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似乎是半夜,她渾身都是古怪的疼,有的地方如炙烤一般,有的地方卻像被利刃劃破,她嗓子乾裂難忍,便習慣性地叫:“綺雲……”
立刻有人抓住她的手,那手大,指腹粗糙,卻十分溫暖。
是周懷意,她知道,即使看不見也不聽他開口,可她就是知道。
很快有人拿了茶水過來,衛浮煙掙開周懷意的手接過茶杯時方纔想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即使是半夜,既然周懷意和倒茶的都還在,便不該一片漆黑。
衛浮煙靜靜抿一口茶,然後伸手碰了碰眼上紗布,也是此刻才聞到一絲藥味,她兀自笑開說:“我要瞎了嗎?”
“胡說什麼!”周懷意簡單道,“煙燻得狠了,需得幾天調養。”
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各處都是疼痛,衛浮煙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就好像她纔是這世界的中心,她纔是這世上最最重要的東西,其他的事情都統統都無所謂。
她握着茶杯兀自笑開,稍稍一動卻覺得這錦被摸起來和她平日裡蓋的那牀完全不同,於是問道:“這是哪兒?我爹呢?”
“蘭苑,”周懷意還不習慣她突然改口叫花錯爹,所以稍稍頓了一下才說,“師父守了一天一夜,剛剛纔被勸下休息。”
“蘭苑?”衛浮煙指尖劃過錦被,嘴角牽出一絲笑輕聲問,“你要我睡……黃婉卿睡過的牀?”
牡丹花會,黃婉卿因蛇受驚,周懷意把黃婉卿抱去的地方就是蘭苑——周懷意生母藤蘿夫人生前住過的地方。
“也罷,連別人的男人都佔了,又何須計較睡着別人睡過的牀!”衛浮煙冷笑道,“陸仲如何了?”
她突然之間的性情大變令周懷意有些措手不及,然而看着她頭上一圈厚厚的紗布,仍是壓下胸中各種情愫說:“蘭苑並非只有這一張牙牀。”
衛浮煙嗤笑一聲,周懷意生母生前所居之地,也是平常人隨隨便便能住的?黃婉卿在他心中的地位她心中十分清楚,只是從前是好奇和羨慕,現在是深深的厭惡。
周懷意絕口不提陸仲,衛浮煙握緊茶杯連忙再度問道:“陸仲,究竟怎樣了?”
“宮中侍衛來之前逃了。”周懷意答。
衛浮煙心下稍安,其他也沒什麼好問,她再度抿一口茶,屋中一時安靜。
“主子,汪公公帶來了皇上口諭,此刻在門外求見!”
是門青松的聲音。
所謂牽一髮動全身,這場大火由秀姬開始,經周懷意插手,最後又意外牽扯到了她衛浮煙、陸仲甚至花錯爹爹。然而最終結果究竟對誰有利、這場大火又會如何改變衆人的關係,現在才初露眉目。她衛浮煙在九皇子府邸受了傷,卻被送來宮裡養傷,顯見是皇上的意思,那麼目前至少可以肯定,不管牽連到誰,她現在都尚屬平安。
“王妃……”
屋中還有人?衛浮煙嚇一跳,手中熱茶立刻潑灑出來一些,卻聽那人繼續說:“那個……”
他一遲疑,衛浮煙倒知道他是誰了:“門青松?”
“啊,是,是卑職……”門青松抓住頭看着目不能視的衛浮煙遲疑着說,“卑職有個……不情之請……”
聽聲音似在近處,衛浮煙握緊茶杯皺眉道:“既是不情,又何必開口?”
“主子……”門青松早已經被周懷意從隱衛中抽調出來送給她,現在頭上頂着的也是衛浮煙羽衛的名號,可是他是誰的人衛浮煙卻清清楚楚,所以聽到如此彆扭的一聲“主子”,由不得心生幾分厭煩。
“說!”
“主子,那日王爺吩咐,大火一燒起來就讓卑職帶您避到別院,後來見您失足跌落荷塘卑職一時心急就先帶您過去了,那裡原是大火燒不到的地方,誰也未曾想到您會自己闖進火海……”
衛浮煙冷然一笑道:“門青松,我犯賤,我活該,是這意思麼?也用得着你來提醒?”
從未聽王妃如此說過話,門青松慌忙跪地說:“卑職絕無此意!王妃對王爺一往情深感天動地——”
“啪!”衛浮煙一把摔了手中茶杯,茶水茶葉和碎裂的瓷渣濺在門青松手上,立刻就滿是細小的傷口。
“卑職僭越,卑職知錯!主子恕罪!”
這一聲聲的“卑職”聽得衛浮煙心下極其難受。無論是在燕京還是在洛都,衛浮煙都真心把門青松當自己的人看待。這個人喜歡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在有樹木的地方會像猴子一樣躥上樹去,喜歡鬧彆扭,但是整個人十分有趣。
更別說在盛謙大婚那日,他還從荷塘之中將她救起。心中惱怒,遷怒到別人身上算怎麼回事?
衛浮煙嘆一口氣說:“平身吧!你來究竟是要說什麼,直說。”
門青松卻遲遲不開口。
“直說吧!”衛浮煙越發後悔自己失態。
門青松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主子,王爺一直守着您,如今已經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也滴水未進了,隱衛的兄弟們和綺雲幾個都十分擔心,所以卑職特來懇請主子……”
“知道了……”衛浮煙打斷他道,“可還有其他事?”
門青松一愣,連忙搖頭,卻忽然想起她看不見。
“不說話,是在搖頭嗎?”衛浮煙開口問道。
門青松驚訝,擡頭看着衛浮菸頭上厚厚的紗布發呆。她側臉美極,略略低着頭,一手不自覺地抓緊錦被一角。
衛浮煙開口問:“門青松,你當年如何結識周懷意的?”
“因爲,因爲認識了柳大哥……”
原來是因爲哥哥柳輕舟,衛浮煙嘆口氣說:“當日留你在身邊,一是貪圖你武功高,想求個保護,二是因爲你是他的人,有你在,想來他就不會再派人暗中監視了。”
可是有什麼用,當日在翰墨樓也聽得清清楚楚,周懷意一直在派人監視她,而很多時候,再高的武功也無法讓人不受傷害。
周懷意走到門口,驀然聽到衛浮煙說:“你回隱衛吧!繼續做你的隱衛,日後便不是我羽衛中人了!退下吧!”
門青松大爲驚訝,下意識說:“主子……”
周懷意看着跪地不起的門青松和地上茶渣碎片,以爲他們二人起了衝突,他剛踏入房中便聽衛浮煙再度開口道:“退下吧!”
“主子……”門青松結結巴巴地說,“卑職……卑職……”
“退下吧!”衛浮煙第三次開口說道.
周懷意走上前去看看二人,衛浮煙神色平靜,門青松一臉惶恐,兩人都不似方纔看到的樣子。
這變故突然,明明她的羽衛一個都不在身邊,算起來身邊侍衛也只有門青松一個人了,卻還將青松推回隱衛?難道她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了?
“青松,先退下處理傷口。”周懷意吩咐。
衛浮煙抓着錦被的手猛然一抖,什麼都看不到,竟不知他進來了,這種感覺十分糟糕。
“門青松,我弄傷你了?”
門青松和周懷意都看到她手上那一個顫抖,一個同情一個憐惜,各自都微微愣着。
“沒事,”門青松回答道,“卑職告退!”
周懷意看着地上碎瓷片和茶渣,重新幫她倒了一杯茶遞過去,怕再嚇到她,於是不到牀榻邊就先開口說:“喝茶。”
“你不必如此,”衛浮煙靠在牀頭道,“門青松說,你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滴水未進,是真的?”
周懷意並不作答,只是走到她身邊拉了她的手,將茶杯塞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