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淮北軍大營中的喜慶氣氛非常不相襯的是,淮北王司馬十七郎很不高興。
司馬十七郎剛回來時發現本以爲一定早就離開的陳左軍還在大營,最開始還是非常開心的,因爲一直看好這個人,想招募到手下,所以就以爲很有希望達成目標,還特別請他喝了一次酒。
酒席中雖然沒有達成他的目標,但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招募能人這種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而且交談之下他對於陳春煊更加上心了,想找到他的弱點,一舉攻破。
結果就因爲認真觀察了,他看出來一件事,原來陳春煊一直留在大營裡是因爲王妃!司馬十七郎當時就氣得把劍撥出來恨不得殺了陳春煊!
原來這天早上他出府門時晚了一些,正好碰到了在府門前閒逛的陳春煊。看到他半夢半醒的神態和躲閃自己的眼睛,再想到他天天都要來見王妃,司馬十七郎突然悟了!
劍已經撥出來一截了,但司馬十七郎又推了回去,下馬返回了府中,吩咐身邊的軍士,“請陳左軍到書房,我有話要對他說。”
陳春煊進來時,就見到黑着臉的司馬十七郎獨自坐在房中,正拿一塊素白的絹帛擦拭着一把雪亮的劍。他上前行了禮,很鎮靜地坐在了一旁,這些日子,他過得始終不太清醒,今天司馬十七郎冷冷地一眼讓他明白這場夢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剛剛自己當然可以快馬加鞭地回楚州去,淮北王的勢力還到不了那裡,他拿自己也沒有辦法,就算淮北王想追過來,陳春煊也曾見過更廣闊的天地,總會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但是,他幾乎沒有猶豫地進了淮北王府,光明正大地坐在了淮北王的對面。
兩個男人靜默地坐了一會兒,司馬十七郎終於擦好了手中的劍,開口說:“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安排好後事,然後自裁了吧!”敢覬覦自己的王妃,司馬十七郎不可能讓這樣的人活着。但陳春煊既然曾幫過他的忙,那麼就給他一點體面。
“王爺,你殺了我吧,我是該死,可我不想自己死,死在你的劍下才適得其所。”
“那好。”司馬十七郎拿起了劍,正要刺下去的時候,司馬十郎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薛表叔,薛表叔使人來報,送嫁妝的人在山中遇到了土匪,兩萬石糧食被劫走了!”
“什麼!”司馬十七郎的劍停住了,“豎子可恨!”說着重新一揮,向陳春煊劈來。
司馬十郎被嚇了一跳,猛地上前把陳春煊推開,自己也躲開了十七郎的劍,“十七郎,消消氣,可恨的是土匪,我們派人去剿滅他們,把糧食搶回來!”
司馬十七郎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順手將面前的案几砍成幾段,他能說他罵的是薛表叔嗎?他能說陳春煊竟敢肖想王妃嗎?
就在這時,隨着一聲通報,盧八娘走了進來,看到書房正中被砍壞的案几和拿着劍一臉猙獰的司馬十七郎,輕輕巧巧地說:“怎麼能氣成這樣?畢竟是我們的表叔嘛。”
司馬十郎得到薛家的消息後,馬上派人進內院報告盧八娘,自己則趕到這裡,現在見盧八娘過來,趕緊說:“是不是我派的人沒說清楚,是土匪劫了薛表叔送的糧食,薛表叔還傳話讓我們一起出兵,把糧食搶回來,我們要快些,免得土匪跑了。”
司馬十七郎氣得要命,扔下劍坐了下來,一聲不吭。盧八娘也不好說十兄的錯,陳春煊實在忍不住了,提點他道:“楚州哪裡能有那麼多的土匪?還有膽子有能力搶走刺史的兩萬石糧食?”
司馬十郎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了。楚州一直沒有遭過兵『亂』,根本就沒聽過有土匪,就是山裡真有幾個匪類,能有多大勢力,不可能能搶得了刺史派兵運送的兩萬石糧食!再說薛表叔若是真被搶了,他早就出兵去剿匪了,哪裡還需要等淮北軍出兵呢?
他又想到自己去楚州時,曾替盧八娘帶話,由淮北軍出船運送糧食,可薛表叔講了一堆理由然後一定要派兵送過來,自己當時還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呢! Wшw⊙tt kan⊙C〇
薛表叔不想送兩萬石糧,演了這樣一幕戲,而這屋子裡的四個人,上當的只有自己。司馬十郎臉漲得通紅,“我去楚州問問薛表叔,如果他不把糧食送過來,我們就不許表妹進門!”
還是陳春煊替他解了圍,“土匪的事大家心裡都明白,但是真要追根求底,畢竟空口無憑,真的出兵去打,薛刺史只要說土匪跑了你又拿什麼證明他沒有被劫?再有薛家的那位側妃,已經上了玉碟,哪裡還能不讓她進門?說出去也不好聽,王爺的面子往哪裡放?”
司馬十七郎看了看陳春煊,心裡又讚了一回,自己手下這麼多能人,有他這樣明白的並不多,頭腦清醒,能力又強,聽說過去家徒四壁,只靠自己赤手空拳的出去打拼,十幾年時間就已經是楚州的豪強了,這個人若是能爲自己所用有多好!一時間也沒有了殺他的心思,問道:“你有什麼好計?”
陳春煊卻不上當,低頭行禮道:“此事全在王爺決斷!”
盧八娘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早知道這個人不一般,沒想到還真高明,說話滴水不『露』。她倒不知道剛剛司馬十七郎差一點就把陳春煊殺了,聽着陳春煊不卑不亢的話也沒覺出不對,他平時就是這樣對待司馬十七郎的。
在涉及司馬十七郎親戚的問題,自私的盧八娘也一向保持沉默,人家是親戚,提什麼建議都可能是錯的,只是支持司馬十七郎自己拿主意,免得自己將來受埋怨。
看王妃這副明哲保身的樣子,陳春煊也回看她一眼,讀出了盧八娘眼裡的平靜,她根本不在意薛刺史,也不在意王爺的什麼親戚!然後他還讀懂了盧八孃的一絲竊喜。
是的,盧八娘在遺憾兩萬石糧食飛走了的同時也在竊喜,她覺得司馬十七郎受到這樣的報應就是活該。相信親戚,相信聯姻,相信諾言,就是這樣的結果!不顧自己的感受要納側妃,遇到了倒黴事,她哪裡能不開心呢!
當然,盧八娘掩飾得挺好,起碼司馬家的兩兄弟都沒有看出來,只有人生經驗更豐富,對盧八娘非常用心的陳春煊發現了。然後他從王妃對王爺的態度又中品出了一些東西:王妃對自己固然沒有一點想法,但是她對淮北王也不是一味地愛慕順從。
再想到淮北王妃把鹽城弄成了她的湯沐邑,不許別人『插』手,而吳璉他們也只忠心於王妃,種種事情表明王妃的想法很值得玩味……陳春煊覺得自己捅開了一層窗紙,對盧八孃的認識又進了一步,原本他就發出過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的感慨,現在真不知如何感慨了!
司馬十七郎又被陳春煊的回答氣了一次,又不得不覺得他說得有理,臉『色』愈發地壞了。盧八娘見狀,便說:“這件事原不是急的,十兄可以先安排薛家的人休息,等王爺的決斷。王爺今天心情不好,不如去大營裡到處看看,自從回來后王爺還沒有時間走走呢。”
司馬十郎趕緊點頭走了,走前還不忘拉着陳春煊,大家關係不錯,剛剛十七郎可能氣昏了,竟對着客人動手,他就幫着攔了一下,陳春煊投桃報李,給自己指點了不少,現在如何安排薛家,也正可以請教請教他。
屋子裡司馬十七郎果然就打算按盧八娘說的做,他自己也知道眼下心緒不佳,不適合做什麼決定,看了看盧八娘說:“王妃,你昨天不是說冶煉廠建得不錯嗎?陪我去山裡看看吧。”
“那好,”盧八娘點頭答應,“我先回去換一雙靴子。”
盧八娘進書房時穿着一套大紅繡纏枝蓮紋鑲金邊對襟長袍,腰間束着寬寬的紅『色』腰帶,頭上挽着單螺髻,一根首飾也沒戴,烏黑的頭髮只用與衣服同『色』的錦帶裝飾了一下,簡單的打扮卻掩不住她的氣勢,端的高貴威嚴。
司馬十七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充滿愛慕。在陳春煊的事情上,他並沒有一點懷疑王妃的想法,那是對於她的褻瀆。從最初崔嶸、司馬十三郎到現在的陳春煊,一直有人覬覦王妃,而王妃卻從來沒有對他們假以辭『色』。
可怎麼處理陳春煊呢?司馬十七郎並沒有意識到,因爲感覺到因爲薛家表妹的事情王妃對自己有了隔閡,他這一次格外在意並動了殺心,暗暗盤算着等他回了楚州派人將他暗中殺掉。但他又沒忘了想,不管怎麼都不能影響到王妃的名聲。
出了王府,司馬十七郎直接進了盧八孃的馬車,還在思索這個問題,盧八娘自然以爲他在想薛家的事,也不打擾他。
突然間,司馬十七郎問:“王妃,你說陳春煊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春煊?”盧八娘有些奇怪,司馬十七郎的思路怎麼跳到了陳春煊身上?但還是想了想回答:“一時之豪傑。”
“那麼我呢?”
“一地之霸主。”
司馬十七郎心情立刻好了幾分,王妃的評價果然入骨三分,“王妃是什麼樣的人?”
“我嘛,”盧八娘可以公正地評價別人,但是對於自己,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評說,便正『色』道:“妾平生以鍾離春爲偶像,倒是請王爺評判一下臣妾與鍾離春相比較如何?”
“哈哈哈!”司馬十七郎笑倒在車上。鍾離春是《列女傳》上所載之醜女,世人常稱之爲無鹽女的,“鍾離春者,其爲人也,極醜無雙,臼頭深目,長壯大節,卬鼻結喉,肥項少發,折腰出胸,皮膚若漆。”年過四十,嫁不出去,便自謁齊王,陳述齊國危難四點,爲宣王採納,並立爲王后。此後協助齊王,拆漸臺、罷女樂、退諂諛,進直言,選兵馬,實府庫,數年後齊國大安。