優曇婆羅花救的母親?
“那這裡有這麼多……”
煙雨擡手指了指花房裡數不清的花盆。
“這是多年前宮裡那株‘死’了的優曇婆羅,是我用了八年的時間,培育出的子株。除了三年前,那母株曾開過一次花以外,這些優曇婆羅都沒有結過花苞。”安念之嘆了一聲,語氣裡是揮之不去的惋惜。
他繼而擡頭,看着煙雨道:“你不是說,知道了有關三年前,爲什麼我救你母親失敗的原因了麼?”
煙雨心下略想了想道:“是,可是你說這花要三千年纔開一次,三年前已經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今便是我告訴你緣由,它不開花,你又靠什麼來救我母親?”
安念之淡淡看她一眼,“三千年開一次花,不過是世人傳說起珍貴的誇張說法,我通讀西域秘史,耗費八年心力培育,總能讓它再次開花的。救你母親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就是。”
煙雨頓了頓,還是說道:“我知我接下來說的話,會讓舅舅難以置信,我一開始也是不信的。宮中賢妃穆青青,舅舅是知道的吧?她便是三年前七月十四那日,出意外而死,卻又死而復生。她說,她是七月十四的生辰,亦是死在七月十四。且三年前這個時間太巧,我以爲,或許,正是穆青青的死而復生,使得母親未能醒來。”
安念之聞言,生生怔住。
良久才幽幽嘆道:“正是七月十四!”
花房之中,陽光透過琉璃頂映照進來。
安念之投在地上的影子晃了晃。
煙雨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纔沒有跌倒。
“竟然是這樣……玉芝……玉芝,本來可以醒過來的……竟是她奪去了玉芝甦醒的機會……”
安念之彷彿受了莫大的打擊,身形搖搖晃晃,似難站穩。
口中不斷喃喃,面上帶着失魂落魄的表情。
“是她……是她搶佔了玉芝過活來的機會……是她!”
安念之突然甩開煙雨的手,大步向花房外走去,步伐凌亂倉惶。
“舅舅!你做什麼?”煙雨大聲喚住他。
安念之頓了下腳步,“我要去殺了她,她不該活!她死了,玉芝就可以醒過來!”
“舅舅,你冷靜點,她如今已經活了,並且好好的在這個世上活了三年!就算你現在殺了她,又真的能救得了母親麼?”煙雨沉聲說道。
安念之的腳步終是停在了花房門口。
僵直着脊背,似在隱隱的發抖。
煙雨看出他既驚且怒,上前勸道:“舅舅,我知你想讓母親醒來,那是我母親,我比你更想讓她醒過來。可是你得冷靜,如今唯有你能救母親,莫要做出衝動之事!”
過了好一陣子,安念之才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
“舅舅,可以帶我再去看看母親麼?”煙雨試探道。
“好。”安念之轉過身,又向花房深處走去。
煙雨凝神跟在他身後。
走到一半,安念之突然頓住腳步,“你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大仇未報,你有什麼臉面見自己的母親?”
煙雨聞言,眉頭微蹙。
安念之回頭斜了她一眼,“怎麼,你還是不信我的話?不信宣文秉就是你葉家的仇人?”
“我會知道真相的,會給母親一個交代的,相信,母親也想讓真正的兇手伏誅,不想,我去冤枉一個無辜之人。”煙雨平靜的說道。
“哼,如果你母親能夠醒過來,就讓她親口告訴你,當年,滅你滿門的人,究竟是不是宣文秉!”安念之捏着拳頭,冷冷說道。
“我要告訴舅舅的就是這些,穆青青說,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懂,也許舅舅能懂。”煙雨轉身,向外走去,“舅舅如果想到救母親的辦法,記得讓高坤來告訴我。我不是不信舅舅,時隔八年,舅舅也許是弄錯了,我會回去,尋找到真正的真相,給葉家,給母親一個交代。”
安念之看着煙雨的背影走到花房門口,停了下來,回頭看着他道:“舅舅,你會照顧好母親的吧?”
安念之沉着臉,沒有理會她的話。
他的玉芝,他自會照顧好,不需旁人囑託。
煙雨笑了笑,邁步出了花房。
舅舅說,花房裡的花,都是他親自照料培育出來的。那說明他每日有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花房中,依着他對母親的喜歡,想來那件藏着母親的密室,定然離花房不遠。
雖然安念之沒有帶她去看望母親,但她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一路向二門處走去。
高坤坐在馬車車轅上,等在二門外。
見她走來,揚手遞出黑布和塞耳朵的棉花。共名有號。
煙雨看了一眼,淡聲道:“安念之是我舅舅,不必如此了吧?”
高坤卻執着的伸着手,“別讓我爲難。”
煙雨凝神聽了聽,外面偶爾叫賣的聲音,的確是蘇雲珠不會有錯。
她擡手接過黑布蒙上眼睛,塞了耳朵,又讓高坤將她的雙手綁在身後。上了馬車,離開這裡。
煙雨從樓外樓二樓的雅間走下來的時候。
一樓廳堂裡的車伕已經完全坐不住了,一會兒在樓梯口走來走去,一會兒撓撓頭,往樓上張望。
直到瞧見宣少夫人好好的從雅間裡走了出來,纔算大鬆了一口氣。
少夫人如果再不出現,他可是打算讓人去通知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