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延禧宮門前汪公公退下,改由一個翠綠衫子面容沉靜的宮婢領他們進去,可是到了門口周懷意突然拉着她的手腕將她扯到身後,衛浮煙不解,卻看到屋裡正中間坐着的太后剛巧看到這一幕,並且面色立刻不佳。
延禧宮裡人多,衛浮煙僅憑座位主次便一眼將幾個重要人物的身份揣摩了個七七八八。中間主位上坐着的鶴髮雞皮的老人自然是太后,太后身邊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小人兒正歡快地衝她眨眼睛,可不就是昨兒剛見過的玉兒嗎?回明玉,太后孃家兄弟回太尉的小孫女,看起來很討太后歡心。
太后左邊坐着的自當是皇后了。皇后清瘦,眉目修長,雖說身着明黃之色,但是妝容和配飾都十分簡單,比之周圍其他妃嬪實在不夠華貴。他們到門口時皇后正低頭吃茶,見人稟告忽然擡眼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那一眼真是鳳目含威尊貴凌厲,穿着再簡單都掩蓋不了正宮皇后母儀天下的威儀。
太后右邊按尊卑就該是拓王之母柴貴妃了,柴貴妃較之今日寡淡的皇后真是珠圓玉潤雍容華貴,她身着玫紅大氅,笑起來好似嬌花綻放。宮婢稟報時柴貴妃正用銀筷夾了一塊精緻的點心放在一個白瓷小碟上,微微揚眉看了他們一眼,手上筷子穩穩當當。
其他先前已經知道的佟妃、顏貴人便難以分辨了,只是屋裡坐着的便有七八人,加上各位妃嬪的婢女和延禧宮裡的下人,一眼望去共有二十人都不止。
對於進門前周懷意突然的舉動衛浮煙十分不解,只是明明白白看得出因爲那個舉動屋中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太后似怒,皇后神色未明,柴貴妃笑得高深莫測,其他人大多面含笑意——看戲的笑意。
“小心門檻。”周懷意看似隨意地輕輕說了這麼一句,但是衛浮煙確信屋中人全都聽得見。
周懷意牽着她的手走上前才鬆開。
“給太后請安,給母后請安,給柴貴妃和各位娘娘請安。”周懷意在此比方纔在皇上那裡看起來輕鬆很多。
衛浮煙隨之上前一一行禮。她不懂爲何太后看到周懷意與她動作親暱就突然變了臉,一時間謹言慎行不敢大意,可是兩人行禮之後都不見太后說話,只得雙雙恭謹靜候一邊。
“太后!”竟是玉兒小聲喊,撒嬌味道濃重。
太后勃然大怒:“都免禮平身吧!哀家是薨了嗎?要你們一個個裝模作樣地跪來跪去地做戲?”
屋中立刻肅靜,氣氛頃刻之間卻變得更加微妙。
“那個什麼端陽公主,你過來!”
衛浮煙一驚,下意識便想去看周懷意,只是此刻她們二人若有稍動便全落在周圍人眼裡,她轉眼想起玉兒剛剛歡快地衝她眨眼,直覺地認爲太后的怒氣並非來自她。
“是,太后!”衛浮煙起身上前,不卑不亢,儀態萬方。
太后細細打量衛浮煙許久,突然嘆:“三年前你就嫁過來,可哀家一直到今天才看到你!”
衛浮煙立刻想起皇上剛剛意味深長的話,便說:“回太后話,方纔去拜見父皇,父皇有言該來的總會來。妾身雖說來的晚了,緣分卻還是從前的緣分。”
這句話搭上了皇上,座下妃嬪不免要重新掂量她的分量。並非三年來不受懷王寵幸就是可憐巴巴的棄妃,這天下誰尊誰卑說到底也只看皇上的意思。更何況,剛剛周懷意那一扯一提點,她衛浮煙究竟是受寵還是不受寵只怕座下人誰都不敢論斷。
“難得你如此明事理,”太后拉起她一隻手輕嘆道,“這意兒不懂事,讓你受了委屈了!”
此言一出形勢立刻反轉,看熱鬧的雖說多,但是衛浮煙卻分明感受到諸位妃嬪那種囂張的嘲弄之色大有收斂,只是一旁她明白看得見的皇后和柴貴妃依然不動聲色。
衛浮煙不知玉兒提前幫她說了什麼話,總之這一刻對玉兒真是十分感激。她溫婉笑着說:“哪裡,王爺雖說時常在外忙碌,但是相聚的日子對妾身極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王爺的好妾身心下明白。”
她自知老人家喜歡什麼樣的兒媳孫媳,她再溫婉再得體都不如拼命誇老人家的孫子,果然太后臉上雖說仍沒笑意但是怨怒之色漸緩。
太后道:“意兒,你說說,多久沒回來看哀家了?也不知天天都忙些什麼!”
周懷意輕淺一笑說:“一回來便要被太后罵,嚇得不敢回來了!”
“倒是怨起哀家來了!你若是安安分分聽哀家的話,哀家倒懶得罵你了!”
周懷意道:“如今這一回來,聽到太后還依舊在罵,便知太后身體尚安,也就安心了!”
“安心?”太后聽周懷意字裡行間都是關心她明明欣慰,嘴上卻仍不留情,“你再這樣每日四處飄蕩長年不回來,哀家遲早要被你氣沒了!”
“太后,”周懷意一眼淡淡掃過皇后和柴貴妃,然後笑着說,“此番帶煙兒回來便是想過安定的生活,不走了!”
皇后垂眉輕笑,柴貴妃手微微一顫,各自明白周懷意必然將參與朝中爭鬥。皇后等着懷王救被廢的太子,柴貴妃擔心懷王與拓王作對,不過都是擔心自己的兒子罷了!
太后極滿意地點點頭,屋中氣氛一時略顯和樂,太后吩咐道:“賜坐!”可沒等下人行動她眼睛在衆人間掃過一圈說:“怎麼老三家的還不來?這才兩個月身孕便如此囂張了嗎?”
柴貴妃立刻笑說:“哎呦太后!您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囂張!這不聽說您待會兒要設宴爲懷王妃接風洗塵嗎?她雖說身份不及懷王妃高貴,總也算是個嫂嫂,哪能讓她乾坐着不出些力呢?”
“什麼身份高貴身份低微了,倒只有你記得清楚!你看懷王妃大方得體,哪有傳言裡端陽公主的架子?”太后示意玉兒扶她起來,然後在玉兒攙扶之下來到衛浮煙面前說:“哀家便很喜歡這個懷王妃!走,陪哀家走走!”
周懷意在一旁狀似無意地對她輕輕點了點頭。衛浮煙便說:“是,妾身遵旨。”然後和玉兒一左一右扶太后出門。
皇宮的園子無非就是那個樣子,衛浮煙出嫁前十七年已經看不出什麼新鮮來。不過正是四月,院子裡一派繁華錦繡,看起來倒是極暖人心。衛浮煙一路都低頭聽太后笑談,她發覺太后和興國長公主性子十分相像,雖說言語之間坦率直白像個男人,但骨子裡仍然希望女人都溫柔賢惠相夫教子,衛浮煙雖在一旁連連附和但是又覺得隱隱不安。先前太后因爲玉兒的話偏向於她,後來言語之間全是對她將周懷意留在洛都的感激,如此下去如果一年之內她不能爲懷王府開枝散葉她只怕不會再有現在這陪伴太后左右的地位。
只是奇怪了,竟然沒有看見玉兒口中的鏡玉公主,她現在倒是很有興致看看這個所謂的“天下第一美人”呢!
也沒看見,白衣女子平王妃……
這念頭一跳出來衛浮煙立刻忍不住看周懷意,他跟在皇后身邊笑着說些什麼,應當都不是太嚴肅的話,因爲柴貴妃就在他們身後抿着嘴笑得依然高深莫測。
玉兒機敏地看見,一邊扶着太后走一邊說:“太后,我沒說錯吧?你看懷王就跟着身後懷王妃還惦記有加呢!誰說他們夫婦不和了?誰說懷王妃驕縱囂張給懷王難堪了?誰又說懷王惦念舊事不打算安定下來了?全都是謠傳!”
原來如此,衛浮煙感激地對玉兒點點頭,玉兒開心地對她眨眨眼睛。
“你這丫頭!”太后笑呵呵地伸手點玉兒的額頭,“把你許配給老九,你就連他哥哥的好話也要說盡!沒羞沒臊的!”
玉兒立刻臉紅,嘴上咕噥說:“纔沒有!人家……人家是喜歡懷王妃嘛!她們都嫌玉兒不知禮數不喜歡玉兒,懷王妃沒有嘛!”
衛浮煙在太后注視下笑答:“原來三小姐是惦記這個呢!三小姐單純率直,說話做事又討喜,誰會不喜歡呢?”
“你呀別替她說好話!她這性子也真該改改!這哪裡有半分爲人妻的樣子?你和老九一對兒傻,看哪天哀家不在了你們兩個傻瓜怎麼辦!”
周懷意此刻走在另一邊,突然就擡頭看了她一眼。衛浮煙點頭以示明白,對太后說:“太后鳳體安康便是晚輩們的福分了,有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再不濟還有懷王,怎麼都不會讓九皇子和三小姐受了委屈的!”
這便算是承諾懷王府一定會照看盛謙和玉兒了,周懷意正低頭聽柴妃講話,可衛浮煙話音一落他嘴角立刻淺淺笑開。
太后連連點頭說:“到底不愧是個公主,規矩禮數一分不差,嘴巴又討喜會說話,玉兒,你要有三分懷王妃的樣子哀家也不會這麼擔心了!”
玉兒撅着嘴說:“太后,我會學的嘛!就讓懷王妃教我,我會乖乖學的!”
眼見到了一片開闊地,此處已經擺開矮几和蒲團,中間留着一片空地似等歌舞表演。矮几上備美酒佳餚。太后準備入座,卻沒忘玉兒的話,她說:“怎麼又想着給人添亂了?宮裡人還被你折騰地不夠?”
衛浮煙今日承了玉兒這麼大一個情,看玉兒不悅便說:“若是太后不嫌棄,妾身倒是極願意幫三小姐這個忙!不知太后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